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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玛蒂娜所料的那般,宴会上艾琳·艾德勒的那句“女人不适合卡文迪许绿”在巴黎传得满城风雨。舆论开始发力,女人们开始斟酌起衣柜里的衣服来。
一个时尚品牌的标志被女装市场集体抵制,总归影响销量。
勒布朗先生见形势向好,一切发生皆有利于他,于是立刻赶在卡文迪许的博览会时装展出宣发后,便立刻针对宣发信息栏里那明晃晃的设计师名单中的第一行,展开舆论攻势。
在这个民/族情绪因时尚界而激荡的时刻,一则花边小报立刻占据了全巴黎人民的视野:
“卡文迪许首席设计师卡米尔·卡文迪许曾用姓为勒布朗。宣发册内服装与勒布朗时装屋风格雷同。勒布朗先生的前助理兼前妻之名正是卡米尔。这一切是巧合吗?亦或是妻子的背信弃义?”
第二天,勒布朗时装屋一改不久前的无人问津,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每当勒布朗先生出门时,便有无数记者举起笨重的相机,大声向他提问:
“勒布朗先生,卡米尔·卡文迪许是您的前妻兼前任助理吗?”
“对于卡文迪许展览宣传册内展示的大部分服装都延续了您的设计风格,您有什么看法?”
“这是否意味着卡米尔·卡文迪许女士学习了您的风格与设计思路?”
“她抄袭了您从前的作品吗?”
“卡米尔女士离婚时是否窃走了您的设计稿?”
这正是勒布朗先生想要的。众所周知,高定协会一向极端讲究版权与创意。为了防止创意被抄袭,每一季度的时装周甚至不会向外人展出,只有设计师与他们的贵客在这沙龙式的活动里品评或下单。而在卡文迪许的宣传册内的几乎每一套服装宣传画,皆可找到勒布朗时装屋曾经为贵客私人订制、已经由社交活动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服装的影子。
这对于时尚界而言正是大忌。
勒布朗先生对着镜头,熟练地扯出苦笑,摊开手,笑而不语。
记者按快门的响声瞬间爆发,噼里啪啦,如一场淋在勒布朗先生头上的暴雨。
“对于即将在博览会进行展览活动的卡文迪许品牌,或是对卡米尔女士,您有什么想说的?”
勒布朗先生抬起头,娴熟地找准所有相机中最贵的那台的镜头,表演出镇静自若乃至大义凛然:
“我想说,窃贼终究是窃贼,因为她们不懂时尚的原理,只会一味模仿。所以抄袭者永远不可能比原创者更高明!”
这一番出色的演讲引起掌声雷鸣。记者暴雨般的掌声、快门声轰然响起,化作打字机键盘按键被一个个飞快敲下的机械音。随着打印机的嗡鸣,一张张散发着温热油墨气的白纸黑字垒成一堵堵墙,散作雪片飞入每家每户的信箱。咖啡馆里喝咖啡的男人、放下手头针线活凑在一起交谈的女人、街上叫卖的报童,所有人都一起读出:
“可耻的抄袭者——背信弃义的卡米尔·卡文迪许!”
这下,勒布朗先生总算是心安了。
在这种环境下,又有谁能将那展览心安理得、厚颜无耻地办下去呢?卡文迪许名声扫地,她们只能灰溜溜地回英国。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名声更重要的呢?
——但是勒布朗先生的打算落空了!
