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论剑,即华山比武,在当年武林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其中最为著名的两次比武更是传颂至今。其一是王重阳打败黄药师、欧阳锋、段智兴和洪七公,夺得了九阴真经;其二是郭靖郭大侠二十岁,正是少年英杰之时,却接了黄药师、洪七公三百招不败,遂黄洪二人默认了郭靖大侠为当年天下第一。
华山论剑每二十载举行一次,这个传统本应一直延续下去,但南宋灭亡,蒙古人入驻中原后,中原武林始终以抗元为己任,华山论剑这一传统逐渐式微,后干脆便不举行了。直到朱元璋建立明朝夺回汉人江山,中原武林终才卸下民族大任重担,更加重视门派的延续、发展。
赵敏一路跟着慧伽慧见,走到了峨嵋派正殿外。只见周芷若端坐上座,下面站了七八个峨嵋第四代弟子和三四个五代弟子,正叽叽喳喳讨论着甚么。慧伽慧见甫一踏进殿中,众人便皆转过头来,齐刷刷往殿门外盯来。赵敏被唬了一跳,顿时明白这是峨嵋派在集中议事。她心中想道:“我这时若是不走,就要被当成探听人家门派密事的江湖宵小啦。”当下转身而去,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坐了。她望着面前白皑皑的雪地,兀自又心道:“华山论剑,也不知张无忌会不会去……唉,敏敏特穆尔,你都同他恩断义绝啦,还想着他作甚?”想到此处,竟忍不住拍了自己大腿一掌。赵敏虽说同张无忌缘尽恩休,但多年的感情,如何能说忘便忘?她心中苦涩,不住黯然神伤。
忽听一人道:“赵姑娘,你坐那地方作甚?”那是周芷若的声音。赵敏闻声回神,站起身来回头瞧去,只见周芷若立在大殿门外,眉头微蹙地看着自己。赵敏道:“无事……我瞧慧伽慧见慌慌张张跑来,还以为出了甚么事,于是跟了来。见是你们峨嵋派在议事,我便坐在这儿等了。”周芷若道:“等人便等人,何必坐在这儿?”她瞧见赵敏头上落了些雪,又道:“我是不曾想到,堂堂绍敏郡主有时竟也这般一根筋。”赵敏正欲反驳,忽的明白周芷若这是在关心自己,心中颇为感动。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踏上台阶走到周芷若面前,嘻嘻笑道:“周姊姊这是在关心我么?”周芷若闻言微愣,淡淡道:“我既应你,与你做好朋友,自然也得行分内之事。赵姑娘不必如此大惊小怪。”赵敏本想着周芷若是个嘴极硬的人,定是不会承认自己在关心她,于是故意这般言道,是想逗逗这位不苟言笑的周掌门。谁知周芷若竟这般坦荡的承认了,饶是她再巧舌如簧,一时也被噎住。周芷若见她半天不应,又道:“怎么?”赵敏摇摇头,道:“没甚么。”周芷若道:“你既无话可讲,我倒是有事找你。”赵敏奇道:“甚么事?”周芷若瞧了她几眼,叹气一声,道:“赵敏,你回蒙古去罢。”
赵敏听了,似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半晌,却听她失声道:“为甚么?”周芷若淡淡道:“我知你是个「偏要勉强」的性子,所以并不打算瞒你。适才你也听说了,华山派向我峨嵋发帖,邀我们赴华山论剑。郡主娘娘博学多才,想必知晓华山论剑是甚么。”赵敏气道:“那又如何?”周芷若瞥了她一眼,道:“七年前少室山英雄聚会……本座不愿重蹈覆辙。”赵敏听了周芷若的话,只觉胸中闷得难受,不由得浑身颤抖。她咬紧牙齿,说道:“周掌门这是不信我么?”周芷若眼眸低暗,道:“是。”言毕,便飘飘然转身离去。赵敏脸上似有不忿,一言不发,运起轻功便往她住的禅房而去。她一到房内,随意收拾了些东西包成包袱,背在背上,下山去了。
周芷若听了守山弟子通报赵敏离去后,只是“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那弟子退下。她心道:“如今蒙古人早被汉人赶了出去,赵敏再回中原左右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张无忌。她既与张无忌恩断义绝……又何必非要寻个理由呆在中原?”她只觉赵敏给她的理由太过牵强,心中始终不定,便对赵敏一直存有戒备。如今华山论剑发帖而来,周芷若无法一心二用,又不愿带赵敏一块儿前去,只得遣人离开,也是她仁至义尽。想到此处,周芷若叹气一声,继续执起佛经,低声吟诵经文来。
