当晚八点多，张楚岚等到了三个壮劳力。

确切来说是两个苦力和一尊祖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今晚的行动，学姐穿了身乌漆嘛黑的夜行装，双手揣兜，面无表情地带着俩术士走在路上，颇有几分冷酷大姐头带小弟巡街的意思。

张楚岚扪心自问，深觉自己就算再多长八个胆子，也还是不敢真把这位当苦力使的。

“我以为你们要还再花点时间，”他小心掂量着学姐的表情，把‘路上怎么样’这句无用的废话吞了回去，冲边上居民区扬了扬下巴。“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开始？”

陈芫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三个人身法水平都在线，一路上过来还挺顺利，她跟在张楚岚身后进了某栋居民楼——这栋楼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楼道里泛着股说不上来的霉味，墙角还层层叠叠地贴满了各类小广告，陈芫小心避开这些劣质彩纸，虚挨在墙边看学妹开锁。

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看见冯宝宝大半张侧脸，明明手上做着溜门撬锁的活儿，眸光却纯挚得近乎无辜——风莎燕对冯宝宝的评价确实一语中的，她的确是稍有些缺乏常识，又或者应该说她所理解的常识跟普通人并不尽相同，略施手段就能轻易引导，很好骗，又很容易被他人左右。

……比如说，学妹现在拧铁丝的动作好像就有点娴熟。

陈芫偶尔也会想知道徐四到底教了学妹什么东西。

她心说这白色卷毛一天天的怎么就不做点好事，思索了一下要不要跟徐三告状——虽然认真来说三哥其实管不太住，不过这种程度的小事还是有几率能给徐老四争取到一顿毒打——她想到这里，觉得打个小报告也未尝不可，默默打开跟徐三的聊天窗，但想了想那天直升机上对望的那一眼，又有些遗憾地放过了这个机会。

锁舌极轻地‘哒’了一声。

屋里很静，隔着一条门缝都能听见卧室里传来的呼噜声。陈芫放下手机，抬眼的前一秒，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她下意识地向后避了一步。

诸葛青原本站在她身后，这样一避，倒像是她整个人都撞进他怀里。鼻尖嗅到一点熟悉发香，又混着一股洗衣液的柔软香气，诸葛青垂下眼睛，看见大小姐手机屏幕正显示着来电界面。

来电界面上有张灵玉的名字。

不管龙虎山上她叫得有多亲昵，但真到了手机里，还是连名带姓一视同仁的公式化待遇——关于挂人电话这件事，大小姐向来有自我中心到极点的我行我素，既然没有第一秒挂掉，那就是在犹豫要不要接——她在这方面实在是过于好懂了，诸葛青有点想笑，又没来由的想叹气，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那种情绪更占上风。

他抬起手臂，虚虚搭住女生肩膀，陈芫于是就偏头去看，视线相接时看见他眼风里带着点笑，懒洋洋地瞥向了楼道尽头。

这是在问她要不要下楼接电话的意思。

换做平时，以她同张灵玉的关系，这通电话挂了也就挂了，但刚刚那条消息却让人不得不介怀，陈芫只犹豫了一瞬，迅速做出决定，翻转手机屏朝众人晃了晃。

她眉间带着歉意，望进门扉的眼神又很有几分不甘心，王也一乐，大度地冲她挥了挥手。

虽然知道这位姑奶奶本质不是什么弱女子，但他多少还有点学长的觉悟——但凡做学长的，看学弟学妹的时候总归都会有那么点看傻白甜的滤镜，再加上学妹也确实是个正直的好人（如果平时不那么凶就更好了），一想到要带她一起干坏事，良心就隐隐作痛，是以这会儿反倒松了口气，默默地向张灵玉道了声谢。

张楚岚跟他想的差不太多。

经过在罗天大醮上的不懈努力，他终于把自己在圈里的第一标签从‘炁体源流继承者’刷成了‘不摇碧莲’，但不知道为什么，学姐似乎并不太吃这一套——从某种角度看，她跟宝儿姐很像，对待人事物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想法，张楚岚推敲过相处时的种种细节，总觉得自己在学姐心里说不定有什么诡异的傻白甜人设。

那天徐四在看台上说的话没错，医学院的高岭之花确实嘴硬心软又护短，而或是因为同校，又或是因为徐家这两兄弟，总而言之，他现在好像也被划进了大小姐的保护范围。

这无疑是件好事。

以临海陈家在圈里的地位，与陈芫交好堪称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撇开临海陈家继承人的身份来说，她本人也具备相当巨大的拉拢价值——张楚岚当然不介意在学姐面前打破自己的人设，又或者说打破人设其实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

张楚岚突然想到那双满是怒意的眼睛。

这几天他时常复盘罗天大醮时自己的表现，在林中跟陈芫一行人相遇自然是跳不过的重点——徐三徐四也知道他多少跟学姐透了点底，然而并不以为意，唯独他放不下这一节——想到这里，一时间竟不敢再深想下去，张楚岚定了定神，冲冯宝宝摊开手，飞快地比了个把方向盘的手势。

陈芫：……

她隐隐觉得这群人好像并不是很想带自己玩，但是没有证据，只能狐疑地接过钥匙，心说反正还有两批，大家来日方长。

楼梯就在不远处，陈芫随手将钥匙握进掌心，悄无声息地疾掠而下，然后在第一缕风声倒灌过耳的瞬间，划开了接听按钮。

“……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