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剑在公子殊荣掌中轻颤,寒芒扫过殿内众人。
“阁下是谁?”张无忌眉头紧锁,已暗暗蓄起内力。此人出手极快,指力更是深不可测,此番他夺得了倚天剑,不知还要如何发难。
公子殊荣未答,只似笑非笑道:“赵姑娘,你瞧,这剑认主呢。”
他手腕轻翻,倚天剑突然指向张无忌心口。
“可惜,它现在认的是我。”
赵敏心头一紧,没料到公子殊荣竟会横插一脚。这人向来只爱坐山观火,此回怎会主动出手?她可是没忘自己是怎么得来的这柄倚天剑。上一个拿它洞穿张无忌心口的,可还在她的牢里坐着呢。
“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见不得好剑蒙尘。张教主既已学会太极剑,想来也不在乎这柄凡铁?”
张无忌脸色微沉,思索间,忽然翻出了记忆中的一点绿,道:“阁下若要此剑,尽管拿去。只是还请摘下面具,让我见一见阁下的真面目。”
“真面目?张教主自己不也爱扮小道童么?彼此彼此。”说着,目光突然直直落向人群中那个垂着头的美貌少女,“蓝眼睛的,你出来。”
小昭猛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与面具下的绿瞳撞在一处。
是他!
那个说波斯语、留下松子糖的客栈伙计?
她嘴唇微动,几乎要吐出那句“是你”,却见韦一笑已如一道青烟掠出。
“阁下对一个弱女子呼来喝去,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冲我来!”
掌风裹着寒气直逼公子殊荣面门,正是赖以成名的寒冰绵掌。公子殊荣不闪不避,只将倚天剑在身前挽出个圆,隐隐竟得几分太极真意,将那阴寒掌力生生荡开。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剑锋却陡然劈来。
寒光擦着韦一笑颈侧掠过,带起的劲风削落数缕发丝。他顿时惊出冷汗,借势后掠,足尖点在柱上,身形如蝙蝠倒挂:“好快的剑!”
话音未落,再次俯冲而下,双掌交替拍出,寒气弥漫得殿内梁柱都凝了层白霜。
公子殊荣立在原地,颇为从容,不管韦一笑如何闪转腾挪,剑尖总能精准地指向他。不过十数回合,韦一笑已渐落下风,肩头中了一道剑风,虽未破皮,却觉一股灼热内劲顺着经脉窜动,顿时气血翻涌,闷哼一声退开。
“韦蝠王!”张无忌抢上前扶住他,见他脸上青白交加,更觉心惊,“阁下为何突然伤人?”
公子殊荣没看他,只盯着对面人群中的小昭,向她抖了抖剑尖。
“阁下到底要做什么?”张无忌横身要挡住他的目光,“小昭是我明教中人,若要动她,先过我这关!”
公子殊荣嗤笑一声,“张教主急什么?我与她有些话要说。”
“没事的。”小昭亦轻轻推开张无忌的手,伴随着“叮当”碎响而走到公子殊荣面前,“公子有何吩咐?”
殿内众人皆是愕然。谁也没料到这美貌少女竟认得这位神秘使者,更没料到她竟敢独自上前。
公子殊荣没说话,只垂眸瞥了眼她脚边的寒铁锁链。
下一刻,寒芒乍起!
倚天剑的锋芒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当啷”两声脆响,小昭脚踝的铁链已断成两截,链环崩碎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火星。
小昭盯着脚边碎裂的铁链,眼里先是一丝怔忪闪过,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她猛地抬起脚,从未有过的轻巧;又忍不住蹲下身,指尖抚过断口的锋刃,抬头望向公子殊荣。绿眼睛与蓝眼睛在半空相触,她嘴唇动了动,终究只化作一句极轻的“多谢”。
“多谢阁下!”张无忌又惊又喜,上前一步便要拱手,“阁下此举,在下……”
“不必。”
公子殊荣打断他,转身走向面上已凝起薄怒的赵敏,将剑抛回,淡淡道:“走了。”
赵敏接住剑,指尖触到冰凉的剑柄的同时忽懂了他言外之意。张无忌已显露身份,明教与武当必然联手,硬拼讨不到好,不如此刻借坡下驴。
她冷哼一声,对身侧王府高手道:“咱们走!”
“想走?”韦一笑身形一晃,拦在门口,“把我教名誉败坏成这样,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蝠王身子好了?还要留客?”公子殊荣慢悠悠地挡在了赵敏身前,“可惜我这人最不喜欠人情。方才借了人家的剑,总得护她周全。”
杨逍眉头一挑:“阁下想凭一己之力拦住我等?”
“不然呢?”
公子殊荣抬手,缓缓摘下面具。浅绿的眸子在殿内微光中亮得惊人,配着新制的一张高鼻深目的面孔,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或者,诸位想尝尝波斯的弯刀?”
明教众人见韦一笑吃亏,本就按捺不住,此刻却被张无忌拦住:“算了。他既帮了小昭,总是份情分。”
小昭重获自由,此刻正是喜不自胜。张无忌走上前,轻声问:“小昭,你认识他?”
