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回了房,一边换衣服,一边还有些收不回神思:“若是胡姑娘真的能治好三弟的话,鹤鸣会成为武当的人吗?可她当时说永不成婚,这话也不像是假的,三弟知道吗……”
出去了一趟,他口渴得很。杯里恰好有凉水,他向来不介意这些,端起来正准备饮,却看见水里自己的眼睛。
俞莲舟断不肯细想这眼神代表这什么。他年幼就来到武当,尊敬师父,与诸位师兄弟情同手足。他目睹过江湖上不少因为女人而起的纷争,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或是自己的兄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也无法把白鹤鸣视为那样的女人。
这世上茫茫众生,有多少人能像她在大都时那样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放弃。俞莲舟当时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但他愿意陪鹤鸣去赌这么一场,后来果然他们就救回了孙正堂。
一切就像梦一样。
对俞莲舟而言,白鹤鸣是他青年时结交的忘年挚友,是多年后重逢依然能够交付后背的知交。这种关系又与他和武当众人的关系不同,他们之间没有别人,没有其他关系在支撑着,全靠两颗心的贴近。
按道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鹤鸣真的嫁入了武当,成为了他的三弟妹。这样两个人的关系看似近了,但实际上他和鹤鸣就再也做不成挚友了。
他从没想过梦会有尽头。
俞莲舟换完衣服后径直去了俞岱岩的房间。胡青羊正在给俞岱岩把脉,其他人围了一圈,见到他来了,自觉地让出一个位置给他。
他用眼神问白鹤鸣:“现在情况如何了?”
白鹤鸣微微摇了摇头。
俞莲舟心里一沉,只见胡青羊也是神色严肃,心想这次估计又和之前一样是无用功了。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败,只是不知道白鹤鸣能不能接受。她千里迢迢跑到南疆去请来胡姑娘,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张三丰见着胡青羊表情严肃,心里也把答案猜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胡青羊抿了抿唇,转头注视着白鹤鸣。白鹤鸣能看出她脸上的为难,心里咯噔一声,一块大石一落到地。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把手放在胡青羊的肩膀上,道:“没事的,青羊……”有她这句话,胡青羊喏喏道:“对不起,白姊……”
俞莲舟在心底叹了口气。殷梨亭几乎是立刻就泪盈满了眼眶,情不自禁喊了声“三哥”。
反倒是俞岱岩这个病人沉得住气,安慰道:“胡姑娘勿要介怀,您能来这儿,俞三已经是感激不尽了。鹤鸣,你也不要难过,这事情我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说不希望自己重新恢复武功那都是假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动弹,能站起来。只是这事已经深深拖累了鹤鸣和师哥师弟们,这本不应该是他们的责任。所以俞岱岩第一时间是希望其他人不要难过。
然而胡青羊继续道:“俞三侠伤势比我想象的严重,我医术不精,恐怕不能恢复他的经脉和武功,只能做到帮他把断骨接好。”
殷梨亭眼圈本已经红了,听胡青羊说自己三哥能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一时之间忘了礼数,大声道:“胡姑娘说的是真的吗?三哥还能站起来吗?”便是张三丰听到胡青羊这话,手上也是一顿,激动道:“胡姑娘,岱岩这伤您看……”
俞莲舟内心也是激动不已,只是他情感向来不外露,此刻也不过是攥紧了手,仔细听着胡青羊的回答。
“嗯。”一下子面对如此多的病人家属,胡青羊显然紧张了。她道:“不过我需要药材来配接骨的方子。我之前带了些,但是没想到俞三侠伤处这么多……”
不等他说完,殷梨亭抢着道:“胡姑娘您尽管写,不论要多少,武当都会尽力弄到的。”
当胡青羊说出自己能治的时候,白鹤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俞岱岩。她惊讶地发现俞岱岩脸上虽然有喜色,却显得并不激动,反而也在望着自己。刹那间,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都怔了一下。
俞岱岩笑了下。
白鹤鸣眨了下眼。直到此刻那两股内力仍然在她体内作乱,搅得她日夜不得安宁。但和俞岱岩残废卧床的困境相比,她觉得这都算不得什么痛苦。看见俞岱岩这笑,她就觉得自己这一年实在是值得。
在一片欢喜中,白鹤鸣、胡青羊和纪晓芙暂且在武当住了下来。一边是等着胡青羊配药,一边是给纪晓芙和殷梨亭这对未婚夫妻更多的接触机会。
其实除了药之外,治疗俞岱岩还有一个问题。
胡青羊道:“俞三侠这伤拖得有些久了,他的经脉虽未通,之前被打碎的断骨却已经自行愈合了。此刻想要再医治,须得把他的骨头重新这段,再加接续,我虽有麻沸散,但这疼痛……”
俞岱岩也不多言,微微一笑道:“这都无妨的,不过一时之痛。”
胡青羊见他确实不以为意,暗暗佩服,心想不愧是白姊喜欢上的人物。
只是事情到了这儿,谁来负责折断俞岱岩的四肢又成了个新的问题。折断四肢,而且要让骨头碎的彻底,这不仅需要一定的内力,也需要特定的指法,还得掌握好骨骼经脉的位置。眼下来看,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也就是张三丰和白鹤鸣了。
白鹤鸣这时候就挺庆幸自己练了一阳指,主动请缨道:“我来吧。”
俞岱岩摇头道:“我去求师父,让师父来吧。”
白鹤鸣以为他是担心男女大防,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俞岱岩:“我可以蒙上眼睛的。我和青羊学了不少医术,现在已经背熟了骨骼和经脉的位置。你让张真人来折断你的骨头,我怕老人家他难受。”
俞岱岩扬起眼,看见她倾身贴近的脸。
她又瘦了些,面颊上的骨骼愈发清晰。他心想:就算在南疆受了苦,从峨眉一路到武当,少说也过了一两个月,怎么可能还是这么瘦。
左右无人,俞岱岩道:“你想亲手来折断我的四肢吗?”
