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喧哗停了一瞬，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变得一片窒息而死寂。

过了半晌孔之晓才听到有人抽了几张纸巾，穿着拖鞋走近的声音。

“谁啊。”周春红开口问，听得出喊过的沙哑，粗糙的声线摩擦着周围的空气。

她推开门，眼眶的一圈红还未褪去，看见孔之晓后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

“之晓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周春红吸了吸鼻子道。她是个在丈夫面前有些懦弱在外却很注重面子的女人，也不好意思在同一栋楼的小孩面前丢脸，可涌上心头的酸涩又止不住。

周春红仰头擦掉眼泪再回来对孔之晓陪笑，她问：“是不是阿姨家吵到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啊之晓，我们会注意的，明天就上门给你们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啊。”

孔之晓先是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再缓缓弯起眼眸，显得无害而纯真。

“没有没有，周阿姨您误会啦，我只是来找朝阳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他还偏头往周春红背后望了望，“我想起朝阳好久没来我们家住了，今天奶奶包了朝阳最喜欢的玉米猪肉馅饺子，我想请朝阳来我们家做客。”

周春红愣了下，感觉有一股细细的暖流注入了她的心里，她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啊！我马上就去叫阳阳，晓晓等我一下啊。”

她刚刚和丈夫朱永平吵了一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关心朱朝阳的想法，比如朝阳会不会因为他们产生什么阴影，没想到这时还有人这么惦记着他们家阳阳。

让朱朝阳去孔之晓家住一晚也好，他们两家做上下楼两年多了，交情好是看得见的。孔之晓又是个好孩子，朱朝阳和他一起周春红也放心。

她自知自己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容易迁怒朱朝阳，不如等她冷静下来再去接朱朝阳回来。

朱朝阳早在争吵声停止的时候就试探着推开了房门，偏瘦弱的男孩怯生生地躲在门后观察状况，孔之晓装似无意地对上了他的目光，用口型告诉他：别怕。

周春红一边转身一边招呼朱朝阳，“阳阳快过来，你今天暂时去晓晓家住一晚吧。爸爸妈妈都有点累了，你乖乖听话不要给晓晓家添麻烦，明天妈妈就来接你啊。”

见朱朝阳沉默不语，周春红有点着急了，她抓着朱朝阳的肩膀摇晃，“说话啊阳阳，妈妈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呢？”

“阿姨您……别晃他。”孔之晓下意识皱眉握住了周春红的手腕，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好后迅速道歉。

他提醒道：“朝阳会很难受。”

周春红闻言怔怔地松开了手。

朱永平解围道：“好了春红，赶紧让之晓带朝阳回去休息吧，不然明天上学要起不来了。”

“好的，谢谢叔叔。”孔之晓礼貌地说，他轻轻拉了拉朱朝阳的手腕示意他说点什么。

朱朝阳全程低着头，只是心不在焉地回道：“爸爸妈妈再见。”

下楼的途中孔之晓回头看了朱朝阳一眼，他能察觉到到朱朝阳身上的感觉不同了。

从前的朱朝阳像他的名字一样，骄阳似火，充满少年的朝气，而此刻的朱朝阳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火苗，再踹飞了供他燃烧的枯草，暗淡下去了，而且可能再也亮不起来了。

握进手里的腕骨很细，几乎感觉不到肉，只有骨头外包裹着一层皮，透出青色的血管，冰凉异常的触感令孔之晓无端生出了如履薄冰的错觉。他加大力度，试图传递给朱朝阳一点温度。

朱朝阳的睫毛颤了下。

他悄悄抬眼，楼道里特别黑，灯坏了几个星期没人修，可他跟随着孔之晓的频率呼吸，竟一点儿都不害怕。

回到家孔之晓将朱朝阳带进自己的房间，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朱朝阳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了头。

孔之晓心中大石落底。他理解朱朝阳的不安，这种时候肯接受外界的帮助是好现象，剩下的可以慢慢平息。

孔之晓对周春红说他们家今天吃玉米猪肉馅的饺子不是谎话，刚关上门李丽萍就担心地凑了过来问他：“阳阳还好吗？”

孔之晓点头，“奶奶，可以麻烦您热八个饺子给朝阳吃吗？”

多次到对方家里做客的经验使孔之晓对朱朝阳的食量有多少十分清楚，睡前不易吃得太饱，八个足够了。

李丽萍感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啊。”

她热饺子的时候孔之晓就等在旁边，男孩冷不丁出声：“我想到了他们吵架的样子。”

李丽萍动作一顿，她知道孔之晓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太像了。”男孩背靠冰箱的门看着光洁的瓷砖，他的尾音微微不稳。

李丽萍做好了准备等孔之晓继续问下去，可男孩选择止步于此了，空气回归寂静。

孔之晓不信任她，宁愿将所有负面情绪压下，哪怕伤到自己，也不愿开口向她倾诉。

李丽萍心底发凉，晚风微暖，她却忍不住想发抖，想流泪。她知道她和孔昭已经失去孔之晓了，孩子幼年时最脆弱单纯，受的伤也刻得最深，他们永远错过机会了。

微波炉的红灯转到保温，李丽萍连忙用毛巾端着盘子两边将饺子端出，然后被孔之晓接了过去。

走出厨房的时候男孩还不忘对她说：“时间不早了，奶奶早点睡吧，盘子我会自己洗的。”

“……好。”李丽萍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朱朝阳在自己家洗过澡了，孔之晓回房间的时候朱朝阳已经自觉钻进了被子里。

孔之晓搬起平时写作业用的折叠小桌板展开放到床上，摆好盘子筷子和酱油碟，招呼朱朝阳：“吃点东西再睡吧，晚上会饿的。”

朱朝阳爬起来动筷子，他吃饭一向安静，孔之晓看了一会儿就转头把明天要寄给《儿童报》的小作文写了，他经常靠这些稿件赚点稿费当零花钱。

等他写完朱朝阳也吃好了，孔之晓端盘子到厨房洗干净，再带着朱朝阳去洗手间刷牙。他们家有朱朝阳的牙杯和牙刷，朱朝阳的校服可以明早再去楼上拿。

洗漱完毕两个小孩双双躺进被窝，孔之晓说晚安，问朱朝阳是熄灯派还是留灯派。这其实是明知故问。

朱朝阳翻了个身朝向他，说留灯吧。

孔之晓笑了，说我也是。

他们第一次留灯睡觉。

想写出一种感觉，但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挠头）

下章结束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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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