她想起灶台上的那颗松子糖,点头,又轻轻摇头:“一面之缘。”
韦一笑捂着肩头,不解道:“这绿眼睛的到底什么来头?剑法路数古怪得很,内力更是邪门,竟能克我的寒冰绵掌。”
“一个色目人,内力还与蝠王相克,莫非是波斯那边来的……”
“管他是谁!断了小昭的链子总是好事。只是他方才对小昭呼来喝去,倒像是主子唤丫头,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耳边议论纷纷,张无忌望着殿外渐远的背影,心中疑窦更深。这绿眼睛的色目人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并不相同,且行事无所顾忌,忽善忽恶,实在令人猜不透。
王府众人出了三清殿,赵敏气冲冲地在前面走,公子殊荣紧随其后。
突然,她定住脚步,回头见此人仍是一副风轻云淡,忍不住怒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断人家丫头的锁链,摘自己的面具,你当这是在演话本?”
公子殊荣并不惧她怒火,而是道:“郡主不是想知道张无忌的软肋么?方才那蓝眼睛的丫头,就是一个。”
赵敏一怔,想起她鬓边的珠钗,更是冷笑,“一个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
“未必是丫头片子。张无忌既护着小昭,又能为了殷梨亭闯少林,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武当五侠、峨眉弟子们在万安寺里发霉?”
“那剑呢?你就这么扔回来,不怕我恼了?”
“郡主的剑自然该还给郡主。何况我要救的不是她,是我自己……看不得同族被铁链拴着,像条狗。”此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同族?你倒还有这份心。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输赢,没有族群。”
公子殊荣缓缓转过脸来,原本颇为嘲弄的赵敏心头没由来地兀的一慌。两点翠色在渐浓的夜色里亮得像两簇鬼火,而他,则像从九幽爬上来的恶鬼。
“郡主以为,我这双眼睛,是生来就为了看你们同汉人勾心斗角的?”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高挺的鼻梁,抠住,竟将那张新制的“画皮”硬生生撕了下来。
“汉人在大都街头被蒙古兵当狗打时,郡主或许在王府里试新做的珠钗;色目人被捆成牲口卖往各地时,郡主怕是正盘算着怎么借大力金刚指挑唆少林武当吧?你以为我为何要建发财坊?不止是为了赚那点银子,还要看清楚——这世道,谁在高处,谁在泥里。”
赵敏不由地沉默。
她只知建朝以来,花剌子模、阿拉伯、波斯、回回等族被划为色目人,是二等;汉人和南人更是地位下贱。但在堂堂绍敏郡主眼里,棋盘上的石子即便是几等又如何?有用时捡起来,没用时便踢到一边。
此刻看着公子殊荣眼底翻涌的戾气,她竟有些不敢接话。
“我断小昭的链子,不是为了帮你找张无忌的软肋。”
公子殊荣信手扔下那张假面,继续往山下走,织金长袍的袍角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
“我是怕夜里做梦,又梦见一个声音说——‘世道会好的’。可是,锁链勒进骨头里,多疼呐,他们到死都没等到好转的那天。”
赵敏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比张无忌更难懂。在这乱世中,张大教主的仁善像火,刺眼夺目又烫人;可这绿眼睛的色目人……
她看不透他。
赵敏追上去,几步便与他并肩。
“那又如何?断了一条锁链,还有千万条。小昭就算没了脚链,不还是要跟着张无忌?不还是要被明教那群人当丫头使唤?”
公子殊荣脚步不停,却侧过头看她。月色爬上他的脸,显出本相中的冷峭。
“至少她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再听锁链磨骨头的声音……总好过郡主,夜夜思索着要布下天罗地网,却不知哪一天自己也会被算计进去。”
赵敏被他说得心头一堵,正要反驳,但见他从怀中摸出个东西,是张油纸,在残存的余晖下泛着暖黄的光。
“你拿的什么?”
“松子糖。”
他随手丢进嘴里,糖衣在齿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吃不吃?”
赵敏哼了一声,没应,却还是被他硬塞了一颗到手心。
说话间,一行人已至山下,解了拴在桩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暮色已至,他们得快些找个安全的地方安营扎寨才是。
公子殊荣在前面骑,赵敏策着马靠过来,犹豫了一下,仍选择开口问:“你小时候……也被那样锁过?”
公子殊荣的马慢了些,侧脸在月光下一半明一半暗。
“比锁链更糟。”他淡淡道,“你们的蒙古兵可不会管谁是二等民,谁是三等、四等,他们把我们串在一根铁钎上,像赶羊似的往大都送。有个小女孩,比小昭小些,也是蓝眼睛,总哭着要吃糖。”
赵敏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后来呢?”
“铁钎磨断了她的脚踝,她就那么吊着,糖没吃到,人没了。”他说得平铺直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赵敏看见他的马鞍上有着新掐出的浅痕,“所以啊郡主……锁链这东西能断就得断,管它后面还有多少条。”
夜色渐浓,官道两旁的树林里传来虫鸣。
赵敏忽然从怀中摸出那颗松子糖,剥了油纸塞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开的瞬间,她想起发财坊的酒、昆仑山的水、武当山的剑,以及眼前这人总带着戏谑的笑。
原来,再冷的算计里也难免藏着点没冷透的热。
“喂!”她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到了万安寺,给那些和尚道士也分点糖?”
公子殊荣侧头瞧她,月光落在她沾了糖屑的唇角,竟比那顶玉冠还亮。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里没了嘲讽,只有点真真切切的快意。
“行啊。不过得算在郡主账上——毕竟,你才是主谋。”
“谁跟你主谋!”
赵敏瞪他一眼,忍不住扬鞭加速。
马蹄声渐急,远处的星子渐密,倒谁把打碎的松子糖撒在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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