这边赵敏气呼呼地下山而去,还未走到山脚,却听后面传来两人的喊声:“赵姑娘!赵姑娘!你且停步。”正是慧伽慧见的声音。赵敏气的是周芷若,并且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和慧伽慧见二人关系处得甚是融洽,因此止住了脚步,转头看去。只见慧伽抱着一件冬衣,慧见捧着一个油纸包,气喘吁吁地到她跟前来。她二人甫一停步,抬头望着面色略有些愠色的赵敏,互相对视一眼。良久,慧见才道:“赵,赵姑娘,我和师姊从掌门师叔那儿知道你要离开峨嵋了,所以特来给你送行。”语气甚是伤心难过。慧伽接道:“赵姑娘走得也太匆忙了些,也不告知我二人。”说着,将手中的冬衣和慧见手中的油纸包一并递了过去,诚恳道:“天气寒冷,回蒙古路途遥远。这件冬衣我们瞧你未能捎上,便替你送来了。这油纸包内包了几个芝麻饼,是我和慧见从厨房偷偷拿来的,若是找不到店儿打尖,用来垫垫肚子想来也是好的。”赵敏一手抱着冬衣,一手提着油纸包,心中感动万分,说道:“还是你们俩好。不像你们那掌门,说翻脸便翻脸。”慧伽解释道:“赵姑娘,师父她也没别的法子。当年你做的事儿实是太惊天动地,将你独自留在峨嵋,她心里始终是不定。若是将你一同带去华山,那也不妥。”赵敏哼了一声,冷笑道:“她在担心甚么?怕我呆在峨嵋烧了你们金顶,还是怕我同你们一起去华山在途中加害你们?呵,她竟然把本郡主当成这种阴险小人!”慧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言尽于此。时候不早了,我和师妹该回山顶了。赵姑娘,保重。”说着,拉了拉慧见的衣袖,二人又展轻功往山上而去。赵敏只好继续下山。
赵敏来到山脚,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峨嵋山脚甚是繁华,镇甸一个挨一个,她随意寻了个客栈便住进去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赵敏在柜台又交了银钱,正是预备长住。她确是个倔强的主,周芷若要她离开峨嵋,她偏生就不离开。赵敏心中这般想着,又叫了店伴进来,取出一小锭银子,命他去备一份好吃的早膳。伙伴连声应下,不一会儿便送了碗加卤的粗面,又接着送了屉包子和甜豆汁儿来。赵敏吃得高兴,心中总算稍宽慰了些。如此在这店中住了七日。
这日正午时分,赵敏穿了一件粗布男装,正在一家茶铺里喝着茶。峨眉山盛产香茗,入口鲜淳甘爽,赵敏只尝一口便喜欢得很,所以每日必到茶铺饮茶。她刚吃了一口点心,忽听见一人道:“这华山派下了请帖,邀各大武林门派共赴华山论剑。咱们这儿的峨嵋派也受了邀,几日前已经离开峨眉山了。”她转头看去,却见邻桌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年轻男子正与同伴讲话。赵敏当即放下手中茶杯,侧耳仔细倾听。那人同伴笑道:“武林大会全是男人舞枪弄棒,她们峨嵋派一群女流去做甚么?”听到此处,赵敏忍不住眉头紧皱,心中暗骂道:“小人拙见!女流又怎样?难道女子便不是人么?”这时却听那灰衣男子道:“宋兄此言差矣。七年前少林端阳英雄大会,可是那峨嵋派掌门技冠群雄,夺得天下第一称号呀。”语气甚是敬佩。那同伴惊道:“这女子武功竟这般高强?”那灰衣男子昂然道:“那是自然。当年她一人重创了武当的俞二侠、殷六侠,又一掌打伤了前明教教主张无忌。你说说,是不是厉害得紧?”那同伴又吃一惊,连声道:“厉害,果然厉害。不愧是你们眉州,当真人杰地灵。早前出了个苏门三杰,如今又出了个武功天下第一。妙极!妙极!想来这次华山论剑,也定是峨嵋派拔得头筹啦。”说完,二人一齐哈哈大笑,又讲别的去了。赵敏见他们二人后也是在称赞周芷若,倒也不再腹诽,却是满脑子“峨嵋派几日前便已离开”这句话。她心中想道:“你们不让我去华山,我偏生要去。我倒要看看这次武林大会,你周芷若还能不能继续夺得天下第一!”想到此处,她喝下了最后一点茶,回客栈去了。
说走便走,赵敏回到客栈就开始收拾行装。她先在床边坐了,将衣裳一件一件平铺在床上,挨个叠好。叠到一件月白色绸衫时,忽一物从那衣服上掉了下来。赵敏心下奇怪,弯腰拾起那件东西,却是之前周芷若给她净手的手帕。那手帕早已被洗净,还散着淡淡的皂荚香气。本来她早该还给周芷若的,但周芷若有些忙碌,总是没甚么机会。一来二去,她也淡忘了这件事。她望着手中的手帕,不住出神,直到外面商队的马蹄声响起,这才回过神来。她将周芷若的手帕塞入怀中,迅速将剩余的衣物收拾好了,背着包袱下楼还房,便朝东北方行去。
周芷若为人甚是谨慎,早先有了少林英雄大会被围攻的先例,这次她决定先独自一人往华山探访,命峨嵋派几日后再行离开。她换下峨嵋派独有的服饰,头发简单用木簪挽了,只着了一件淡紫色衫裙,披着白色大氅悄悄下了峨眉后山。如此行了半月,终是走了大半的路程。这日行到一处镇甸,周芷若终觉疲惫,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就要寻处饭铺打个尖儿。她来到一处卖羊肉汤的铺子,将马牵给小二找个地方栓了。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进了店内。许是天气寒冷,铺中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个男子背对着她。周芷若只觉这男子背影甚是熟悉,她转头一看,竟是张无忌。张无忌桌上放着一盘吃了几筷的羊肉,却堆着二三个酒瓶,想来是在这喝了许久了。他神情凄苦,像在兀自想着甚么事入神,连周芷若的脚步声也置若罔闻。周芷若瞧着他,心中疑惑不定:“张公子怎会在此?他也是来参加华山论剑的么?可他又为何在此吃醉了酒……”当下低声唤道:“张公子,张公子?”张无忌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吃了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瞧见周芷若,终是喜容满面。便听他道:“芷……周掌门,别来无恙呀。”周芷若眉头一皱,说道:“张公子,你干么会在此处?”张无忌摇了摇头,却是不说话。周芷若见他的脸色又是痛苦难当,耐心问道:“无忌哥哥,这是怎的了?”
