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玄大师转过头,正准备关上门歇息,却感到门板上传来一股阻力,抬头只见白鹤鸣不知何时一只手撑住了那门。他见这小姑娘目光炯炯,料想是被自己刚刚那番话给气到了,不料对方却是挑了挑眉,似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天分?”白鹤鸣想想忍不住笑了,道,“大师,什么是天分?”
她确实是生气了。如果有熟悉白她的人,此时就知道该安静下来。别看白鹤鸣脸皮厚,但脾气真算不上好。她不过是能屈能伸,知道什么时候该屈而已。
不救就不救,考验就考验,拿所谓天赋来压人,还扔本书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本玄要是能听得懂人话,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管理菜园了。听了白鹤鸣这话,他反而一怔,道:“天分……天分就是……”见他一时答不出来,白鹤鸣又问道:“大师觉得这世界上缺天分吗?像您这样,将医毒发挥到极致的人,恐怕是不多了吧?”
本玄听了这话,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嗤笑一声,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分,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至少青牛在外待了这么多年,医术肯定已经比我高过不少了。”
白鹤鸣乘势追问道:“那大师为何不出山治病救人呢?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出去为人治病的话,岂不是比在庙里的功德要大了不少?”说起这个,她见本玄又是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嘲讽道:“不会是在外面治人失败了,从此就在庙里再也不敢出去了吧?”
听到此话,本玄大师神色一变,叫道:“住口!竖子!”他猛地转过头,手指直直指着白鹤鸣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又知道什么?”白鹤鸣毫不示弱地回瞪他,道:“我?我当然不算什么。我发现自己弱小就开始习武,我知道朋友伤了就开始求医学医。你说我算什么?你管着我这种叫天分的话,那你是什么呢?”
本玄大师被她那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震烁地一时无言。他心中突突乱跳,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当年众人的眼神,强辩道:“你不是大夫,你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说的……”这桩旧事瞒了众人几十年没提起,入寺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逼问到如此地步,情不自禁就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本玄祖上乃是大理国的御医。本玄自幼随父学医,年少聪慧,名震乡野。随着众人的夸赞,他逐渐变得骄傲起来。直到二十岁的时候,一位待产的妇人前来求他诊治。其实妇人难产在这时代乃是常事,死了也不奇怪,然而若不是他诊断失误,妇人当不至于大量失血。若是一般大夫,最多给产妇家人陪点银两食物而已,甚至搪塞隐瞒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本玄年少成名,心高气傲,断然无法接受自己误诊的事实。第二天便给妻儿留书一封,带着两套衣服来到百里之外的天龙寺剃度出家,一待就是四十多年。无人知道昔日的神医如今竟然在寺庙里每日种菜,吃斋念佛。
白鹤鸣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道破了本玄大师留在寺内的原因。她有的时候真的不太能理解他们的脑回路,但本玄这情况她也不是完全想不通。换做现代的场景来说,这不就是一个对考试十拿九稳的高材生忽然间考试落榜了吗?
她直白地问道:“你待在寺庙,从此不再治病救人,是因为对那妇人感到悔恨,还是受不了自己会失败?”
本玄被她问的一窒。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答道:“我那时年轻气盛,自以为有扭转生死之能,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想了想,又道:“反倒是后来在庙里,整日与这些果蔬鸡鸭为伴,我才渐渐发现原来医毒之术何其博大。可惜我年少未能用心与此,待到现在老了才发觉真正想做的事情,可惜时日无多。”
白鹤鸣见他神情感伤,火气逐渐化成了怜悯。她忍不住问道:“你有回去看过他们吗……我是说,你的妻子和孩子?”
本玄想了想,道:“大概只二十年前看过一次。”
白鹤鸣追问道:“他们如何了?”
本玄大师道:“她带着孩子改嫁了,过的很好。”
白鹤鸣听了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话一说完,就听得本玄笑出了声。她疑惑地抬头,却见本玄呵呵笑道:“对啊,那就好……那就好……”
他连说了几句,又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停住了,随后缓缓道:“我最近经常在想,人生生死苦乐,不过百年而已。我年少时候几乎一颗心都在医学上,不惜远离父母,与妻子孩子也都很少亲近,后来又因为那件事情而出家为佛,半生贫苦。现在想来,学医对我有什么用呢?不如多花点时间奉养父母,陪伴爱侣,享儿孙满堂之乐,如此风光百年,不也挺好?”
白鹤鸣笑了声,却问他:“那若是能重来,你要怎么选?”
本玄大师顿了下,正色道:“自然是选择从小就出家,从此不问世事,专心学医,只为看遍天下疑难杂症。向医之心,终究难改,我只是恨自己没有早日看透所求的东西,才致岁月蹉跎而已。”
说到这,他目光终于移向了那本还在白鹤鸣手上的古书,笑道:“我小时候是个没定性的,那书据说是我们家从大理皇宫里带出来的。我没学武的天分,受不了在他人之下,就只学了点皮毛。我记得你那朋友是被不知名的指法所伤,这也是本指法,或许看了对你有益。”
本玄一提到天分二字,白鹤鸣就想笑。她道:“怎么?没天分就不学了吗?”
