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的对话,偶尔还会出现在金子梦里。
守屋站在自己写了十几遍后终于勉强看出在写什么的挂轴前,像在欣赏什么名垂千古的大作。
『知道吗,我啊,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我放弃的家伙了。』
把被他撸到毛开花的毛笔随意扔在地上,他手里装酒的葫芦有一下没一下地凑到嘴边,摇晃的身子似乎随时会瘫倒在地,自顾自地嚷嚷着。
坐在一旁默默整理药材的金子动作微顿,守屋的醉言疯语和时不时飘来的酒味让年仅十三的他下意识地撇嘴皱眉,对于那位硬是把他从暗巷捡回来的老人,又一次感到厌烦与不屑。
疯癫的糟老头。
金子不知第起次在心中想道,像是这样做能抒发不满一样。
一如往常,喝醉的守屋双臂微张开始他的演讲,只不过这次的内容更玄幻了,『人生如戏剧,在这盛大的舞台上,每个[演员]努力表演,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但有些家伙说罢演就罢演,真不知道他们未发育完好的可悲脑子在想些什么,任性地叫人生厌。』
金子一个用力,手上干燥的药材被他捏碎一小角,他本来想无视守屋到底,却被他刺耳的烧酒嗓激出一股火气。
『那又关你什么事呢?』金子对着守屋的背影冷笑,『他们不也演着他们的悲剧?你爱看不看。』
『关我什么事?没认真听课呢小金子。』
守屋转过身,满是刻痕的消瘦脸庞上挂着微笑,他边打酒嗝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因为我不是观众,所有人都不是观众,我们都是[演员],既然如此,有人罢演不是非常不公平吗?』
公平?金子真想掰开守屋被酒精泡烂的脑袋看看里头还有没有那怕一个能正常运作的细胞。
又有什么是的公平呢?他在他的黑街活得好好的,然后被假装自己是误入黑街待宰肥羊的古怪大夫抓回来当苦力又算什么公平?
金子不承认他被救了,在他看来几个黑街混混找碴根本不成问题,就算他那时被打的遍体麟伤,就算他已经奄奄一息,就算糟老头治好了他的伤,但那又如何?他可没要求过,更别提糟老头下药威胁他做苦力。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无视守屋毫无逻辑的醉话,可他是个正值叛逆期的十三岁孩童,哪怕比同龄人成熟聪迷些,知道怎么做才能在肮脏的黑街顺利生存下去,也没办法好好控制情绪,不然他也不会被混混们盯上。
『只要你不跟他们扯上关系,那又关你什么事呢?』金子的音量下意识提高了些,『自讨苦吃,自以为自己的行为非常伟大,沉沁在虚伪的荣耀里沾沾自喜,然后再在没有获得回馈的时候抱怨不公平?呵,你跟他们没有区别。』
金子原以为守屋会反驳,但他只是嘿嘿笑着,像是金子把他形容成一个好人。
金子意识到守屋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守屋突然说:『你会的词汇比我想象的多得多,嗯?而且使用得恰当好处,事实上以一个自称生来就活在黑街的臭小鬼来说好得过头,正常的黑街小鬼能正确活用十个以上的脏字就能称得上伶牙俐齿,更别说不带脏字骂人了。』
『……』
他满不在意的笑容在金子看来极其嘲讽,只不过这次金子没有应声,只是冷漠地看着守屋。
守屋并没有因此放过金子,他又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走到矮桌前蹲下,沾染酒气的瞳仁显得模糊迷离,但金子还是成功从中捕捉到某种恶意。
像是赌场里净耍老千的庄家,正准备屠宰新来的无知赌鬼。
『可惜啊,你没攻击到点上,我说过了,所有人都不是观众,只有自欺欺人的演员。人生如戏,戏的结局早已注定,演员没有改写剧本的权利,你没办法决定会碰上谁,跟谁演对手戏,就跟现在的你一样。』他说,既笃定又凉薄的口吻听的让金子听得厌烦。
那时候的金子没意识到守屋的状态有哪里危险,他只觉得守屋比以往喝醉时还要烦人。
『原来你还有兼职神棍。』金子还不知道消极主义这个词汇,不然他的反击或许能更猛烈,『你自己都说了,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只能在这里自怨自哀,对你捡回来的肮脏小鬼抱怨世界不公,抨击怨恨比你更可悲的人好让自己更好过一些!』
说着说着,金子觉得自己找到了守屋的痛脚,忍不住露出嘲讽得意的笑容。
或许是醉得厉害,守屋的笑脸没有因为金子的话语出现丝毫变动。
『你真的很厉害,再早三十年我肯定会被你气得跳脚。』他笑得恶劣,『我可没有自怨自哀,你看,你不是不得不在这听我唠叨吗?』
金子瞬间沉下脸。
『不过你说对一点,自我放弃的家伙都是些可悲之人,而我也确实恨他们恨得要死,有什么比演对手戏到一半对方直接跳到结局更过分的事情呢?可既定事实从来没有如果。』守屋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变轻,可笑容却越发恶劣。
『所以那些让我不爽的家伙,我决定趁他们胜利前报复他们。』
『例如跟一个小鬼长篇大论?』金子嘲讽,没注意他变相承认了自己是守屋口中那种人。
『嗯,这个可以有。』守屋大方地接受"提议",继续说,『既然放弃的人仇恨世界、对世界绝望,我就让他们重新喜欢上世界,相信世界。然后我会再一次告诉他们世界有多糟,只是这次尝到甜头的人再也舍不得选择放弃,只能一直痛苦地活下去。』
『既然他们固执地活在悲剧里,我就把悲剧变成荒诞的闹剧,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连绝望的权利都没有,哈哈哈!』
疯癫的酒醉糟老头。
金子看着他兴致勃勃地讲着他蠢到掉渣的复仇大计,又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觉得守屋在讲什么憋扭可笑的童话故事。
可悲到让人想笑。
最可笑的地方是,糟老头成功了。
从什么时候承认的?
