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发现了一只猫。
发现猫没什么稀奇的,尤其是大学校园这种地方,学生总是有使不完的爱心和耐心,把一群没爹没妈的小流浪喂成了没有猫德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
王也就遇到一只地痞流氓。
它是一只纯黑色的猫,四足踏着白手套,眼睛也是纯黑色的只是外面裹了一圈薄荷色的蓝,皮毛顺滑又蓬松,身形矫健,比校园里的肥猫们看上去野生些。
校园里有只比较聪明的肥猫,出了名的白嫖,单方面抢吃的,对,是抢,它爱打劫,专找漂亮善良的小姑娘自个儿往地上一趟,明目张胆碰瓷儿,等人拿出吃的喂它,它一口吃了就跑,不给亲不给摸也不给抱抱,要是你强行要报酬,还会被它打击报复。
后来,由于,性质极其恶劣,受害者范围太广,学校惩罚了这只肥猫,在必经之地贴了他的犯罪照片陪以说明图片劝导路过的无辜行人不要上演农夫与蛇的悲剧。
但象牙塔的学生啥没有,一腔无处释放的圣母心,他们决定拯救这只迷途的小猫咪。
然后再次发生惨剧。
这场惨剧真正结束于肥猫的同行,那只野生的黑猫。
它仗着肥猫养废了,跟着它屁股后头讨食吃,深谙人类是饭碗,要想有个长期饭票得给个好脸,同行是竞争者往死里弄就可以了。
于是,它等着肥猫碰瓷,等人类笑着拿食吃的时候就钻出来,先把吃的抢了,肥猫愤怒要打它,它也不生气上来就是一巴掌,给肥猫打蒙了。
喂食的人时常阻止并教导黑猫要和同伴友好相处,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态度很好,声音嗲嗲的,一个劲儿地往人类身上蹭,如此爱向人类撒娇的猫,堪称猫中妲己,哄得人晕头转向,连带着错误也一笔勾销。
肥猫这种手段的绿茶猫面前只能甘拜下风,连着一个月没吃上好的,直接瘦了,整只猫看上去焉哒哒的,再不复往日雄风。
而他的猫兄弟踩着他上位,成为了校园最炙手可热的猫咪。
王也住学校里,从宿舍到食堂,学生来往最多的地方,往往就能瞧见它的身影。
他每天闲的无聊四处溜达,幸运地见证了这只人类甜心,猫中绿茶的蜕变史。
哦不,也不能说蜕变。
这猫一开始就挺绿茶的。
这猫是王也放进学校的。
那正好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从武当山回到家,北京城可没有山上凉快,白天热的人心烦,他既不跟他那群发小出门溜达,也不爱跟他爸去公司晃悠,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吹空调。
他平时不在家,他妈想的很,可是他宅的久了,他妈看他看的心烦,有一回在家里打麻将他路过拍桌,顺手帮他妈摸了张牌,结果一打出来响了两家的炮,把他妈起了个半死,一脚把他踹出家门,让他反思反思。
王也踩着拖鞋一路反思到江边,晚上江风徐徐,比白天凉快的多,出来锻炼和散步的人也多,王也一路走,一路让路。
大家看上去都很闲。
王也找了个河堤,看钓鱼大军排了长长的一列,搞成了一座人制的铜墙铁壁,够有意思的。
他从河堤上跳下去,在行人震惊的目光下,准确无误的落到一个大爷面前,自来熟地问了声:“您钓了几只啊?”