面对质疑声,卡米尔女士不曾露面,只有卡文迪许小姐手下的头号爪牙伊丽莎白·巴托里小姐面对聚光灯与长枪短炮的镜头温温柔柔地微笑,神态镇定自若,游刃有余地应付记者,并坚定地回答:“展览如期举行,欢迎所有人前来参观。至于抄袭是真是假,届时还请大家亲自判断。”
于她们而言,名声与道德不过是束缚。如果骂名能带来足够利益,那么无论人们如何利用舆论唾骂她们,伊丽莎白也只会一如既往地报以微笑。现在的局面就是,她们不花一分钱就将自己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自动收获了关注度,来到聚光灯的聚焦下。谩骂越多,关注度就越多,届时展览会效果就越好,这个品牌也就越出名。
至于真正被污名化的创作者卡米尔女士,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平白受委屈。
伊丽莎白小姐在打着卡文迪许公爵的旗号亲自出钱贿赂王储后,玛蒂娜小姐开了这个价格双倍的奖金补偿她。跟着这样的领导,暂时受的委屈会转化为将来多倍的好处。
现在,她只需要带领她的团队,赢下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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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本次最具优势的参展国,英国方面带来了上万件展品。自然,善于在法国地盘宣扬国威的英国也毫不吝啬在展馆方面花费的金钱。
而在花钱这一点上,玛蒂娜大小姐则更加不吝啬。在真正展览的当天,她花钱包下整个英国馆。
——那是一场真正的时装表演。
在这个时装展示仅对权贵客户开放、极其注重私密性的时代,人们都以为所谓的“时装展览”也不过是将几件能够代表设计理念的经典款式衣服套在假人或真人模特身上,摆在台面上供人观看。
那天几乎所有在博览会的人都涌进了同一处,一向被屏蔽于这类活动之外的记者也纷纷扛起镜头。人们挤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下方,听见交响乐从下沉乐池中传来。灯光将电力系统运用到极致,彩绘玻璃窗与雪白镜面将灯光与白昼切割成眼花缭乱的数块。一个个“伤风败俗”的女人步履从容,接连从黑暗的幕后与幕布下走出,来到聚光灯前,接受敬畏与震惊的目光洗礼。
她们来到舞台中央,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展示流畅舒展的轮廓线条,大大削减了的蕾丝缎带,不会拖曳在地以至步伐拘泥的裙摆,靠肩膀胸前蕾丝与羊腿袖衬托以伪造出的“细腰”。在展示完这一切,她们款步来到舞台边缘,以轻松的姿态,欢迎下一位更加惊世骇俗的同伴。
站在舞台边缘,她们得以更近距离地展示自己。不再累赘的蕾丝缎带大大削减了女士们能在华丽与装饰上做的文章,但衣料上充斥着近东与远东风情的花纹弥补了这一点,大胆的配色直扑眼球,以至于人们几乎没有察觉到裙摆底下被拆卸了的裙撑、臀垫与束腰。
——当然,没有绿色。
这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作为“巴斯尔裙”了。
这让具备时尚敏感度的人察觉到,一个全新的时代似乎要到来了。二十余年来,巴斯尔裙以“健康、安全、轻便、自然”的口号迎合了这个时代对实用性的需求,逐渐取代从前如奶油泡芙般的克里诺林裙。
巴斯尔裙,也会像这样被取代。
坐在舞台下方视野最优的位子上,艾琳感到一滴冷汗从脖梗后方的衣领下滑过。她并不傻,当她看见这一个个穿着大胆的模特与她们身上所展示的设计时,近日来的这番舆论战在她心中就已经被定下了结果。在几乎是灵光一现的恍然大悟后,便立刻腾起被欺骗的怒火。
她不后悔此前说的那番话。即使勒布朗是个篡夺前妻设计还倒打一耙的无耻之徒,但卡文迪许小姐利用她的贵族身份挤压同行、逼迫许多平民设计师破产亦是真。在前者,她绝不会再帮助勒布朗,他的私人恩怨与她无关;而在后者,她还需亲自接近卡文迪许小姐,利用“the woman”而不是“艾琳·艾德勒”的身份平衡局势。
如今巴托里小姐已凭借其手段扭转乾坤、一改往前舆论劣势,艾琳不得不承认,她输得心服口服。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接近卡文迪许小姐,又该如何暂时消弭此前因为她那句公开的批判而可能带来的敌对。
虽然她也许能利用威尔士亲王的地位,但此前已被重金贿/赂的王储殿下是否真的会为了帮助她而和卡文迪许小姐对上,这并不值得尝试。