白鹤鸣心情一沉。她踌躇了片刻,老实答道:“不想。”
俞岱岩望着这张年轻而消瘦的脸上显露的不忍和倔强。他直视着她,柔声道:“你不需要为了我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不要再逼自己了。”他道,“我很担心你。虽然你一直都有和我写信,我还是很忧心你。我不知道你在苗疆都遇到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遇到了哪些难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仿佛是对这个世界的抗议,白鹤鸣颤抖起来,眼圈泛红。
她不想哭的,但仔细一想,她这个情况不值得哭吗?原本的人生轨迹完全被改变了。她当年也是跨过高考这座独木桥,战胜了千军万马的好学生,后来进入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不敢说是作出了什么成就,但至少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套房子。她有爱自己的父母,有即将要成婚的男朋友,有这么多年结交的朋友、同事、同学。
很多时候,她不是很想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这不是因为她不怀念现代,而是因为怀念起来就容易没完没了。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来到这么一个陌生又混乱的朝代,刚开始还摊上这么一个艰难的开局,在江湖上遇到的各种糟心事情,杀过的那些人,还有莫名其妙获得的让人难受的内力……
无论那一点,想起来都让人难受。
俞岱岩见她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汹涌而出的难过。但这是他这两年中最想站起来的时候。爱慕的人与自己不过咫尺之遥,他离她这么近,心里有万般柔情,却是无法拉住她的手,无法抱住她。
他头脑一热,就道:“过来。”心中情绪汹涌澎湃,几乎要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可出口的声调却显得很镇定:“过来和我细细说说你的事情吧。不只是西南的事情,其他的只要你想说,都可以告诉我。”
“你对这个世道的抵抗,你不愿去做一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矫情、是幼稚、是不合时宜的敏感和慈悲,但在俞岱岩眼里,这些都不是白鹤鸣。他欣赏她的一切,既包括她的天赋,她的喜乐,也包括她的痛苦和挣扎。
“这些,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我。”
而我也将全盘接受这样的你,不论好坏。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濡湿,他低下头,尽力让自己靠的离白鹤鸣更近一些。不知何时,他的心跳与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连在一起。
忽然之间,俞岱岩意识到,大概这就是爱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时的动念,后来又以为那是对年轻小辈的依赖,再到后来他即便在师哥师弟面前承认了,心底也依然犹豫不决。
我爱她吗?在无数个深夜里,在那些信件往来时,俞岱岩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反复某种自我折磨一般。
眼下他终于向自己的内心俯首称臣。
我爱你。我是如此热烈地爱着你。所以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直至你展翅高飞,到我此生永远无法触及之处。
我是……爱着你的……
俞岱岩的胸中涌起了真正的狂喜,然而下一秒,他的心却像是坠入了冰窖里。
在他的面前,白鹤鸣的身后,大约三五丈远的地方,站着俞莲舟。
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他们比有血缘的亲兄弟还要亲。他看到俞莲舟浑身一颤,近乎是被钉在了原地,仓皇地看着自己与鹤鸣。
隐忍、忧郁、寂寞、关心、怨恨、恐惧、期盼……这些杂乱的情绪出现在他那向来冷面的二哥脸上,竟然毫不违和。
原来……是这样吗……
俞岱岩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四肢此刻却又神奇地感受到一股寒意。这股寒意又与某种挑衅的冲动混杂在一起,融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怪物出来。
白鹤鸣在哭,他心疼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哭,但面对上俞莲舟的眼神,他却又有了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老天究竟还要玩弄他到什么地步呢?
*每次写到雨伞我都不自觉地变成琼瑶风是怎么回事(自我吐槽)雨伞是真的暖男前辈,如果没受伤的话他不会黑的hhh就连遇到这种困难,我这么努力地写了,好像他也只是黑了一点点
*下一章放鱼二雨伞battle!为了一盘醋我包了八十章的饺子啊!!!这是第一波修罗场,雨伞这个正宫要面对的人还多着呢(魔鬼发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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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章 可哭可笑亦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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