大爷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头都没转,坐在自个儿带的小板凳上,盯着鱼漂,慢悠悠地说:“没开张,这才哪到哪啊。”
王也抬头望天,瞅着天色,觉得现在也挺晚的了。
大爷笑呵呵地说:“夜还长着呢。”
说着,他给王也显摆自己带的厚衣服和厚被子。
他是打算通宵达旦啊。
“……”真是够拼的。
见王也被震惊到了,大爷以过来人的语气,慢悠悠地说:“我们这一河堤的人有一大半人都像我这样,等到半夜还得再来一批。”
“钓鱼的瘾上来了,谁控制的住?”大爷说。
王也还没到钓鱼的年纪,不大懂他们的疯狂,他听着大爷的念叨,忽然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大爷的肩膀,未卜先知:“您这回可是条大鱼。”
话落,鱼漂果然动了。
王也没再管这边,他往前走了走,抓了只偷鱼吃的坏猫,猫口夺食,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那猫当即给了他两爪子,给王也手抓破皮了。
伤了人还想跑,王也提溜起它的后领,自言自语:“今天还真是倒霉催了。”
那猫动了动耳朵,一个劲儿地挣扎。
王也把它拿远了点,他不至于拿猫撒气,只是注意到被抓的时候注意到那猫的肉垫似乎缺了一块,还留着血,血肉模糊的。
“你受伤了,我决定日行一善,带你去看医生,同意的话,就叫两声。”
他也是奇了怪了,要征求一只猫的同意。
那猫也是奇了怪了,听了这话,真不挣扎了,它四肢呈自由落地状态往下伸,猫脑袋动了动,然后喵了一声。
“一声是不同意的意思?”
那猫愤怒地又叫了一声。
“哦,我明白了。”
于是,他提着猫的后领,在行人的注目礼下,靠着导航走到了最近的宠物医院里去。
能把陌生的流浪猫带到医院的一般都对猫有点偏爱,像王也这种提腊肉一样的手法提猫提一路进宠物医院的实乃奇葩。
爱猫人士抱着怀里的亲亲宝贝,用凶恶和痛心的眼神强烈谴责他的行为。
王也被人瞪着,后知后觉地提起猫,问它:“我是不是还得抱着你?”
那猫嫌弃地又给他一爪。
哦,看来是不喜欢。
王也捂着被抓伤的手臂,把它放到导诊台上,把它交给了医生,自己诚恳地问这边的护士:“我能打狂犬疫苗吗?”
护士一脸微笑:“先生,我们这边暂时不提供这项服务呢。”
哦,看来还得辗转去医院去。
今天还真够倒霉的。
这猫在王也面前很有脾气,也很有骨气,但别人手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它可会装可怜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获得了医生和护士双重同情。
哄它跟哄奶娃娃似的,打个针擦个药,声音腻得能挤出糖霜来,王也作为“主人”观看了手术全程,叹为观止。
医院这边做了详细的检查,发现这猫不只是差了一个小肉垫那么简单,它浑身都是伤,肚子里还有各种尖锐的硬物,医生猜测可能是银针。
那么多银针也不晓得这猫吞下去,更不知道吞了这么多银针被扎穿了脏腑的猫又是怎么活蹦乱跳在王也面前耀武扬威的。
王也拿着检查单,坐在做了检查趴着的猫面前,与它对视了半分钟,说:“万物有灵,你……”
那猫突兀地喵了一声。
王也顿了顿,换了本想说的话:“行吧,我承认你比我倒霉。”
那猫此后一个多月都住医院里,王也也就差住医院了。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默认那猫是王也的,每回来,他们都热情地朝他打招呼:“又来啦。”
下一句是:“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没想好,一只猫要什么名字。”
他跟它又不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况且……
“给了名字,我与它就有了因缘,缘起缘灭是两者的事,不能由我单方面决定。”
“我不能给它名字。”
于是,猫到最后都没有名字。
猫在养伤期间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和其他的宠物放在一个屋,为了区分,他们的笼子外都挂着自己的名字,就它挂的是个名牌。
“王也的猫”
猫后来出院了,那一阵,王也的嫂子刚好怀孕了,在他哥强烈的抗议下,他最终没把它往家里带。
猫无家可归。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说起来,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猫咪要什么家?
他这是以己度猫了。
他和他的猫在公园里吹凉风,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王也征求他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小猫咪能有什么想法,对它来说,能混吃等死就行,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任由王也一个人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王也说了好久,那猫也没给个回应,说的他口干舌燥,抬头环视一圈发现路人都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偷偷瞅他。
大城市的人民在这种时候能不能表现得冷漠一点?
