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被派往平越府调查的明教执法堂弟子,与被遣返回平越府的沈三平,他们的调查结果相继送达光明顶。
据查,张勇依仗武功逞凶,多年来奸淫掳掠多名女子,恶行累累。
遇害的女子中便有逍遥宫出来采买的婢女,他见那婢女身负武功,心起歹念又恐事后遭其报复,狠下毒手将其杀害。
逍遥宫这边,那婢女迟迟不回,有相熟的同伴便禀到白术面前,白术初时只当那婢女贪玩儿,直到隔日人还未归,才惊觉事态严重,赶紧上报给花溪雪
花溪雪立刻派出人手,两人一组打探寻找,最后只找回被弃尸荒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尸身,她心里又恨又怒,顺着蛛丝马迹调查,结果竟是查到明教
执法堂弟子那不带一丝温度,却字字染血的报告声,如同钝器般敲在每一位明教高层的心头。
一旁的沈三平补充的细节,更是将张勇所行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行——特别是虐杀逍遥宫婢女的行径,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金毛狮王谢逊须发戟张,石椅一角竟被他一掌拍得碎屑纷飞:“张勇此獠,猪狗不如!竟敢顶着明教的名头,行此丧尽天良之事!”
他低沉的怒吼在宽阔的厅内轰鸣,充斥着无边的愤怒与难以洗刷的耻辱感。
殷天正端坐如山,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问道:“一个支坛的香主!一个香主!就能在平越府只手遮天,行此禽兽不如之事这么多年!正副坛主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位掌旗使道:“各地支坛,可还有如此败类?!今日是逍遥宫打上门来,明日是否天下皆敌?!”
五行旗统帅各地支坛,弟子基数最大,分布最广。五行旗掌旗使庄峥等几位实权人物,深感自身失察之责,心里无比沉重,脸上无比火辣。
“阿弥陀佛!”彭和尚闭目长叹,再睁眼时,悲悯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道:“教誉蒙尘,皆因此獠!此恶不除,我明教何颜自称光明?”
冷谦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下颌的咬肌绷紧,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杀!查!”言简意赅,却代表着最坚决的态度。
张中等几位五散人纷纷点头,深感此事令整个光明顶都蒙上厚厚的阴影。
杨逍一直沉默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此刻他看向端坐上首的阳顶天,等待教主的决断。
阳顶天沉默如山岳,宽阔的肩膀承担着整个明教的声望与责任,他深陷的眼窝中,风暴在聚集。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合着无以复加的失望以及必须彻底清洗的决心。
阳顶天的目光越过众人,直射向站在厅左前列的光明右使道:“范右使”
范遥向来带着三分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森寒与肃杀,他躬身道:“属下在!”
“即按教规铁律——残害无辜、奸淫掳掠者,杀无赦!张勇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明教教规森严,这“凌迟”之刑,已是数十年未用过的极刑,在场执法堂弟子皆是心头凛然。
“张勇所犯罪行,桩桩件件,凡有受害苦主或其亲眷仍在者,悉数记录,明教负责所有抚恤补偿,告慰亡魂,昭彰公义!”
“平越府支坛所有中高层,正副坛主、各香主,凡有包庇纵容乃至同谋者,不论地位高低,绝不姑息!”
“再以教令通告各地分坛,即刻展开彻查!自报者可酌情从宽,被查出者,一律严惩!此事由你执法堂总领,五行旗、各分坛全力配合!凡有阻挠隐瞒者,按叛教论处!”
“谨遵教主令谕!”范遥声音斩钉截铁。
阳顶天长身而立,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今日之事,是我明教之殇,亦是自省之时!我明教不在刀剑之利,而在扫除人心之暗!此等败坏根基的蛀虫,见一个杀一个!”
“遵令!”众人轰然领命
一股肃杀之气在厅堂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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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清冷的月色下打着旋儿。
听雪轩檐下,范遥衣袍的肩头和发顶已积着薄薄一层雪,挺拔的轮廓在幽暗的光线里格外分明。
他处理完事务,已快过戌时,深夜造访本不合礼数,但他心里几番挣扎,最终还是那份念想占了上风。
门闩滑动,厚重的门扇向里拉开一条缝隙,暖黄的灯光流淌而出。
花溪雪披裹着白色貂绒斗篷,只有一支银钗松松挽着长发,披散的发丝透着无意流露出的风情,一副刚被暖衾熏染过的倦意慵懒。
“范右使…这般晚了,何事?”
