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的窗外是无垠星空,星辰在黑暗中闪烁,犹如钻石洒落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这时代的交通设备远比想象中先进,舱内设施完善,服务也体贴周到。
即便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这么久,亲眼见证宇宙的浩瀚却还是第一次。宋绫想起辰马曾经畅谈宇宙时的兴奋模样,那时,他眼中的神采仿若星光,或许此刻的自己对他的心情才算是有了一点真正的了解。
在广阔的宇宙面前,一切都显得渺小。或许,远离地球,远离那些纷争与过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烙阳,这个名字里带着故乡气息的地方,会是新的开始吗?
然而,当飞船穿透厚重云层降落,宋绫真真切切地踏上这片土地时,所有期待一下就被浇了个彻底。
阴沉得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永无止境的雨,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街道破败,随处可见战斗留下的坑洼,行人大多面色冷漠,行色匆匆。
这里完全没有记忆中那种温暖喧闹的烟火气。那些零星的、刻着汉字的招牌,非但没带来任何亲切感,反而像是一种蹩脚而残酷的提醒,强调着这里的一切有多么异于家乡。
当在意起不同的时候,就会发现不同之处实在是太多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气氛。
巨大的失落感让宋绫比来时更加空虚和疲惫。
她像抹孤魂一样在烙阳游荡了几天。可能是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氛围太过浓烈,就连地痞流氓也很少主动跟她这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外乡人挑衅。
直到那一天。
在一个狭窄潮湿的巷口,一阵骚动和小女孩清脆又带着点蛮横的喝骂声拽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走开!别想抢走!这是我先找到的阿噜!”
宋绫下意识地抬头,瞳孔微微一怔。
只见几个半大小子正围着一个橙发蓝眼、扎着黄色包包头的小女孩,似乎想抢她手里的什么东西。女孩气得脸颊鼓鼓的,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毫不示弱地挥舞着拳头。
是小时候的神乐!
没来得及想太多,几乎是在认出来的一瞬间,宋绫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随手捡了根竹杖,迅速上前格开那些伸向小神乐的手,将那几个小子推得踉跄倒地。动作干净利落,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哎哟!”
“谁啊?!”
那几个小子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一脸不服气地昂头。
宋绫挡在神乐面前,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种战场中淬炼出的无形杀气让几个小子瑟缩了一下,爬起来嘟囔了几句“倒霉”、“多管闲事”就跑掉了。
宋绫见状把竹杖插进腰间,转身低头瞧着眼前的小不点。
神乐也正仰着头,睁大了湛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一脸兴奋道:“大姐姐,你好厉害啊!一下就把他们打跑了阿噜!”
就在这时,一个急切又带着几分锐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怎么了!又被麻烦缠上了吗?!”
宋绫循声望去。
一个橘红色长发的少年拿着把伞从巷子另一端匆匆跑来,眼神紧张地扫过现场。
“哥哥!”神乐立刻跑过去,叽叽喳喳地开始告状,“那些家伙又想抢我的东西!是这个大姐姐帮了我。”
神威的目光在宋绫身上停留了几秒,心中暗自思忖。
这个人身上虽然套着劲装,却穿得松松散散,一点都没有干练的样子,腰间只插着根破破烂烂的竹杖,面色阴沉,一副落魄的模样。而与之不相称的是,她的站姿和动作却隐约透出一种久经沙场的气定神闲。
他把神乐护在身后,语气戒备:“你不是烙阳的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宋绫望着眼前的兄妹,少年的生机和孩童的稚气与阴冷绝望的烙阳街道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她是来做什么的?
几天下来,她那点寻找故乡痕迹的期望早已粉碎。
这里没有她的家,只有无尽的雨和战斗。
“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没等神威再问,神乐已经从他的手臂下面钻了出来,重新溜回宋绫身边,扯了扯她湿掉的衣袖:“大姐姐,你是找不到家在哪里了吗?”
“……嗯。”
“那要不要先来我家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回家的办法?我妈咪可漂亮了!”
