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浓稠的墨砚，深沉的化不开。

江户的喧嚣沉寂下去，只有偶尔传来的更梆声，点缀着这片寂静。

松阳居住的院落远离闹市，此刻更是万籁俱寂，唯有书房窗口透出一盏昏黄温暖的灯光，像黑夜中唯一的星辰。

她正坐在窗边，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古籍，手边的茶杯升起袅袅白气。

夜风微凉，她却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望向庭院深处那片黑暗。

几乎没有声音，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夜色般，悄然出现在廊下。

暗紫色的浴衣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肩头绣着的金色蝴蝶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高杉晋助就那样站在那里，狭长的碧色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穿越了浩瀚宇宙，终于锚定了唯一的坐标。

松阳放下书卷，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她微微一笑，声音比夜风更轻柔：“晋助，你来了？”

没有问他为什么来，没有问他怎么找到这里，仿佛他只是在隔壁房间小憩后，推门而入这般自然。

高杉迈步走进书房，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她面前，单膝蹲跪下来，这个姿势让他可以微微仰视坐在椅中的她。

他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

一个无声的、带着极致依赖与疲惫的动作。

松阳感受到他掌心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凉，和他呼吸间那份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没有抽出手，也没有多问，只是用另一只手，温柔地、一遍遍地梳理他墨绿色散落的发丝。

指尖穿过发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肩颈肌肉在触碰下渐渐松弛。

“事情……告一段落了？”她轻声问，指的可能是宇宙中的任何一场纷争、一次谋划，或是他内心永无休止的鏖战。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想见你。”这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重量，从遥远的星辰彼岸跋涉而来。

“那就多待一会儿。”松阳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接纳。

她抽出手，在他微微蹙眉表示不满前，双手捧起了他的脸。“让我看看你。”

灯光下，他俊美的面容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经常的失眠。

但那双碧眸，在看向她时，总是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此刻那火焰深处，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宁静与渴望。

松阳拇指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心：“累了就休息。我这里很安全。”

高杉闭上眼，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她膝上，像一个终于找到归途的、疲惫不堪的孩子。

松阳先是一怔，随即心软成一池春水。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手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如同很多很多年前，在松下私塾，安抚那个因为家族压力而暗自咬牙的少年。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高杉才闷闷地开口：“地球的茶……味道太淡。”

松阳笑了：“宇宙里都喝什么？烈酒吗？”

“偶尔。”他顿了顿，“……不如你泡的。”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情话的表达。

松阳眼底笑意更深：“我去给你重新泡一杯浓一点的？或者，你想先洗个热水澡？风尘仆仆的。”

高杉摇了摇头，依旧赖着不起身，只是侧过脸，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听着那平稳的、属于生命的声音。

“就这样。”他声音低沉，“别动。”

于是松阳便不动了。

她任由他靠着，听着他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知道他或许并没有睡着，只是极度需要这样毫无间隙的贴近，来确认彼此的存在，来汲取片刻的安宁。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清辉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相偎的两人。

他的发丝在她指间流淌，带着宇宙深处冰冷的尘埃气息，却又奇异地与她房中淡淡的书香、茶香融合在一起。

后来，还是松阳担心他姿势不舒服，轻轻动了动。“晋助，去榻上睡吧。”

高杉这次没有拒绝。

他直起身，眼中的疲惫似乎散去了一些，恢复了平日里的几分清冽。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松阳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拉起。

他牵着她的手，却没有立刻走向卧室，而是就着月光，仔细端详她的脸，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分离都弥补回来。

“你看什么？”松阳笑问。

“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年轻、却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眉眼。

“还好。”他得出结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我能出什么事？”松阳抬手，指尖拂过他浴衣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倒是你，这里，”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好像又添了新的伤痕。”

她说的并非□□上的伤。

高杉眸光一暗，抓住她作乱的手指，凑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带着惩戒的意味，更多的却是亲昵。

“不碍事。”他含混地说。

他拉着她，走向内室。

房间布置得简单雅致，一如她这个人。

高杉脱下带着寒气的外衣，只着里衫，率先在榻上躺下，然后侧身看着她，用眼神无声地催促。

松阳吹熄了灯，只留墙角一盏小小的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她在他身边躺下，刚盖好被子，一具带着凉意却充满力量的身体就贴了过来，手臂结实有力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睡吧。”松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在这里。”

高杉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他闭上眼，耳边是她平稳的心跳，鼻尖是她清浅的呼吸。

宇宙的喧嚣、战争的残酷、内心的黑暗，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之外。

对他而言，穿越星海，踏过血火，所求的，也不过是这片刻的温存与宁静。

这里是他的彼岸，是他疯狂世界里唯一的、永恒的锚点。

月光悄悄挪移，在榻榻米上画出安静的图案。

松阳听着耳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她微微抬头，借着微光，看着他沉睡中褪去所有尖刺与冷厉的安静侧脸，轻轻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吻。

“欢迎回来，晋助。”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夜色正浓，而属于他们的时间，温柔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