在头脑风暴中,艾琳的余光中一片阴影落下,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是伊丽莎白·巴托里。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艾琳虽然自信自己出神入化的演技与伪装一定能骗过她,但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这么做。待伊丽莎白坐定,艾琳目视前方舞台,嘴唇以不可见的幅度轻轻动了动,以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平静道:
“我很抱歉此前为你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巴托里小姐。如果这给你们带来了损失,我会尽力弥补。”
这也正是伊丽莎白想听见的。
虽然艾琳·艾德勒让她们一分钱不花就轻易达成了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伊丽莎白继续从她手中获得好处。
她思考了几秒,否决了从前在谈判桌前虚与委蛇的态度,选择展现对等的坦诚。伊丽莎白偏过头,脑袋几乎靠在艾琳的肩膀上。与此同时,艾琳展开手中折扇,挡住了伊丽莎白的唇部动作,也阻挡了声音向其他方向传播:
“非常感谢你的体贴,艾德勒小姐。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不会与你客套,也不会对你多加为难,事成之后自然也就两清。”
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清亮温柔,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
艾琳依旧目视前方,目光紧紧追随舞台上模特脚腕处流水般划过的裙摆,嘴唇习惯性地勾起一抹惑人心智的弧度。她微微侧过头,鬓角金色的鬈发从伊丽莎白眼前拂过:“非常感谢。”
她身上的香水味堪称迷人。
这是伊丽莎白第一时间想到的。
“表演快结束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腕上那块来自玛蒂娜慷慨赠送、价值不菲的手表,指尖轻轻敲击表盘,“艾德勒小姐,请你和我来。”
艾琳并不担心这位只善于使用智慧的女士对她不利。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伊丽莎白的臂弯,顺从地贴在她身上,被她带至幕后。
从这一刻起,在公众眼中,她就已经成为伊丽莎白·巴托里的“密友”。她从这一刻起就开始被利用了。
艾琳面上表情不变。
幕后,几位年纪各异的女士穿着即将展示的衣服,耐心等待上场。在她们身后,一张工作台异常杂乱,铺满布料、缎带、珠宝与新鲜裁下的蕾丝。在这堆杂物之后,是一个穿着前卫的女士。她穿着一件裙摆如喇叭般的连衣裙,裙摆只及小腿,另搭了一条形状如铅笔一般、裙摆开叉的半身裙。
这位女士年纪不小,黑色的头发间掺杂了一半白发。她表情夸张,也因此面部细纹密布,这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具岁月感。即便如此,她依旧浑身充满活力,抱着画板下笔飞速。
“这里用红色如何……不对,这是我见过的最丑的东西。”她喃喃自语,抬头看了一眼模特们,忽然站起身,几步蹿到她们面前,把她们吓了一跳,“对,你,把手抬起来,转个圈。”
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让她的眼睛看起来被无限放大且畸变,这让她看起来尤其神经质。
“没错,就是这样……”
她似乎有了灵感,眼睛一亮,抓了抓头发,又重新在稿纸上添了两笔。
“咳咳。”伊丽莎白轻声咳嗽,引起她的注意。
“卡米尔女士,下午好。我们来客人了,把我吩咐预留下来的那套衣服拿出来。”
卡米尔抬起头,挥了挥手,她的学徒贝姬立刻把那套衣服拿到艾琳面前:“艾德勒女士,请。”
艾琳明白过来伊丽莎白的用意。她看着这套早已准备好、只要穿上就能成为本次展览压轴环节的衣服,扭头嗔了伊丽莎白一眼,点点她的额头:“蓄谋已久的坏女孩。”
伊丽莎白理直气壮地接受她的批评,微微一笑:“尊敬的艾德勒女士,能邀请您成为我们本次时装展出的特约模特,是我们的荣幸。”
由于衣服形制大大简化,以及艾琳身为演员独特的换衣技巧。从看见她走进更衣室到走出更衣室,伊丽莎白连手中的茶都没泡上。
“如何?”
陡然贴在耳后响起的女声让伊丽莎白吓了一大跳,手中茶杯飞了出去。艾琳眼疾手快从空中捞回茶杯,行云流水地为她倒上茶,递到她面前。
伊丽莎白接过茶杯,稳了稳心态,镇定自若地打量艾琳:“……非常美。”
“是吗?”