看着神乐那双天真烂漫的眼睛,面对这份纯真的善意和热情,宋绫拒绝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而且,小姑娘真的好萌啊!
大脑还没开始正式运转,嘴上就已经答应下来:“那就打扰了。”
“太好了~!”神乐自然牵起她的手,“那我来带路阿噜!”
神威倒是没有开口阻止,只是默默跟着她们,目光始终带着审视。
绕过几条街,穿过个胡同,神乐在一间小屋前停下,她轻轻推开门:“妈咪,我们回来了!”
随着大门打开,屋内的布置也一览无遗。这是个很传统的中式房间,门口的对联、墙上的字画和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的陈设终于和宋绫的记忆稍微有点对上了,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雀跃。
江华正靠坐在床头看书,她的容貌极美,但唇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久病之人。
听到神乐的声音,她笑着侧头望去,在看到跟在女儿身后的宋绫时,心中不禁感到有些讶异。
倒不是因为神乐带陌生人回家,而是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氛围和气质。
一种深藏的、熟谙的迷茫与疲惫,江华几乎是在与她对上眼神的一瞬,就共情到了那种似乎无处可归的孤独感。
神乐没发现她们两人目光的交汇,刚进门就扑到江华怀里撒了会娇,又拉来宋绫叽里咕噜解释了半天。
“那个,打扰了。您好,我叫宋绫。”面对这样一个病弱的美人,宋绫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你好,小绫,你也叫我江华就好。这是我的女儿神乐,那是神威。”江华温柔地拍拍宋绫手背,眼神看向神威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衣角上鲜明的血迹。
“你的名字,很像我家乡的人呢。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轻轻咳嗽了几声,“抱歉,我这样就见客了。”
宋绫赶紧摇摇头:“您太客气了。”
江华莞尔一笑:“神乐说的不错,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你在偏房住下吧。”
“那怎么好意思……”宋绫条件反射地推辞,但站在这个让她倍感熟悉和安心的房间里,感受过江华手心的温暖和柔软,她忍不住也有些动摇。
在这里,她好像找到了某种归属感,这是几年征战生涯以来从未有过的。
“嗯,那就让我也拜托你一个事情吧,就当是,房租?”江华朝神威招招手,正要溜走的少年被抓个正着,不情不愿地挪步上前,“能不能请你在烙阳的这段时间里,帮忙照看一下这两个孩子呢?”
神威立马炸了毛:“什么!才不要!”
“他们的父亲经常不在家,我的身体也不好,”江华没有理会他的抗议,轻声解释道,眼底带着深深的忧虑,“而且如今的烙阳星,越来越不太平了。”
这个幸福温馨的小家,或许实际上也是分外脆弱的啊。
宋绫沉吟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都说不需要了!”神威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冲出门去。
“哥哥!”神乐急着要追,被宋绫一把拎了回来。
“现在我算是临时监护人了吧?哈哈,带娃可不容易啊。”
“神乐,你在妈咪身边等我带哥哥回来。”宋绫揉了揉神乐的头发,回头对江华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吧,江华小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华回以她一个体贴的微笑。
带上门,宋绫循着地上的脚印,在一个街角的小巷子里看到了神威。
事实上,不止看到了神威。
“哟哟,这不是沙包吗?”几个天人流氓拦在神威面前,其中一人拿着棒槌砸在他腿上,其他人则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宋绫眼神一冷,抽出竹杖正要出手——
一个土色头发的高大男人突然出现,几下就利落地踢翻了那群混混,却意外挡住了她的去路。
来不及收力,眼看她就要劈中那人的肩膀。
“镪!”
竹杖与伞柄相击,巨大的冲击力让男人后退了两步。
“这位小姐,力道很不错啊。”
是阿伏兔!
