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家庭影像回忆录

异人的寿命很长,在公司工作的异人尤其是高层年纪就更大了,张楚岚在其中属于一朵奇葩,然而就在他即将升任公司董事成为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的时候,他申请了内退。

任菲有些诧异,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他明明在任上这么多年了,他的朋友、同事几乎都在上面,他却拿着批准的辞职报告,笑着跟任菲说:“我又不是徐四,可没那大的野心和能耐,工作嘛,既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又不是为了自我实现,时间长了自然就烦了。”

况且,他一直呆在公司,是为了冯宝宝和清扫甲申之乱的遗祸,这些都解决了,他也没有必要再一直呆在公司了。

任菲靠在门上,她本就比张楚岚大不少,年纪大了,曾经虎虎生威、走路带风的大姐头,脸上开始长皱纹,一层层褶皱将她那些锋锐都收起来,沉淀下来,竟然有几分温柔。

她看出张楚岚心中真正想法,双手抱胸,调侃道:“是为了王也吧。”

“什么为不为的,您别把我说的那么无私,”张楚岚笑了笑,“我年纪大了,不想再在牵扯江湖这些事情。”

“仅此而已。”

虽然张楚岚退休了,但冯宝宝还呆在公司里,成了整个总部刻意隐藏的秘密,也成为华北固定的临时工,掀开那些尘封着的过往,当恩怨在太阳底下烟消云散之后,恢复了记忆却依旧拥有的赤子之心的冯宝宝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宣告退休的张楚岚,一朝退休还真有点不适应,王也怕他闲下来胡思乱想,费尽力气要消耗他的心神,晚上做点不可告人的事,白天一大早还要拉着他去爬长城。

一辈子没上过一天班的大少爷精力倒是充沛得很,就苦了当了几十年打工人的张楚岚,他躺在床上,窝在被子里,一动不想动,直到被王也从床上捞起来,穿戴好衣服,一路抱到洗浴室洗洗刷刷。

彻底折腾完,在房间的王幺幺也醒了,她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揉了揉眼睛,问他们俩大半夜要干什么。

“大半夜?”王也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提醒赖床的王幺幺,“现在可是清晨七点。”

“幺幺啊,”王也笑了笑,那笑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像极了张楚岚要整人的表情,“看来你在山上很懈怠啊,要不明年别去上清了,跟着我吧,绝对能让你修为再提升一个台阶。”

王幺幺当时就醒了,她虽然缺心眼,但胜在反应速度不错,眼见着情景如此,她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干脆闭上眼装傻:“哎呀,怎么回事,好像梦游了呢。”

说着闭着眼睛,回了房间,那动作叫一个行云流水。

王也见状,心道,越长越奸猾。

他低头看怀里的张楚岚,低声喊他:“老张,别装了,醒了就起来。”

张楚岚睁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

他不是装,他是真的累啊,谁能熬着夜干了一晚上,还没眯两个小时就又被拉起来爬长城啊?

他要是年轻的时候早出手跟王也打起来了,再从打人变成打情骂俏,最后滚到床上,循环往复,但是他上了年纪,堪破了这一套路,有点累了。

说实话,就算最后他俩打起来,再睡一觉,以王也执着的程度,他该爬的山还是得爬。

躲是躲不过的。

唯一能做的事,是趁着还没出门在王也怀里多睡一会儿。

他被王也塞了一嘴早饭,然后拉进车里,一向帮忙开车的杜哥换成了他的侄子。

王也本想让张楚岚坐副驾驶,这样视野开阔,不容易晕车,结果张楚岚这家伙到车上还在睡觉,他弹了弹张楚岚的眉心,被他闭着眼蹙着眉一手拍开,王也见状直乐,张楚岚不耐烦地睁开眼,问他要干嘛。

王也把他塞到后座,然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去,关了车门,然后转过头跟他说:“这都多少年了,你装死怎么还是一个套路?”

张楚岚听他说:“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装什么聊斋?”

呵呵。

感情累的不是他。

张楚岚翻了个白眼,翻个身靠在车座另一面去睡了,但睡了一会儿,感觉车开的有些不平稳,他抖得脑壳疼,又有点晕,心里正烦,就被王也一把捞起来,抱到怀里,他开始絮叨:“以前,我就老说让你多锻炼吧,你不信,看看就只是熬了个夜而已……”

王也说起话来,尤其是絮叨起来尤其烦人,特别他俩结婚很多年,光翻旧账都能连夜翻个三天三夜,眼见着他没完没了,张楚岚赶紧抱住他,闭着眼,顺着记忆的方向,精准地亲了亲他的嘴角,王也的絮叨果然停了。