张无忌抬头望着周芷若,仿佛又看见了当初汉水边那个替自己喂饭、赠自己手帕拭泪的温婉女子,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起当初的周芷若之余,他又想起了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小昭、时时刻刻记挂着他的表妹殷离,以及为他抛下了一切的赵敏。他心中对赵敏始终都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好不容易团聚一起,却又被迫分开七年。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四位待他极好的姑娘都渐渐离他远去了。张无忌又想起前段时间赵敏那决绝又绝望的话语,终是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道:“多谢你的好心,我无碍的。”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心中有甚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会舒服些许。”张无忌抹了抹泪,叹了口气,道:“前段时候,我从华山派弟子口中得知了敏敏回中原的事。我心中欣喜万分,从武当山下山回来,想着要去寻她,一路便寻到了眉州。当日我在一处镇甸歇脚,忽然看见敏敏和一个姑娘正被几个喇嘛围着。我心中焦急万分,于是出手救下了她。可她却告诉我,她累啦,她不想再喜欢我了,就这般同我情尽缘断了。”说到此处,声音中带着呜咽。周芷若神色复杂,心中一怔:“他这是在做甚么?明明自己一人抛下了赵敏,娶了妻生了子,怎地又这般伤心至现在?”于是便道:“她是瞧见你有妻有子,不愿再扰你。无忌哥哥,你既然还爱她,又作何另娶了?”张无忌苦笑一声,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说了。
原来张无忌接到杨逍铁焰令后,心中始终不定,为了抗元大局,他还是不顾赵敏意愿,留书一封便悄悄回中原了。那时中原战局一片混乱,朱老四的狼子野心已经暴露了个彻底,为了进一步控制明教高层,竟向杨逍下毒。杨逍中了他的毒计,但好在张无忌、范遥相救及时,他未能因此殒命。张无忌处理了事情,正预备回草原,却又被杨逍、范遥二人算计。逍遥二人不愿张无忌再回赵敏身旁,于是将五散人之一的铁冠道人的侄女冷灵仪引荐给他,又设了一通计,让他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如此这般,张无忌不愿害了姑娘清誉,只得同她成婚,再没多久,他便有了自己的孩儿。
周芷若听罢,心中大为吃惊,沉吟半晌,才道:“既是这样,那你便好好待冷姑娘罢。其实赵姑娘早同我讲过,她等待你的七年里,心中对你的期盼与爱意,正是一点点儿被消磨了掉。她来中原寻你,想来是怀有不甘之心。见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虽有不忿,更多的却是释然。”张无忌听了,怔怔地望着远处,低声道:“总归……总归也是我对她不起。”周芷若叹道:“马去马归,世事无常。无忌哥哥,你保重罢。”说完,竟是连肉汤也不喝了,唤来小二,牵马离去,唯留张无忌一人望着她的背影,甚是怅惘。
话说赵敏往东北华山方向行去,很快便上了终南山。这日正牵马行间,忽觉脑后一掌风而至,当即低头躲开,抽出袖中短剑便往后刺去。赵敏这一转身,也瞧见了偷袭自己的人,竟是当年少室山屠狮大会上一招击败周芷若的、神雕侠侣之后人黄衫女子。赵敏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忧虑,将短剑收回袖中,想起当年史红石似是唤她杨姊姊,于是道:“原来是杨姊姊。许久不见,可是安好?”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甚好。”说着瞧了赵敏一眼,神奇古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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