或许是瞧见糟老头的尸体而他只能看着的时候、或许是他在雨夜里一遍遍挖着烂泥掩埋尸体的时候、或许是他失态朝黎明大吼,扭曲地期待着看见失控,可黎明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的时候、又或许是黎明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
然后,他承认,那个疯癫的糟老头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为代价,成功复仇了。
可是阿,当黎明再次站到他跟前,他又发现自己错了。
他仍然没有挑起黎明的情绪,挑起黎明情绪的是他们,那条街上的他们。
「我真的没想到,这不就代表你来找我的理由、你生气的原因,是我的不人道实验……仅仅是因为他们了吗?哈哈哈……」
金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疯了吗?你怎么敢?」
其实老早就该注意到了,早在眉尸爆发、他在直升机上瞧见黎明朝他竖起中指的时候,只是他不愿承认而已。
糟老头失败了一半,黎明早就不痛苦了,他找到新的支撑了。
只有他还在痛苦,还在为过去斤斤计较。
哈哈哈哈!
碰!
黎明下手还是一样的狠。
金子没有细听黎明后来说了什么,直到脸颊的刺痛唤回他的意识,他摁下机关按钮,随后被黎明一一反制。
几根银针钉入他的脚踝,黎明的压制理所当然地轻松,就跟当年抢游戏手柄他从来没赢过一样理所当然,身高和年龄优势完全是个笑话。
偶尔他会想,如果他有黎明那身手,当初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夜兔打到无法还手,他不会瘸一只脚,黎明后背不会留下那道无法痊愈的伤疤。
可惜既定事实从没有如果,妄想注定不会成为现实。
金子等着黎明下一步施暴,例如掐住他的脖子,可是黎明只是扯着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上提了些。
这个姿势对腰可不友好。
金子正想嘲讽,黎明却先一步开口:「第一个问题你只说对一半,本人来这里的理由……给我拿你那看了太多小黄片而发锈的脑子记好了──」
他在说些什么?说这个做什么?
尽管这么想着,金子却知道黎明准备说什么。
「──从医者,必须对痛苦与伤痕抱持尊重!」
──你想说,你来这还有因为我吗?
又一次被打飞出去,金子还没感受到脸上灼热的疼痛,心底优先冒出一股无名火,那股火气生的毫无道理,但猛烈到足以烧穿他的理智。
莫名地,他回想起先前在宇宙商场临别前黎明那句话:
『这可不像会对七年没联络的人说的话。』
──怎么着?当初一声不吭走人的是你,我不联系你,你不也没联系过我吗?
这个跟现在状况不相干的念头很快被金子撤去,但火气却依然在燃烧。
像是要把这么些年压抑在笑容下的情绪烧个干净。
是阿,早该这么干了,这才是他费尽心思逼他回来的理由阿。
金子踉跄地站起来忍不住大笑,他狼狈躲过飞来的银针,用力踩下货架边的开关,让培养罐中的肉食史莱姆纷纷苏醒。
黎明面无表情抽出手术刀,淡金瞳孔映着蓝色微光,如同蓝色火焰跃动着,那模样让金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么现在,我习惯以暴力通关的师妹,你该怎么办呢?」
卡得太厉害,只好来段羞耻内心戏师兄视角版本撑个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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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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