王也谴责那只猫:“好歹救了你,平时我说话你能不能捧个场?”
不能。
一只小猫咪没有那么强大的同理心。
王也最后还是为它寻了个好去处,那就是他的学校,别人是放生,他是放虎归山,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猫已经称霸校园了。
王也的良心有点痛。
他抬头望着在银杏树上掏鸟蛋的猫,故意吓它:“下来!”
猫爪子停了,鸟蛋幸免于难,它从树上飞下来,一脚蹬到王也脑袋上,爪子紧紧抓住他的头发,给他薅了不少毛下来。
幸好,王也头发多,不跟它这类明显的报复行为计较。
他伸手,把头上的猫扶正了,然后说:“你又重了。”
那猫又薅了他几根头发。
但王也说的是实话。
他是不会“改正”自己的实话的。
他头顶着猫,走在校园里,格外显眼。
王也从小到大基本上就是人群中心,目光焦点,已经被看麻木了,被那么多人盯着,也没觉得不好。
那猫也没觉得不好。
它只是一只猫,谁会在意它呢?
王也也是够闲的绕着校园溜达了两圈,对猫近来的恶霸行为做了沉痛的批评大会。
那猫没听,而且还睡着了。
王也感受到了,他放慢了步子,双手轻轻捧起头上的猫,学着医院里那些宠物主人对待猫的样子,把猫放在了怀里。
猫睡得更熟了,呼噜声起起伏伏。
王也轻轻笑了一声,阳光落下来被枝繁叶茂的大树筛成线型的光柱,王也沐浴在阳光里,周遭鸟鸣阵阵,惹得路人停下脚步悄悄地观看此处的风景。
猫最后醒了。
它发现自己在王也的怀里,嫌弃又愤怒地爪了他一爪子。
王也被这只不识好歹的猫中恶霸爪习惯了。
他一手摁住猫,一手得意洋洋地跟它亮伤口,说:“你抓吧,随便抓,反正捡你的那天我就打了疫苗。”
王也悠闲躺平的大四结束了。
他提着行李,告别了自己呆了四年的校园,他没带走他的猫。
这里是猫的桃源,好吃好喝好玩好招待,能在这里很愉快地度过它的余生。
王也走的很放心。
但没想到走的时候被猫喊住了。
它不常朝他叫,人类寻常听到的猫叫声并不是猫咪的语言,那是它们为了引起人类注意而反复试探摸索出的一种语言。
猫也许曾经跟王也偷偷说过很多话,只是王也作为人类听不见。
但它从来吝啬像对其他人类那样对待王也。
就如用此时用撒娇一样的猫叫声留住他。
猫叫了一声,王也转过身,在草丛里寻到了它黑色的身影,他问:“哦,你是要跟我道别吗?”
猫没叫。
王也于是走了一步。
猫便又叫了一声。
王也停下来又问:“你不是跟我道别,那你喊我做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刚一说,王也就否认了这种提议:“我不可能永远待在校园里,我毕业了,有自己的去处。”
猫叫了一声。
“嗯,虽然不晓得你说什么,但这地方我必须去,有的东西我想亲手抓住。”
猫没叫。
王也便又要走了。
猫从草丛里跳出来,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王也转过身,见猫停在了他的几步外,仰头望着他。
猫咪真是一种难懂的生物。
王也蹲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别叫啊,你叫了,我就走不了了。”
猫叫了一声。
王也听了,无奈道:“你不让我走,可我不得不走,如此,你要怎么办?”
王也知道猫无法准确回答,于是他问:“难道你要跟我走吗?”
猫意外地叫了一声。
它竟然应了。
王也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要去的地方是武当山,那里日子清苦,对你来说远远没有这里好,即便如此,你也要跟我走吗?”
猫这回没叫。
王也冷静下来。
因缘是两者的纠缠,如果……
他该让它选择。
猫在原地打转,然后顺着王也的手臂往上爬,它爬啊爬,尖锐的爪子抓伤了王也,可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猫的一举一动。
最后猫爬到了他的肩膀上,趴着不动了。
王也伸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笑了,他说:“看来我和你很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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