她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裙摆流畅地展开,流水般丝滑地从伊丽莎白脚边滑过,带着艾琳身上的香水味也一同拂过伊丽莎白身边,让她不自觉地缓慢眨了眨眼。
“你觉得金发搭配这种暗红色真的好吗?”艾琳问她,也眨了眨眼。
“胡说八道。”卡米尔忽然情绪激动地冲上来,手在蓬松的黑白色头发里抓了几下,拿出一把折叠裁衣刀,快速打开,揪住艾琳衣服上的一圈蕾丝,快速将它们裁下,“只有傻瓜才会将把那种‘金发最好穿蓝色系’之类的搭配口号当做法则。事实就是,这个世界就不该有这种限定女性穿衣的规则。”
随着几下挥刀的冷风扬起,卡米尔青筋暴起、骨节粗粝的大手一个用力,布帛撕裂的脆声乍响,几圈蕾丝掉落在地。
“这样就很好。”她将折叠刀收起,再度插回头发里,多解释了一句,“她要展示的压轴节目是你,衣服只是陪衬。”
卡米尔坐会到书桌前,雷厉风行地将所有稿纸收进文件夹,指挥贝姬将布料与绘画工具全都收拾好。
“等下我也该上台发布获奖感言了。”她满不在乎地捧了捧头上那团蓬松的卷发。
作为压轴环节,艾琳理所当然地获得了瞩目,关于“艾琳·艾德勒不喜欢卡文迪许品牌”的传言也不攻自破。原先还对这一风格心存疑虑的人们立刻展现出变色龙的美好品格,齐齐夸赞起来。
当一切进入尾声,作为首席设计师的卡米尔女士上台致谢。面对记者关于她和勒布朗时装屋风波的提问时,她说:
“我们曾经是夫妻,这是我不能否认的事实。但我也有三个问题要提问勒布朗先生。首先,你是否敢拿出从前的设计稿、我们分手后你亲自制作的设计稿与我近日来的稿件进行字迹鉴别?其次,为什么我们分手后,你的设计水平、时装屋的服装质量与销量都大幅下降。最后,正如你所说,抄袭者终究无法超越原创者。那我请问,我们两者,究竟是谁超越谁?”
说罢,她一丢手里原先准备的发言稿,扭头就走。
伊丽莎白礼貌微笑,接过随心所欲的设计师所留下的摊子,勤勤恳恳地对着记者进行公司形象包装工作。艾琳站在她身边,依旧挽着她的胳膊,对周围摄像头摆出营业姿态,异常配合伊丽莎白的动作。
应付完最后一个记者,伊丽莎白却没有放松,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艾琳。
大小姐对这位曾经的首席演员很感兴趣,甚至在那次晚宴上主动递出某种暧昧的信号,却始终不给艾琳机会。这让一心想要消弭此前负面影响的艾琳不得不寻求于她。
艾琳·艾德勒,是大小姐留给她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这位首席演员的过人之处在哪里?
伊丽莎白想起刚才在幕后的那一幕,看似柔弱的美丽女人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身手矫健、眼疾手快地捞回即将落地的茶杯。
伊丽莎白微微眯起眼睛。
她开始对艾琳·艾德勒有点别的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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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决心要让伊丽莎白“证明自己”,玛蒂娜乐于将这次出差当作一次度假。她任由伊丽莎白带领她自己的团队独立处理一拥而上的媒体、各怀鬼胎的同行、有意打探的贵族、成倍增长的订单,以及递来橄榄枝的高定时装协会。
而玛蒂娜自己,则像是一个在考场上惹人讨厌的监考官,手里捧着茶杯,悠闲地从焦头烂额的考生身后走过,时不时探头去看一眼考生现在摆在桌上的答题卷,俯身将阴影投射在考生头顶,仔细端详她的答案,一边喝茶,一边啧啧感叹。待伊丽莎白无奈地抬起头与她对视时,玛蒂娜又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抬起头看一眼装潢精美、密布天顶画的天花板,忽然从一旁斜出一根手指,在某段文字下意味不明地敲击几下,又摇摇头,捧着茶杯踱步而出。
对于玛蒂娜大小姐的促狭,伊丽莎白早已习惯。
她甚至想到,如果大小姐不是在这样一个见鬼的时代,而是生在一个女性主宰世界的时代,也许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令人畏惧的“疯子”,而仅仅是一个有些黑色幽默、善于用笑话让自己下地狱的“正常”姑娘。
待玛蒂娜小姐走后,伊丽莎白重又埋下头,仔细端详自己给高定协会创始人沃斯先生的回信,确认无误后装进信封。
就在昨天,她亲身前往与沃斯先生会面。这位来自英国、如今却扎根巴黎的“时尚之父”神情严肃,指着收到不久的卡文迪许入会申请信,态度不明道:
“巴托里小姐,我想您应该知道,成为会员的条件有哪些。”
伊丽莎白端坐在他对面,端起佣人刚为她倒的咖啡,轻轻嗅闻香气,却并不喝,又将杯子放下。她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指尖相抵,显得她游刃有余。
“我知道。但是贵协会刚成立不久,恐怕还没有严格的明文规定,不是吗?”
