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越活着的时候,就曾很多次想过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死后的世界?我会不会进地府啊?有没有天使?掌管我生死的是阎王还是上帝?
任她再怎么天马行空,也没想过死亡是像现在这样——在走马灯跑完之后,一切重新归于黑暗。她不知道自己是静止,还是在前进;自己是躺着,站着,还是在漂浮,倒立着还是正着,凭着她的感受已经分辨不清。
她在令她昏昏欲睡的黑暗里呆着,失去了时间,失去了正常的感知,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是否该就这样呆在这里。
我会消失吗?她想。
林姝越感到好后悔,死亡真是一件太无聊太可怕的事情,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会更加小心、更加冷静……好吧,她不能保证面对其他事情也一样,但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会努力做到比任何人都更珍惜!
就在她快要抵挡不住困意,真正地陷入无意识的漆黑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一开始,林姝越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那束光芒越来越盛,她的眼睛都被刺得眯起来,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假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朝着那个光点伸手——就在她伸手的刹那,一道巨大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向那道光芒拉近。
“这也太亮了吧!”
她腾出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方,挡住了些,好让自己不至于闭上双眼。
在与光点接触的一瞬间,她好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一样被不明的力量在强烈的白光之中甩来甩去,最终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她已经脱离了黑色的虚空,来到了一个完全由光芒组成的白色空间,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亮度控制得好,林姝越没感觉到刺眼。
在她的面前,是一扇普通的门。
说是普通也不尽然。这扇门显然不是她在小区里曾见过的木门或者铁门,它的木头看起来比她常见的用作门扉的木头要更加软,上了一层浅绿色的漆;门把手是圆形的,是黄铜的颜色,且锁孔并不在门把中心,而是在门把手下方——虽然造型十分朴素,却是她没见过的样式。门面分了上下两个微微凹陷的方形,在两个方形的正中央,雕刻着有些奇怪的花卉图案:这个图案怪就怪在,林姝越从来没有见过长成这样的花,像兰花一样内外两朵,内层的花瓣像雏菊的那样纤细,轻轻合拢,从缝隙间可以看到毛茸茸的花蕊,外层的花瓣像玫瑰一样宽大,张得很开,快要从花座上落下来,它的叶子则像百合花的叶子一样细长,软软地垂落——这是什么花,完全是幻想出来的吧?林姝越想着,靠近了门。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门上还刻了好几个字母——完全不认识呢。本来她英语就不好,还用花体字刁难她,真是可恶!
林姝越试探着握住门把手,一拧,居然是开着的。她朝四周看了看。
唉,算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她耸耸肩,打开了门,里面是她熟悉的刺眼光芒。
-
“阿德雷太太,继续,已经快出来了。”
地处曼努尔帝国边境的月亮丘镇上,木匠阿德雷一家的卧房里,女主人珍妮·阿德雷正在接生婆的帮助下生产。
这不是珍妮第一次生产,她和丈夫里奥多·阿德雷已经有了一个17岁的儿子,埃里克·阿德雷,两年前被领主的管家看中成为月亮丘领主庄园的一名仆从,现在负责照料庄园里的马匹,平时住在庄园里,每隔几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现在这个孩子,既是意外,也是惊喜。虽然夫妻俩有彼此陪伴并不孤独,但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显然更令他们高兴。再加上里奥多在镇子上也是混出了名堂,生活富足了许多,两人均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期待这个新生儿,连埃里克都十分激动,回家的频率都变得频繁了。
卧房外,里奥多不安地来回踱步,即便有过经验,房间里妻子痛苦的呻吟声依旧让他担忧万分。他把胸口卡亚埃拉女神的吊坠紧紧攥在手里,祈祷着一切顺利;他是那样用力,用力到掌心被汗水浸湿,用力到吊坠的棱角把手心的皮肉挤压成深深的紫红色。
与里奥多的忧虑心情不同,珍妮发现这个孩子自己也很想出来,即便她松懈了一会儿力气,小孩也会努力往外钻。虽然还是又疼又累到憋出了眼泪,她仍明显地感觉到这次生产比上一次生埃里克的时候要轻松多了;而且听接生婆说,孩子个头不大,很快能出来。
“加油,阿德雷太太!”
“继续用力!保持呼吸!”
“就快出来了!”
里奥多几乎是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如果不是还牢记着接生婆的嘱咐,他都恨不得冲进去和妻子一起用力,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是了。
忽然,他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瞬间喜悦用上心头,但他还不敢欢呼。继续放轻呼吸,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卧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门内传出了接生婆的声音。
“阿德雷先生,您可以放心了,您的太太和孩子都很好。不过您暂时还不能进来。”
此刻,里奥多哪有什么心思在意能什么时候进去,他忙着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地庆祝,时而跺脚,时而抓着卡亚埃拉女神的吊坠亲吻,嘴里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感激涕零地说着各种感谢女神的话。
他在外面闹出的动静,珍妮和两个接生婆在卧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就连虚弱的珍妮都憋着笑。里奥多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什么,整了整领子,拍了下脸,回到卧室门口。还没等他开口问,接生婆就答道:“是个女孩。”
里奥多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我去给她做个娃娃……”
“真是笨蛋!”