立竿见影啊这是。

张楚岚勾了勾嘴角,蹭了蹭王也,然后在他怀里找了个常待的地方窝着。

“老张啊……”看来是想继续说点什么。

张楚岚使出绝招:“老王你别说了,我头是真的晕,想多睡一会儿。”

王也顿了顿,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张楚岚,沉默良久,明明知道这家伙在装可怜,叹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了,都妥协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回。

他揉了揉张楚岚的头,将他紧紧抱住,防止他滑下去。

到长城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即便是非节假日,这种全国闻名的著名景点,依旧人山人海。

王也早就买好票,但是要进去还得排很长的队,他买了杯温热的茶水,抵在了闭着眼站在打瞌睡的张楚岚脸上,寒冷的冬天,北方的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吹,张楚岚被王也裹得老厚,脖子上还裹着一圈圈厚实的围巾,但是脸上那部分的皮肤还是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白皙的脸被冻的通红,鼻尖泛着红,脸颊两边还圈着两团红云,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

挨着温热的茶水,有别于冬天的温度终于让张楚岚舍得睁开眼睛,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朝他笑得明朗的王也,愣了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始终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王也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疑惑地擦了擦脸,但是什么都没发现,于是问道:“怎么了这是?”

伴着说话的动作,热气也从他嘴里吐出来,与寒冷的空气对撞,凝成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看上去令人格外安心。

“王也。”

他难得认真叫王也的名字,王也顿了顿,认真想今天把他拉出来爬长城是不是真得罪了他了,心道,不至于吧。

还没想完呢,却又听张楚岚感叹道:“一没留神,已经好多年了。”

好多年?

是啊,可不是好多年了吗?

他第一次见张楚岚的时候,才二十多岁,还是个初出茅庐,不知人间悲喜的小道士,现在,他和张楚岚的孩子都长得那么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可不是好多年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彼此眼里,却都没怎么变过。

王也拿着那杯茶,见他不接,便牵起他的手,轻轻放在手心里,让他双手抱着。

“不喝,取暖也行。”王也盖住张楚岚抱住茶杯的双手,搓了搓,笑着调侃道,“可别爬个长城把你的手给冻坏了。”

“那我罪过就大了,”王也笑道,“幺幺那个小丫头还不得念叨死我。”

听到王幺幺的名字,张楚岚也笑了:“别说你,我也怕她念叨。”

“入个上清派,跟进了灵隐寺似的,道理一套一套的。”王也抱怨道。

“欸?这不得怪你吗?”张楚岚牵起王也的手,被他揣到兜里,开始翻旧账,“你从人出生,那道理就没停过,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言传身教啊,”张楚岚挑了挑眉,笑话他,“王道长。”

“嘿,行呗,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斗嘴他赢得少,输的那叫个坦坦荡荡。

“哟,听起来您还挺不服气的呢。”

“嚯,”王也伸手又弹了弹张楚岚的眉心,回道,“我哪敢啊。”

张楚岚看他那个样子,忽然笑出声,王也也跟着笑,两个人笑得莫名其妙,开心地也莫名奇妙,连无聊的排队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不,或者说,在对方这里,任何无聊的事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等上了长城,人还是很多,但幸好没有一开始排队时那么挤了。

长城张楚岚来过,但来的不多,每次都是一家人一起出行,这是第一次单独和王也来这,没了王幺幺和冯宝宝,张楚岚的注意力就只放在王也身上,他牵着自己手,明明都是异人,却还是担心他爬不动山。

张楚岚怼他两句,他还来劲了。

“就你那个熬了个夜睁不开眼睛的样子,”王也站在台阶上,背着光,笑着调侃他,“别犟了吧您?”

张楚岚看着他伸出手,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于是他也毫不迟疑地回握王也的手,等被他拉起来,又听王也提了恐怖的提议:“要不接下来我背你上去吧。”

张楚岚震惊转过头去看王也,心想,王也脑子被驴踢了,出了大问题。

“别介,”他说,“您不要脸,我还要呢。”

“哦?你要脸?”

眼见着又要翻旧账,张楚岚赶紧说:“那可不,相比起现在你的来说,我是不是更要脸了。”

歪理。

王也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再仔细想想,张楚岚说的还真没错,王也在外面可要脸了,只是这些年,他在张楚岚面前倒是越来越随意了。

王也笑着摇摇头,他抬头,俯瞰巍峨连绵的长城下的风景,即便他自小已看了很多次,可每次看到还是一样的震撼,他想,人还真是渺小啊。

“知道吗老张,我一直怕你掉下去,”王也拉住张楚岚眺望远处,“这个世界可太大了,随时随地你随便遇到什么事都可能掉下去。”

“就算是风后奇门,也是有限的,这些年奇门所扩展的领域从来没有包揽太多的地方。”

张楚岚闻言笑道:“怎么着?你还想囊括宇宙啊?”

