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诊 雨中小故事完全不在作者预期之内
雨夜、枯树、满地碎石与满目疮痍的墓碑群、流淌的鲜血,还有昏迷的两个人。
错了,其中一位瘫倒在地的还在挣扎,被刀对穿的右手手腕伤口因为用力兀自涌出更多鲜血,可他的掌心不肯放开道上碎石,冥顽不灵地想将早已伤痕累累的躯干拖动到咫尺之外的老太太身边。
他身后三十几公尺外的石墙布满像是被炮弹打过的恐怖裂痕,中间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凹凸不平的拖行痕迹连接两者。
我瞥向登势刚才靠着的墓碑,它没被打斗波及损坏,上面隽刻的名字是:寺田辰五郎。
这我倒是知道,寺田辰五郎是登势婆婆丈夫的名字。
喀答、喀答……我踏着沉重的步伐,为登势婆婆撑了伞后走到他身后,他全身力量像上班时的活力般忽然消失了,瘫软着再无动静。
「坂田先生,在雨中睡觉会感冒的。」
伞顶水珠汇聚成细留延着支架滴落在卷毛的卷毛上,滴滴答答接连响起。
我静静等着他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怒骂,责问我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在整活、质疑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
但他仍然动也不动,甚至连一句吐槽也没有。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阿。
我将身上剩下那柄伞留给他,这个时候墓地入口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白鸟和长谷川到了,我吩咐白鸟开车过来,看来她在路上遇到长谷川了。
「登势夫人伤势很重,先将她搬到担架上送到诊所,白鸟医生。」我放下背上的担架,直接说道。
靠入口微弱的路灯分辨墓地的惨剧后白鸟明显一顿,但她没说什么,带着长谷川来处理靠着墓碑昏睡的登势婆婆。登势外衣有道狭长裂口,身下淌流大片鲜血,深色外衣被雨水和鲜血沾黏在一块,她准备给伤口做简易止血包扎。
但当白鸟按压伤口附近、小心掀开衣领后,她和旁边待命的长谷川愣住了。
「医生,这是……」
「为什么会……」
「登势夫人因刀伤严重出血,尽快将她带到诊所进行手术,本人随后就到。」
白鸟和长谷川迟疑地开口,我正给卷毛处理他被捅穿的手腕,头也没回、淡然地再强调一次。
「……好。」
她不再多问,指挥着长谷川将人扶上担架抬走,而我正好完成了简易包扎。
哪怕卷毛眼神涣散我也确定他还醒着,比这严重的伤势有多少次我已经懒得数了,可只有这次,卷毛半句唠叨也没有。
没有嫌弃的眼神、没有对我下手太重的抱怨,彷佛我手里的人不是那个不跟我抬杠会少块肉的浑球。
雨仍在下着,我只能拿起伞将卷毛扶起背上。
阿,是不是应该多带张担架出门的?但总觉得来的路上不会轻松到哪去……所以说,到底打个毛线球啊?不对,打是肯定打的,但打就算了,为啥骨头只断几根意志力就先拜拜了?还让我背着人回去……
「吶,医生……」
我随意发散思绪,下巴靠着我肩膀的卷毛忽地吐一口浊气,带出阵阵鲜血的腥味,他头上暗红色的血珠从绷带中挣脱,在白大褂上晕染出几抹红色花瓣。
他呢喃着,声音很沉、很沉,就像是刚从海里捞起来。
「你有没有过、发现自己什么也保护不了的时候?」
唦──
好吧,虽然卷毛醒着,但差不多精神错乱了。
血袋是不是给太多了呢?
