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冯曜盯着她,搓着手掌,等她念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不管什么都行,反正他唐诗宋词都读了,楚辞诗经也接的上,总不会再表现得跟个土包子一样了。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
……等等这题超纲了。
冯曜迎着左溪的目光,脸一阵一阵发烫,扭头就跑,跑到冯老道身边,蹲着身子不肯说话,脸烧得慌,他明明面对谁都迎刃有余,只这一个左玄妙,他永远低她一头,永远得按她说的做。
冯曜拍拍脸,打算等她过来重新表现一下成熟男性的魅力。
左溪没过去,只远远看了他,转身就走了。
没说要做他师父,也没说教他东西,转身就走了。
哪怕他们去得同一个方向,左溪也没再看她。
冯曜的心砰砰跳,他洗干净脸,梳了头发,端着碗去左溪面前求施舍,左溪不吭声给了他饼子还有肉,没多说一个字,目光与看旁人没有任何分别。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笑。
冯曜知道左溪挺凉薄的,但是没想过,这凉薄有一天也会落在他身上。
他愣在一边。
晚上的时候,冯老道睡着了,冯曜睡不着,躲雨的破庙,柴火半熄灭,外面的雨也停了,青蛙在叫。左溪在破庙的另一头,在打坐修行,这眼睛看得清,看得清她的脸,十八岁的年轻貌美,看得清她的眉,俗世奔波的困顿,看得清她的手,朱砂红色,老茧新疮。
最后,她倒在他怀里,连个镯子都守不住。
她总是令他心动的。
杀心,爱心,平常心。
她令他生了各种心。
她令他不得清静。
夜色中,她的眼睛猛地睁开,金色闪烁,宛如神明。
冯曜猛地绷紧了身体。
完犊子。
左溪起身,毫无声息,落下的衣摆抖动好像树叶一般自然,她慢慢走到冯曜面前。
你见过山吗?高不可攀,不可摧毁的山,那山你仰望着就会叹息,就会忍不住畏惧……冯曜杀了她,却不是打败了她,是她要死,冯曜才能杀死她。
现在这山朝冯曜压来。
冯曜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怕的无根生,他瑟缩了一下。
左溪对他伸手。
要握住吗?要回应吗?
冯曜缓缓起身,冯道士在一边打着呼噜,冯曜咽口水,看左溪,可是,可是——她在发光啊,明亮,温暖。
冯曜的小手搭上她的小手。
左溪握住他,没有用力,只握着,要是冯曜想走,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但是冯曜没有。
冯曜握住她的手,跟着她,迈开步子,过了破庙的门槛,空气里都是清甜的,下弦月挂在天上,不圆满,不明朗。
她的衣摆飘飘。
冯曜跟着她走,跨水洼,过石桥,到一片宽阔的土地。
左溪松开手。
冯曜想抓住她的手,抓了个空。
左溪屈膝半跪,金光覆盖了冯曜整个身躯,纤长的手指点着冯曜的心口,有些用力,冯曜有些痛,看她。
左溪单手作礼,默念“天师曰,太上大君,天之尊神,左监祭酒,天之真人,左从百二十蛟龙,右从百二十猛虎,前导百二十朱雀,后从百二十玄武,头上有五彩华盖,足履魁罡,素男玉女,衣服元炁玄炁玄黄,周旋而游生门,昼夜与日月同光,下统地祇,上应北辰,自有力士童男童女数千万人,宝持刀剑,所碍者穿,皆乘天鹿凤凰骐鳞,穷奇辟邪,数百为羣,腾蛇猛兽,九万九千,皆能飞行,出入无间,噉食百鬼数千万人众精,百邪不得妄前,天师神咒,急急如律令……”
是咒鬼经。
冯曜呆呆愣愣的。
念经没用,金光写着驱邪的符,一道一道,在他身后。也是没用。
左溪咬破拇指,鲜红溢出,点在他额心,体化为炁,自他七窍,入他体内,游走观行。
“我,”冯曜开口,“我没有被夺舍。”
左溪与他对视。
冯曜张了张嘴,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咬了下唇,怯怯喊了声师父。
左溪说:“你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眼泪一下掉了,冯曜都想骂自己矫情,什么委屈,他折腾出那些混账事情,还杀了她,害了兄弟,女儿做成了死局,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但是眼泪啊,忍不住。
左溪卷了袖子给他擦眼泪,目光柔柔的,带着关怀。
她第一次吃掉自己,也是这样哭的。
不知道是何种的奇遇和不甘心,冯曜才会沦落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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