“话虽如此,也并非所有时装屋和品牌都有资格。”
“这点您大可放心。难道在您看来,我们的资格还不够吗?如果我们不够资格,恐怕整个巴黎的时装屋都仅仅只能称为裁缝店了。”
沃斯先生眯起眼睛,并不为伊丽莎白这番堪称威胁的话所打动。他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注意到了外界的骚乱。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有些不满。
伊丽莎白老神在在,从容回答他:“是记者吧。似乎是因为知道卡文迪许已递交入会申请,所以特意预备好在会面的这天得到第一手消息。”
沃斯先生一时哽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他好不容易才收回视线,重新端详起伊丽莎白。眼前,坐在对面的这个年轻女人面容温和、微笑柔和,她不急不缓地再次举起咖啡杯,向他遥遥致意,却并不低头品尝。对于如今的这番局面,她似乎早有预谋,并自信自己的赢面为100%。
……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
而且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且远远没有发展到她的极限。
“如今卡文迪许已经得到了毋庸置疑的肯定。身为一个英国品牌,即使不加入协会,也无所谓吧。”
“是这样没错。”伊丽莎白笑了,将牌面摊开在他面前,耐心讲解,“无论今天是否加入,我们只有赢这一结局。如果加入了,自然是名正言顺;如果没能加入,凭借这场舆论风波,也只会让我们获得更多的关注度。但是对于您而言,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解释,声音不疾不徐,堪称温和:“作为一个正在起步阶段的协会,卖我们一个人情,总比过早地得罪一名贵族,要好得多,不是吗?”
沃斯先生原先硬撑出的气势瞬间如被扎破的气球般倒了下去。他面露疲色,无奈道:
“是啊,你说得对。”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对伊丽莎白而言,她来到巴黎的任务完成度已经推进到80%了。剩下的则是——
下属敲门进来了,拿走了伊丽莎白回给沃斯先生的信封,又将一封密信递给伊丽莎白。
“谢谢。”伊丽莎白接过,却不急着拆开。
这封密信里,装的是有关艾琳·艾德勒的过往。
伊丽莎白相信玛蒂娜小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女人递暧昧信号,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她如此繁忙的节骨眼上新增一个“角色”给她增添工作量。除非玛蒂娜小姐已经提前知道些什么,并清楚她需要艾琳。
能是什么呢?
伊丽莎白再次想起艾琳行云流水地接起即将落地的茶杯的那一幕。
不久前,玛蒂娜小姐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袭击”,几乎沦落为他人猎物。但她仅凭自己的力量,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这给伊丽莎白提了一个醒。随着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她迟早有一天也可能经历和玛蒂娜小姐同样的遭遇。只要有那么一次,就能要了她的命。她也曾问过玛蒂娜小姐,她是不是该从现在开始接受训练,然而大小姐只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促狭道:
“你还不如现在开始练习跑步,这样有危险的时候至少跑得快。毕竟一般而言,只要你不是跑的最慢的那个就行。”
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遭受了轻微的打击。
不过现在,机会也许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伊丽莎白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封厚厚的信封——它几乎可以被称作为文件袋,拿起桌上花纹精致、手柄镶有祖母绿的拆信刀,撬开密封处厚重的火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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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骚/扰过伊丽莎白后,玛蒂娜通常会去骚/扰卡米尔的工作室。
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玛蒂娜翘起腿,耷拉在椅背上的胳膊垂下,手里拿的一本时尚画册掉落在地:“说实话,当你对记者说完那段话转身就走的时候,我以为你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楼顶,把勒布朗时装屋从前十余年的设计稿全都免费洒下来。”