宋绫连忙收势:“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大叔,你刚刚挡到我见义勇为了。”
“我还远远没到被叫大叔的年龄吧,”阿伏兔收起伞,也没跟她计较,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巷子深处,“我也只是想找个角落随地解决一下生理问题而已。”
“连膀胱都控制不住就不要逞年轻了~,”宋绫走到小巷里拉起倒坐在地上的神威,随手帮他拍掉衣服上的尘土,“来,神威,说谢谢大叔。”
神威任由她搀扶,只是沉默地盯着阿伏兔。
从那把伞能看出来,他是夜兔。而这个叫宋绫的女人随手一击竟能逼退对方。这种实力,不同于父亲那种压倒性的强大,而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果然不寻常,而且很危险。
“哈?”阿伏兔摆摆手,看向神威,“小兔子,就算不想成为恶徒,至少也要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啊。”
话音未落,他便径直离去,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哟,回神了。”宋绫在神威面前蹲下,刚好可以跟他平视,“走了,回去吧,她们会担心的。”
“多管闲事!”神威才反应过来似的用力甩开她的手,同时因扯到腿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注意到少年眼中的复杂情绪,宋绫叹了口气。
还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呢。
“哦,你腿受伤了。真麻烦啊,没办法了。”她尽量用无所谓的语气随意道,转过身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
结果神威莫名其妙又激动起来,说什么也不让背。但是宋绫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一个巧劲就把他扛上了肩。
“放我下来!”神威在她肩膀上用力挣扎,力气大得要命。
宋绫被闹得头疼:“你刚才对那几个杂碎怎么就不使这力气呢。”
“夜兔的恢复能力再惊人也会痛吧,别乱动。”
“马上就到你家,再打我要跟江华小姐告状了!”
威胁无效,无奈之下,宋绫只好一个手刀轻轻劈在他后颈。
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颠了颠肩上的神威,调整了一个轻松点的姿势,主要他还有点瘦,硌得慌。
唉,虽说是夜兔,而且长大以后还一脸反派相,现在终究只是个会受伤、会疼痛的孩子啊。
宋绫扛着他刚拐过街角,就看见神乐撑着伞蹲在路口。
“阿绫姐姐!”神乐还没缓过腿麻就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神威又打架了吗!不是和妈咪约好不要再让她担心吗!”
宋绫淡定地帮他澄清:“没有打架没有打架。”
只是挨打而已。
“江华小姐呢?”
“妈咪有点不舒服,先躺下休息了。”
“那我们不要吵醒她,先去神威的房间处理一下伤。是那一间,对吧。”宋绫凭直觉随便指了个房间,得到确认后又想了想,补充道,“神乐,拜托你帮忙打点清水过来,如果家里有硬纸板和绷带之类的东西也找来。没有绷带,布条也可以。哦,还有剪刀。”
“有的!妈咪备了很多这种东西,还有药膏。我这去拿!”
“辛苦你了。”
宋绫走进房间将神威安置在床边,又去洗了个手,神乐就已经抱着东西跑进来了。
“好,现在我们来处理伤处,”宋绫把神威的长杉掀上去,剪开他右腿的裤管,“嗯,这应该是骨折。机会难得,神乐也来学着点吧。”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就算夜兔自己会慢慢恢复也不能只是一直忍着疼哦,及时处理总会好得快一点。”
“我记住了阿噜。”神乐认真地点点头。
“好,你看我是怎么做的啊。”宋绫拿来放满清水的脸盆、硬纸板和绷带,开始进行简单的应急处理。
清洗伤口,上药,用硬纸板固定,最后给绷带打上一个整齐漂亮的蝴蝶结,就搞定了。
“这样就好了,学会了吗?”
“学会了,很简单!”
“好孩子。真聪明!”宋绫摸了把神乐的脑袋,又小心地将神威整个人都挪到床上,铺开被子给他严严实实地盖好。
终于事毕,她拍拍手,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天都要黑了,我们去买点东西给大家当晚餐。”看了眼窗外,宋绫抱起神乐,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想起胧给自己的钱币还剩下不少,“想吃什么,想吃多少都可以哦?就当是感谢你们收留我,今天晚上做一顿大餐吧!”
“阿绫姐姐万岁!”
“哈哈。”宋绫灭了灯带上门,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交谈声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床上的神威悄然睁开眼,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腿上绷带,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为什么……刚才要假装被她敲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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