“宇宙?倒不需要那么大,我没那么大的野心,”王也站在他旁边轻声说,“我只是想把你囊括进我的领域之中。”

张楚岚愣了愣,牵住王也的手稍微松了松,但却又被他紧紧抓住,藏在温暖的衣兜里,哪里也去不了。

“这样你不管去哪里,我都不怕你掉下去。”

“张楚岚,”王也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告诉他一个他隐瞒许久的秘密,“幺幺之所以非要学通天箓,非要入上清,是我的问题。”

“你……”

“张楚岚,是我的执念太过,影响了幺幺,”他很难过,“我在无意之中更改了幺幺命运的轨道,这或许本不该她走的路。”

“我本来想让她自由自在的行走在世间,真正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像我一样,为自己执着的东西去争取,去拼搏,”他偏过头,看向怔愣的张楚岚,轻声说,“去获得。”

“老张啊,”王也叹了口气,有些颓唐也有些落寞,“我这个人是不是特自以为是?”

诸葛青的事是这样,马仙洪也是这样,张楚岚也是,而今就连王幺幺,他自己的女儿的命运他都要干扰。

张楚岚何等通透?说到此处,已然明白了所有。

怪不得,王幺幺几乎一夜之间长大,一夜之间拥有了自己的执念。

[我想爸爸永远在一起]是不是本来的话是[我想和张楚岚永远在一起]呢?

可没有人能是圣人,就连拿得起苍生的王也也不是。

你不能让他拥有了一颗能够理解所有人的柔软的心肠,就让他对众生平等,对任何人生不出私心。

他是个人,当然就有私心。

张楚岚就是他的私心。

如果,他自己能藏住自己的私心,忍得住私心,当年就不会毫不犹豫地牵住张楚岚的手,坚定地即便是冒着让时局变得动荡也要陪着他查明真相,更不会坦荡地向他剖明自己的私心,然后和他一起组建家庭。

有了王幺幺这么个珍贵的宝贝。

既然他的私心、他的执念已经存在,怎么让他藏住,然后为了无意之中改变自己女儿命运轨道的事负责?

可王也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他就算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会不好受。

况且,王幺幺的命运已然改变,没有回转的可能。

他甚至连弥补的机会也没有。

张楚岚眨了眨眼睛,将眼前积攒的水汽吹散了,他朝王也又走了一步,走得更近,紧紧挨在一处,然后十分认真地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老王,人的一生变数太大了,一时变化并非是坏事,老青当年因你改变命运的轨迹最后不也因此掌握了他们家失传已久的三昧真火了吗?”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幺幺会因为选择这条路过得不好?”

“老王,你人太好,可就因为人太好,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也同王也一同眺望远方,“其实这也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哦。”

他偏过头朝王也笑:“我们其实没那么重要。”

王也怔了怔,他从小出身富贵,万众瞩目,长大出家,掌握无人能掌握的奇技,江湖无不虎视眈眈,他又是一个能力出众的术士,随便一句话,一个行为就很可能影响很多人的未来。

可是,张楚岚告诉他,他没那么重要。

他不需要对那些人的人生负责。

“老王,各人有各人的人生,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你听过吧?老青是何等恃才傲物的人,高傲就是他的性格,你当初轻松打败了他,当然会让他挫败,但是这不是你的错,老青因为这种性格迟早会经此一难,这也就注定成就他的三昧真火。老马也同样高傲的人,甚至他比老青更执着,所以你当年劝不住他是注定的事,至于他之后的遭遇,”他顿了顿,等王也看过去才低声说,“与你无关。”

“我知道我说这话显得有些冷血,可是,老王你要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无关的人。”

“包括我和你。”

抓的手骤然变得很紧。

“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谁都随时都可以离开彼此,”张楚岚轻声说,“这世间都是彼此无关的独立的个体,没有谁非得向谁负责。”

“可是我是她爸爸。”

“对,是爸爸,”张楚岚指了指自己,“可我也是她爸爸,你当年劝我有劝住我吗?还是说,我告诉你了多少次我后悔了,你听了?”

“我们是她爸爸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老王,那是幺幺自己的选择,没人真的可以干涉,你所做的那些或许只是让她更清楚自己的心而已。”

王也有些沉默,张楚岚想,可能他说的那些无关不无关的话,让他伤心了。

他默默地陪着王也继续向前走,融入人海里,然后在某一刻,牵住王也的手,让他停住步伐回头看他。

王也回头看了。

看见张楚岚笑容满面,跟他说:“老王,幺幺有了她的选择,我也有了我的。”

“老王,我很爱你,所以我选择了你,”张楚岚说的话如同惊雷,让王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听他继续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接下来的路,让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吧,”张楚岚笑着将誓言脱口而出,震动了王也的心,“我保证会一直在你的领域之中,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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