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重物坠落的闷响传来,土方十四郎在车后座猛地睁眼:“什么声音?”这动静大得像地震,将他从不甚安稳的梦境里拽出,惊起一身冷汗。
“山崖上掉石头吧。”开车的冲田总悟语气漫不经心,他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土方的脸色,失笑道,“不会吧土方先生,这就被吓到了?”
“谁被吓到了。”土方十四郎硬邦邦地坐直,望向车窗外蜿蜒的盘山路,“我只是不放心你这死小孩的车技。”
“交给我就好啦,大叔。”冲田总悟扬起嘴角,“大不了一起死翘翘。”
“滚!”
这是冲田总悟拿到驾照的第二年。趁着假期,两人规划了条消遣的出游路线。启程时,总悟就兴致勃勃地抢过方向盘,把土方挤去了后座。
土方原本还强打精神盯着路况。山道狭窄,他到底不放心把身家性命托付出去。可这混小子前些日子折腾得太凶,上车没多久,他就抵不住困意瘫进座位,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说不上开心,也不算沉闷,混沌得像困在车里的感受。土方抬眼看向总悟的侧影。说实话,这年轻人早已样样妥帖,根本无需他操心。他长久以来的忧虑,或许只是自己仍固执地将他视作孩子,又或者,是对方刻意给了他这种错觉,一种毛骨悚然的情趣而已。
也怪不得他。自当年两人模模糊糊地走到一起,并未选择公之于众。倒是后来亲近的人们看出端倪,也识趣地不在他们面前点破。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过任何承诺,没有说过电视剧里那种“嫁给我吧”或“永不背叛”的台词。土方知道,他们大抵是不会分开了。自迈出这天打雷劈的一步起,他们的灵魂便已被捆缚在一处,将来或许要一同坠入地狱。
无所谓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土方懒懒地降下车窗,任由山风扑在脸上。
临近旅店,车流渐密,总算有了点旅游胜地的热闹。车速慢下,土方能更清晰地看见路旁山岩。这条路是劈山而建,岩壁上偶尔嵌着些说不清用途的山洞,土黄色石壁间杂着枯草,别有一番苍凉。
眼前突然被大片的红所占据。某个山洞里竟供着雕塑,或是别的什么建筑,被不均匀的红色涂料覆盖着,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显得褪色而和谐。洞顶用绳子垂挂着无数红布条,影影绰绰,好像还有贡品,又好像空无一物。车子载着人离去,景象草草而过,仿佛只是他恍惚间的错觉。
土方十四郎看着风景没说些什么。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冷得彻骨,阴雨连绵。不知是寒气入骨还是积劳成疾,他病了很久,几乎有一病不起的架势。
他没麻烦任何人,凶巴巴地勒令所有亲近的人包括冲田总悟照常生活,自己则独自躺在病床上昏沉度日。可隔着几千公里,冲田总悟不知用什么法子从那个极难请假的学校赶了回来。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土方才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睛。
“会死吗,土方先生?”那双眼睛里的神色让他感到陌生,却不难受。后来回想,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总恐慌于被人如此沉重地负担着,甚至不惜为此扭曲彼此原本的生活轨迹。总悟待他总是更疯一些,做事常不计后果。这恐慌之后是疲惫,再然后,才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与爱——如果这能算是爱的话。
那些被匆匆略过的感受、并不契合的价值观、以及其他一切,都像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他们的人生幅度太窄,一辈子或许就困在固定的几个地方,只能趁喘息之机在别处短暂停留,再返回原点,直至生命尽头。没有明确的时限,却可能随时终结,也许就在茫然踌躇的某一刻。
他们得趁还喘着气、尚未被遗憾吞噬时好好活着。于是旅行又开始了,依旧是寺庙去的多。
“听说今晚这儿有篝火节。”到达住处,冲田一边倒车一边懒洋洋地说,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期待的样子。
“那就去转转好了,来都来了。”土方十四郎帮着看车后状况应道。
“收拾完行李要干什么呢?先去吃午饭再去睡一觉吧!”冲田解开安全带,“寺庙今天也不开门,好累啊土方先生。”
“都行啊。”土方坐了一上午车,也觉得腰酸背痛。
两人你挤我我撞你地吃完午饭,没多斗嘴就倒进床上。窗帘拉严,灯一关,很快呼呼大睡了起来。
土方睡得并不踏实,迷糊间只觉得总悟勒得他喘不过气。勉强挣扎醒来,对方却仍睡得沉,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两人昨夜一起熬到很晚,他还以为这小鬼不累。
土方摇摇头,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出了门。
半下午,不算太冷,人却不多,可能都在午睡。土方坐在酒店大厅翻了翻旅行手册,找到了那个红色山洞的介绍。
这居然也算半个景点,名字就叫“红色山洞”。手册上没有太多标注,只说它是几个世纪前留下的遗迹,当地居民无论红白喜事,都习惯去那里祈福。
土方十四郎看着图片和文字,鬼使神差地循着路线折返回去。
从酒店过去另有一条小径,虽然地方在公路旁,但安全了许多。他走到近前,才注意到山崖边围着一排低矮的木栏,不过如果真出了事故也拦不住什么。他跨过栏杆,蹲下身,终于看清了山洞全貌。
那是个不大的洞窟,建得很低矮,像小孩子胡乱凿出来的一般。不知是谁开凿了它,又将谁的塑像立在此处受人香火。土方透过层层垂落的红布条努力辨认,却认不出是哪路神祇。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深浅不一的布条上,才发现上面竟有字迹。那是属于不同年代、笔迹各异的祈愿。
依稀能辨出保平安、求福运的词句,是无数陌生人的祈愿,被风雨侵蚀成无声的痕迹。他看得不很分明,也没有贸然伸手触碰。这里只是个小小的山洞罢了。
土方叹了口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遗憾,准备起身回去时又对上那个栗子头小鬼。
冲田总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全然放松的笑意。土方有些怔忡,他很少见到对方这般模样,从小到大,他更熟悉的是那张写满挑衅欠揍的脸。
“怎么了?”土方目光软下来,用力揉了揉对方头发,“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开车时就注意到你盯着这儿看了。”冲田总悟将手中的红布条和记号笔递过来,“本来问完当地习俗想和你一起来的,没想到土方先生竟然丢下我自己跑了。”
“胡说什么。”土方接过布和笔,眼睫低垂,“所以外地人也能在这儿挂布条?”
“当然!”总悟示意他把布翻过来,“我已经在背面写好了。”
土方十四郎翻转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要一直在一起啊!”
土方看向眼前这个陪伴了他小半辈子的人,又低头看看布条,有些说不出话来。
“快写啦大叔!”
土方将布条在左掌摊平,右手握笔,一笔一画,极其认真地写下:
“冲田总悟和土方十四郎”
简简单单,没有祈愿,没有承诺,只是两个并排的名字。
总悟接过写好的布条,起身走向洞穴。他蹲下身,将布条系在较低的一处。
山风吹过,新旧不一的红布条一齐飘动。他们的那条混在其中,很快就难以分辨。
土方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这些布条能悬挂多久,也不知道这个名字能被人记住几年。
但此时此刻,它们就在那里。
这就够了。
正文完结啦,还会再写他们的故事的[抱拳]之后会考虑实体出来,感谢喜欢[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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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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