卡米尔此时并没有在伏案工作,而是在指导学生。她一边恶趣味地从凑到贝姬身后,越过她的头顶看她画板上的草稿,一边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了口威士忌,耸耸肩:“哈哈,场地建筑太矮了,这样洒下来的效果可不好。”
她的声音粗粝得像只乌鸦在叫。
玛蒂娜躲开卡米尔遥遥伸过来怼到她眼前的胳膊,拒绝了那瓶剩下一半的酒,往后一仰:“我帮你包下凯旋门怎么样?站到那顶上往下泼稿纸的效果会很不错。”
卡米尔拿起铅笔,在贝姬的稿子上快速地改了两笔:“这样会更简洁——是啊,是不错。”她随口道,“不过如果是在那次的当天会更好,现在干这事像是我们没别的营销手段故意找话题似的。”
玛蒂娜在卡米尔即将掏出烟的时候制止了她:“喝酒就罢了,但别在我面前抽烟。”
卡米尔毫不在意地将烟收回口袋:“如果我有个女儿,也许她也会这么对我说话。不过当我的女儿应该会很辛苦,有我这样一个疯疯癫癫不着调的母亲。幸好,没有一个孩子来过我的子宫。”
“是吗?如果你是我的母亲,我会为你感到骄傲。”
工作室里的三个女人忽然齐齐沉默了。
敲门声让贝姬得以从并不轻松的氛围中逃出,她快速冲到门边,与站在门外的几个女人轻声交谈几句,带进门一个年轻柔美的女人。
——这个新进门的女人长得有些像艾琳·艾德勒。
“这是新物色的模特,两位女士。她们认为有必要让老师您看一眼,看看她是否符合下一季度的风格。”
卡米尔夹着铅笔的手挥了挥:“没必要。”
“等等,有必要。”玛蒂娜再一次出声制止,声音饶有兴味,“我对这位女士很感兴趣。”
贝姬表情古怪。她从伊丽莎白那里听说了玛蒂娜小姐和艾琳·艾德勒女士的交锋,而眼前这个女人颇有些神似艾德勒,这让她忍不住多想了一些事。
“下午好,女士们。”来者说话的声音有些模仿歌剧演员的意味,但因为不曾接受过训练,所以有些古怪,但她极强的模仿能力弥补了这一点,“我是玛侬·勒布朗。”
“下午好。”玛蒂娜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勒布朗夫人。”
闻言,卡米尔终于抬起头,以一种情绪复杂、甚至带了些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见自己假借应聘模特之名接近卡米尔的目的已被这两个女人看穿,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玛侬略显局促地低下头,抬手将鬓边金色鬈发别在耳后,显得柔弱无害:“抱歉,卡米尔·卡文迪许女士,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
卡米尔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瓜葛。她重又低下头,去看贝姬留在画板上的那副草稿,皱起眉头端详略显杂乱的线条,背对玛侬:“现在你已经见过了。——不对,贝姬!”
原本见形势不对,正假装自己很忙并微笑着试图溜走的贝姬又若无其事地从走廊尽头折返回来,低头领导师的训:“老师。”
不等卡米尔开启下一轮指导,室内忽然传来抽泣声。卡米尔没忍住回过头,这个比她年轻近二十岁的姑娘已经跪坐在地板上,眼泪一滴滴地落下,在地毯上迅速洇出一滩水渍。
“抱歉……”她抽噎着,抬起头,声泪俱下地恳求道,“我原本不想说,但是他的生活现在已经全毁了,他自己也快被毁了。我不知道我该请求些什么,但是我只是……”
她说不出话来。
卡米尔隐晦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玛蒂娜,却见大小姐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她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四十年来从没这么尴尬过,就连当初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都没现在这么尴尬。她弯下腰,强行把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姑娘从地上拽起来,又被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实则力气大得很的年轻女人拽了一个趔趄,顺带砸倒了真·力气不大的贝姬,连带着画板架也一起倒下去,稿纸飞了一地。
三个各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女人在这一摊狼藉中各自挣扎许久,而玛侬仍然在不停抽泣:“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歉。”
卡米尔:……
她终于把所有人都重新拽起来,又把莫名其妙的访客赶出去。玛侬出门时,瘫倒在椅背上看热闹的玛蒂娜斜了斜眼,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匆忙出走的玛侬感到脊背一凉,加快了脚步。
玛蒂娜挑起眉毛。
卡米尔弯下腰捡稿纸,忍不住抱怨:“这孩子……”
贝姬抱起一叠已经收拾好的稿纸,站在一旁不吭声,就像所有站在导师办公室里看过导师drama生活的学生那样。
“刚到巴黎的时候,我在一个公爵情人举办的沙龙里见过她。”玛蒂娜忽然说,“她坐在另一位公爵身边。”
卡米尔动作一顿。
“恐怕早在我们到达巴黎之前,勒布朗那个畜生就已经无路可走,要靠妻子出门当交际花才能维持收入与贵族客流了。幸好这位玛侬·勒布朗夫人神似艾琳·艾德勒,而巴黎又恰巧有许多对艾德勒女士心向往之却追求被拒的有钱人。”