本玄坦然道:“是。我年幼时和父亲一起爬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和父亲都累坏了,两个人都只能看着山顶叹气。当地的村民不通医术,体力却是甚好。我看着他们轻松地超过了我,当时心里就难过地喘不上气来。我问父亲,为什么我们只能爬到半山腰,他们却能一口气爬到山顶?父亲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就是只能到半山腰。”
他总结道:“后来我发誓,绝对不爬一座到不了顶峰的山。”
本玄如此坦然,白鹤鸣倒真不知道如何说了,只能苦笑道:“可你若是不开始爬,怎么知道自己能爬到哪里呢?”本玄从没遇到过生死边缘的压力,所以选择了逃避,而她是无处可逃,干脆就选择面对,然而刚开始学武确实是生活所迫,学着学着却又像当年学乐器时有了同样的感受。
天地博大,自保之后,她只求能看到更大的天地。
本来时间已经不早,白鹤鸣回房后本想尽快睡下。只是看着手中的古籍,她记起本玄大师提及过这是本指法,便想先简单看看是否和俞岱岩的伤有关。她草草翻了几页,嘴唇微动,忽然心头一震,想道:“这到底是什么书?看着好像不是本指法?”
她掩卷静思了片刻,快速往后翻了几页,看到有口诀的时候便送了一口气。然而再一想,这到底是何门功夫,怎么有心法还有指法。她又往后翻看几页,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也不是门指法,这是门剑法啊!
原来这本玄大师给白鹤鸣的竟是失传已久的大理皇室武功六脉神剑。大理皇室中有两门一品武功,其一是一阳指,其二就是这六脉神剑。六脉神剑则需以一阳指为根基,指法达到四品境界,才能入门。只是六脉神剑使用起来对内力要求极大,上一个能修习此剑之人据说还是吸收了二十多人内力的大理国王段誉。就连在庙里修行的武僧,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掌握六脉神剑中的一脉罢了。为免六脉神剑失传,他临终前再次写下六脉神剑经,分别放在皇宫的六处,只可惜后来大理国破城灭,这六本经书就此杳无音信。
本玄大师祖上曾经是宫廷御医,因而在皇宫被攻破之前偷偷将其中一本带出宫去。只是秘籍虽好,却对人的天分和努力都要求极高,因而几代人下来,竟无一人练成。日子久了,后辈们也只觉得这是本指法,完全没看到后面剑法的部分。
百年前,六脉神剑经曾是天龙寺镇寺之宝,百年后,六脉中的一脉阴差阳错间又回到了天龙寺,在寺中静静躺了四十多年。
胡青羊原先睡得正酣,忽而感到床铺一阵晃动。她迷迷糊糊间起身点灯,便见自己哥哥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道:“青羊,快起来快起来,地动了!”她慌忙拾起一件外衣,随手一披就跟着胡青牛出门,叫道:“地动了!白姐姐,谷少侠,你们快出来!”
莫声谷反应自然不会比她还慢。他也是从睡梦中被惊醒,慌忙之间出门后马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冷静道:“这应该不是地动。”随即又问:“白玉姑娘呢?她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白鹤鸣的房门破了个大洞,木板竟然断成了零零碎碎的木头屑子。从洞里往里看,只见白鹤鸣盘腿端坐,四周热气升腾,显然是刚刚运作完一圈功法。
莫声谷心中一惊:“她的内力什么时候恢复了?”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他见白鹤鸣睁开了眼,慌忙移开视线,道:“这是怎么回事?外头好像地动了,你快出来!”他听见白鹤鸣笑了一声,又见她拂了下袖子,悠然地从房间里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回答自己。
“我成功了。”白鹤鸣冲着王难姑抬了抬下巴,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水。
王难姑二丈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成功了?”
白鹤鸣笑着从怀里拿出那颗未吃的解药,重复道:“我成功了。”
这六脉剑法之前的一阳指自有一套运作的独门内力。她快速翻阅完之后,便开始试图用功。这一阳指乃是一门王道和平的武功,就连被它所杀之人,死的时候都会面带笑容、尸身柔软。
还好白鹤鸣手上拿的这本恰好是作用于拇指的少商剑,剑路雄劲,其中精神与倚天屠龙功十分接近,因而她粗粗略读,只觉其剑路高深。若是换了其他人,轻则内力走岔,重则走火入魔,甚至会失了性命。
她本来就到了半山腰,内力被锁的日子里对心法招式的领悟都深了不少,正是突破的瓶颈期。本玄大师赠予的这本六脉神剑对一般人而言却是没有,对她而言却是恰到好处。其中一阳指的独门内功结合她的峨眉九阳功,竟然是以其独特的运气走向,完全避开了被药所封住的几个穴位,成功使出了真气。
六脉神剑到底是江湖传说一般的武功,虽然白鹤鸣只是略微一试,但内力冲破之时还是震得地砖都散了好几块,这也是为何众人会以为有地动之故。而她不过顺手一指,那剑气便将房门撞得粉碎。
说实话,她自己用峨眉功法也是有这个化气为形的本事的。因而最后的剑法虽然高深,但目前对她用处不大。然而前面的内功心法却是帮了她大忙。
王难姑还是没反应过来。倒是胡青牛快些,哼地一声抢过她手里那颗药,嘟嘟囔囔地转身回房:“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成功了!最讨厌你们这种练武的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1100收加更
[1]关于六脉神剑和一阳指的描述参考了维基百科和《天龙八部》
*六脉神剑按照设定来说不好练,你得先练一阳指,而一阳指又有配套的内功和指法就……
*虚假的天分-本玄大师:完美主义,天才,但是失败一次后就逃避
真正的天分(金手指)-白鹤鸣:宝看见,宝想要,宝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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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四章 抬头无惧向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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