珍妮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女人们的笑声。
“那我……那我……”
“我饿了。”
“我去做饭!”
脚步声迅速远去。
珍妮低头,看着怀里被接生婆用热水擦洗后变得红彤彤白嫩嫩的小婴儿。和她哥哥一样,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她想。但又觉得非常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
“眼睛和她爸爸一样,是浅棕色的呢。”珍妮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里奥多不怎么会做吃的,唯一一道说得过去的菜是帕托果实炖肉——把帕托果实削皮后切块,与肉一起加水炖煮,再洒上少许盐,半块黄油,水开后加入牛奶继续炖煮,直到帕托果实能用木勺轻松碾碎、汤汁浓稠到可以挂在勺子上,便可以出锅。这道菜,就连镇上的小孩都知道该怎么做,既简单又美味,炖煮得软烂的肉片(一般是鸡肉或者羊肉)裹上吸满汤汁的帕托果泥,入口又甜又软,有肉香也有奶香,吃下去全身都暖洋洋的,最适合天冷的时候吃。
可惜现在是夏天,吃鱼更合适,巧的是里奥多对做鱼更是一窍不通。他挠头在昨天吃剩的咸派和炉子之间来回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给妻子露一手——反正按照习俗,他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到卧房里,而且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做工,要是真要他现在削木头说不定能把自己的半只手掌都削下来。
就在他热血沸腾地给帕托果实削皮的时候,接生婆打了个招呼进了厨房,把柜子里的咸派端走了,还倒了一碗牛奶。
里奥多:……尴尬。
不过当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锅进了房间,珍妮还是很给面子地就着面包吃了一碗。
里奥多看着婴儿床里的女儿,和妻子一个想法:虽然皱巴巴的,但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婴儿床还是上个月他刚刚做出来的,用的是从精灵之森运来的云香木,夫妻俩废了好多功夫才买到。这种木头去皮后同大理石一样白,细闻起来有些十分浅淡的果香,据说给孩子用了能让小孩更聪明;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镇子上讲究的家庭都在推崇,他们又正好负担的起,便觉得必须给自己小孩也弄一个。
“你想好名字了没有?”
里奥多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在珍妮的视线中把话吞了回去。
“还没呢。亲爱的你想好了吗?”
珍妮满意地朝他伸出手,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我之前想好了一个,但刚才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
“艾兰。”
“里奥多,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艾兰?”里奥多愣了一下,“怎么给女孩子起这个名字?”
艾兰这个名字在曼努尔帝国不算少见,来源于战争与力量之神阿尔伦托夫,通常是有战功的贵族或者士兵给家里的男孩起的名字。
“有什么不合适的,”珍妮有些垮了脸,“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艾兰,艾兰~”她对着怀里的婴儿轻轻呼唤,婴儿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朝着她甜甜地笑。
“你看!”珍妮神色骄傲。
“你女儿满意,我也满意,只有你不满意。你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
“这……埃里克肯定和我想得一样!”
他们眼看着要挣起来,便听到外面的门被敲响了。
“爸爸,妈妈!是我,埃里克!”
今天刚生产完仍然十分有劲儿的珍妮从床上踹了丈夫一脚,把里奥多赶去开门了。
“埃里克,你怎么来了?消息传的这么快?”
埃里克明显是赶回来的,浑身是汗,黑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进了门便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听到里奥多的话,他嘿嘿一笑:“是雷德告诉我的,他刚好今天回庄园。”雷德的母亲琳娜·萨伦是珍妮的好友,被珍妮邀请参加明天的庆生派对。
“正好,你快来帮帮我,你妈妈硬要给你妹妹起个男孩的名字。”
里奥多赶紧拉住埃里克,两人边聊边进了卧室。
“男孩的名字?”
“叫艾兰,多好听。是你爸爸没品位。”珍妮抱着女儿,嫌弃地瞥了丈夫一眼。
“这怎么行呢?起这名字万一她长大了以后长成铁臂科伦的样子怎么办!”
铁臂科伦是月亮丘人人都知道的传奇冒险家,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大块的肌肉,靠近了像一座肉山。埃里克想象了一下有一个铁臂科伦做妹妹的情景:扎着小辫子的肌肉壮汉扒自己的大腿要糖吃。
“感觉还不错。爸爸,你就听妈妈的吧。而且名字哪有那么大的影响,你的名字还是来源于美男子利卡利欧呢。”
里奥多还想说话,但家里其他人都同意了,他的意见又有什么用?便只好同意了。艾兰,艾兰,他在嘴里喃喃回味这个名字,忽然也觉得还不错了,寓意也好;再看看躺在母亲怀里傻乐的女儿,虽然皱巴巴的,但这么可爱,肯定是长不成铁臂科伦那样的,便也适应了。得到妻子允许后,他接过女儿,举得高高的,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艾兰·阿德雷,我的好宝贝,明天——不,今晚——等会儿我就给你做个木头公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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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努尔帝国,普利维大帝执政45年8月5日,月亮丘镇的木匠之女艾兰·阿德雷出生了。
和所有在这一天,在这之前,在这之后,出生的平民孩子,一样平凡。
但平凡,只是生命赋予的表象——
卡亚埃拉女神手中的命运之轮,已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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