我垂眼望着深邃夜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阿晃。
唦──
『黎明……』
『小黎子……』
『医生……』
食指下意识用力蜷缩,接着异常缓慢地松开。
我听见自己轻声答道:「每一次,本人都会这么觉得。」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雨声蛙鸣和山间雾色会让人的步调下意识放缓,当然,还有我正背着65公斤重物浑身淋湿的原因在,我的视线重复追随着雨滴落下,让心神再一次发散。
忽然,卷毛用没受伤的手扯过我用脖颈夹着而歪歪斜斜的伞,以我的头顶为中心撑起。
我原本用脖子撑伞的姿势,他只有半张脸没被雨淋到,现在的话,他大概只有屁股会被淋到。
「你的后话呢?」他有气无力地咕哝着,「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接个“可是因为XXX,所以我XXX”的心灵鸡汤批发吗?」
「本人没办法给出不存在的东西。」
「对不起,又忘了你是混乱邪恶阵营的生物──噗。」
右前方小径边坡上有株灌木丛张扬向外生长,我走向一歪,卷毛的脸跟树叶无缝相撞。
卷毛咳出树叶小虫和几滴血沫,他脸上浮起青筋,声音都精神起来,「我看你特么保护得很好啊,保护过盛到已经能想法子折腾了啊!」
「……?」抱怨的内容出乎意料,我用眼角余光向他传达我无言的心情,「……反向鸡汤?……」
「你不觉得你的“……”有点太多了吗?」卷毛脸上的青筋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少在那摆出一副被讨厌的邻居祝福时一言难尽的表情!让一个伤员反过来安慰你就算了,你居然还敢嫌弃!下地──」
「谢谢。」
「U呃咳啊!──」
卷毛发出咬到舌头的闷声痛呼。
雨中,我微微勾起嘴角然后迅速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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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拿来当急诊室的单人间被某几个人捅破天花板后,我就把单人间的对外墙壁修成电控玻璃窗,省得哪天又有人想不开夜闯急诊室。
看看外头妆都花了依然贴在玻璃窗上犹如女鬼般的凯瑟琳,直接证明我先前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
从墓地回来已经过去两天,凯瑟琳一直是那副模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像某个叫翌日的恐怖小游戏一样随时间推移越来越慎人。
我下次得考虑换审讯用的单向玻璃了,先不说登势婆婆睁眼时会不会直接被女鬼吓死,那咒怨般的眼神已经快让我掉san了,我怕。
我特么明明昨天上午就宣布登势已经渡过危险期,其他人该吃该撒的赶紧滚蛋,结果愣是没一个给我挪屁股的,他们直接在走廊上的长凳安家了。
最后还是长谷川去买的吃食,我把点滴架都搬出来威胁后,那几个小兔崽子才像是吃最后的晚餐似的把食物硬塞入肚。
阿,好想把他们扔下楼。
可是从二楼扔对笨蛋来说就搔屁股的程度,我居然开始怀念以前在四楼的办公室了。
例行检查差不多的时候,外头西乡居然来探病了,等我推门而出时就撞上他对几人传达惊天消息。
「我有话必须告诉你们,明天,你们的店面会被我们四天王摧毁。」
「在那之前去把家当收一收,赶紧离开这条街吧。」西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扫了我一眼。
「这条街已经没有你们的栖身之处了,歌舞伎町本身就是你们的敌人。」
「妳的小鬼被当作人质了吗。」
卷毛从旁边的病房推门而出,我瞥了眼,好家伙,又把点滴架给拆了?
他的插话让魁武的人妖陷入沉默,半晌后西乡开口道:「原本应该登势一个人了结的,但他们似乎想试探我,我并不打算否认……我也有非保护不可的东西呀。」
「西乡小姐……」眼镜想说些什么,但跟所有常见的沉重情境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卷发子。」西乡忽然喊了卷毛在人妖店工作时的艺名,「我可以将这些家伙交给你吗?」
「……不用担心。」卷毛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打算关店了,之后,都随妳高兴。」
那之后他们大吵一架,主要是凯瑟琳单方面骂人,然后卷毛全程“随便吧,毁灭吧。”的完全消极态度。
「抱歉了,我已经……没有心情保护任何事物了。」
「……」
最后,卷毛留下空洞的话语,独自离开诊所。
而其他四个也终于不再把长凳当家了,他们丧失交谈的兴致失魂地下楼,走廊安静下来。
「黑驹先生,在伤口愈合前请不要离开病床。」我对普通病房门边靠着的三七分头黑.道说道。
黑驹是卷毛去墓地干架前救回来的,腹部华丽地开了个孔,严格来说他是本诊所现有病人中伤得最重的。
而他的小弟们大概还跟着小少主筹备为他报仇的事宜,没人来探望他。
「你不离开吗,医生?」
「为登势夫人看诊已经是明幌幌的挑衅,这点本人还是知道的。」我打着哈欠,默默计算还有多久下班。
「哼,明明转去大江户医院才是最好的做法,那里不在歌舞伎町的势力范围。」
走入病房,黑驹还靠在墙上淡淡嗤笑一声。
「现在还来得即,赶紧离开吧,医生也不算是登势这一派的不是吗?做得已经够──?」
我直接拎起他的衣领把他甩回病床上,然后摁下扶手的按钮,束缚带将他整个人死死绑住。
「请不要离开病床,黑驹先生。」
黑驹脸黑了大半,他咽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呀,你不会是想拿我去威胁平子少主吧,没用的,这伤就是她──」
「没记错的话,这场混混争霸游戏的发起人里有一位是华蛇小姐。」
一个开办赌场、办事喜欢不择手段的老太婆。
我淡漠地望着黑驹,他的脸色不知为何由黑转白,活像是见鬼了似的。
我只是轻声说:「我不喜欢救回来的病人有受伤的可能性。」
那会让我、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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