她的领口处露出一点月白色中衣边角,鬓边青丝散落,衬得雪颈愈发纤细。昏黄微弱的光晕中,更显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楚楚动人。
范遥站在门槛外,猝不及防撞见心系之人这幅毫无防备的柔荑姿态,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向下奔涌。
范遥强迫自己从这份诱惑中回神,喉咙干涩得厉害,他清咳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流萤姑娘…深夜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他不自在地稍退半步,低声道:“在下此来,是为平越府一事做个交代。教主明断,张勇凌迟处死,刑期已定,就在明日正午,光明顶刑场之上”
范遥稍稍提高音量,语气中带着一丝邀功般的期待,甚至有点小小的得意,认为这是最能宽慰花溪雪的事。
“此獠罪大恶极,万死难恕!流萤姑娘,范某特来相告,请你明日务必亲临刑场,亲眼目睹此贼碎尸万段,也好祭奠亡灵,一消心中块垒!他当日如何虐杀无辜,明日便叫他亲尝千倍万倍之苦!”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花溪雪最想看到的结局,是给逍遥宫一个最彻底的交代。
花溪雪握着宫灯手柄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微微泛白,方才还笼罩着睡意的眼眸瞬间清明如冰。
她是“借刀杀人”都要背负心理负担的“异类”灵魂,骨子里便与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截然不同。
她想要张勇死,千刀万剐不为过,但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而非亲眼见证血淋淋的酷刑。
花溪雪心里霎时升起深切的抗拒和惊惧,瞬间反而激出一种尖锐的刻薄,她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眼神幽幽地落在范遥脸上:
“哦?”软绵绵的声音拖长调子,带着一种冷得刺骨的怪异道:“范右使好大的雅兴!这等‘活色生香’的‘盛事’,深更半夜来邀我去‘观赏’?”
她微微歪头,几缕垂落的发丝拂过莹白的面颊,目光上下打量着范遥,那眼神像是看什么新奇玩意:
“凌迟呢…啧啧,范右使口中说来,竟如同邀我去赏梅煮酒一般风雅,范右使不愧是明教万里挑一的英雄好汉,行事格调实在是高”
最后的“高”字都咬得又重又慢,讽刺意味十足。范遥那张能令明教上下又敬又畏,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利口,此刻像被冻住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花溪雪抬抬眼,语气陡然变得又轻又柔,却字字带刺道:“我这等小女子,平日里见只耗子都要惊呼半天,可受不住这等大阵仗,只怕到时站不稳,扫您范右使的雅兴”
她说着甚至微微屈膝,用一个极其敷衍的“万福”姿势道:“您的‘盛情美意’,流萤在此谢过了,但这等大开眼界的‘福分’,还是留您自己享受吧”
花溪雪根本不看范遥瞬间由期待转为错愕震惊甚至有些难堪的脸色,说完便反手关上厚重的院门。
“砰!”
砸在范遥心口。
门外,瞬间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立在更显凄厉的寒风中,范遥彻底懵了。
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茫然。雅兴?活色生香?福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明明是带着一片赤诚,想把仇人最凄惨的下场捧给她看,只为让她解气。可为何……为何换来的却是如此刻薄尖酸的冷嘲热讽?!
然而,那股预料中该升起的怒火或者屈辱却迟迟没有涌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无措和失落几乎掐住他心脏,无论她说多难听的话,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他心里涌上的居然全是: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范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向来睚眦必报且口不饶人的明教右使,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讽刺挖苦
不但不敢回一句嘴,反而像被夫子训斥的学童,只会在心底反复揣测自己哪里惹对方生气了。
他静静站在紧闭的门外,像一尊石像般杵在寒冷的深夜里。就在这时,旁边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露出一张圆脸,是花溪雪的婢女白果。
她看着范遥还杵在门外,清清嗓子道:“范右使,夜深寒气重,我家小姐已经安歇了,您还是请回吧。”
她目光里带着洞悉,看出这位范右使对自家小姐有特殊心思,但这赶客的话说的客气,却也毫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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