玛蒂娜凉凉地评价道。
卡米尔将画板架缓缓扶起来,黑白斑驳的头发随之动了动。她背对玛蒂娜,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无路可走。她比我美貌年轻许多,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这一刻,一向“疯疯癫癫”的女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老态,从身到心都显现出真正的中年女性的疲态。
待她转过身,发现玛蒂娜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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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玛侬将一粒糖与鸦/片的混合药片溶进酒里,端给喝烈酒喝得醉醺醺的窝囊废丈夫,顺利放倒了这个废物。
她将这具烂醉如泥、沉重的男性躯体搬到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任劳任怨地收拾家务,而是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叠得十分袖珍的稿纸。她摊开这张稿纸,对着落地灯的微弱灯光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左下角的署名是,卡米尔。
她抿起嘴唇,勾起一抹弧度,笑了起来。
她偷偷观察过艾琳·艾德勒很多次,这个微笑是她模仿得最到位的。因为模仿了太久,以至于她都忘记自己原先笑起来时是什么样子。
她相当珍重地将这张白天捎出来的珍贵稿纸捏在手里,推开勒布朗的书房门,拿出他近日来惨不忍睹的设计稿。她抽出一张空白稿纸,在上面写下“勒布朗”这个单词数十遍,直至字迹与“卡米尔”一致。
于是她终于放心地擦去勒布朗设计稿上的字,重新换上另一种字体。
——她的模仿能力一向很强,无论在什么领域。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后,所有的稿纸乍现火光。火焰一瞬间喷涌而出,将这些燃烧殆尽,只余在地板上洒落的灰烬依然冒着火星。玛侬吓了一大跳,迅速拍灭余火。她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那位玛蒂娜·卡文迪许小姐竟然坐在了勒布朗的书桌前,以白天看见时那副慵懒闲散的姿态,靠在他的椅背上。
她想,也许问“卡文迪许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想帮他渡过这次危机吗?”
听见贵族小姐的质问,玛侬反而冷静下来,与那双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光泽的眼睛对视,微笑起来:“是的。”
“即使渡过这次,他依旧会轻易地在任何一个地方倒下。”
“是的,没错。”玛侬用嘴唇包住牙齿,以免发出难听的牙齿打颤声,“但暂时的就够了。”
她感到有一阵轻飘飘的气体在催着她往天花板上升,心底腾然冒出一簇火,战栗淌遍全身。她觉得这很奇怪,明明她意识冷静清醒得很,但她却全身不自觉地发抖。
贵族小姐眼中冷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难以描述的眼神。
“你的战斗本能似乎被激发出来了。”她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必紧张,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你那个废物丈夫,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他迟早会自取灭亡。”
“你应该指责我无贞/洁/操/守,是个ji/女。”玛侬打着颤,“因为我确实是。我在他还有妻子的时候就刻意接近他,在他还活着时就接近一切有钱的客户。你可以这么骂我,你也应该这么羞/辱我,这样我就有理由和你打一架。”
“你打不过我。”玛蒂娜的耳朵刻意忽略了别的话,只在意最后一句,“因为我的爱好是拳击和马术,在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就在偷练,如今已经二十年了。”
“我知道你,卡文迪许小姐。”玛侬还在抖,并自顾自地往下说,“别的人也许会拿我的贞/洁来羞辱我,但是你不一样,你会拿我对勒布朗那家伙的死心塌地嘲笑我。”
“那我现在可以开始嘲笑你了吗?”
“不可以!”
她反应很激烈地拒绝玛蒂娜,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笑意既似嘲讽,又似冷笑。
她不抖了。
“我一直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想要钱,想要很多很多钱。但我只是个从乡下来的姑娘,除了美貌和肉/体什么也没有,我只能好好利用它们。”她猛地看向玛蒂娜,眼中有火光在跳,“我的第一步就是成为时装屋的模特,这样我才可以碰到那个世界的门槛。勒布朗是我的跳板,只有成为勒布朗夫人,我才能被他带去那种场合,接触更多权贵。”
玛蒂娜:“你为什么忽然开始回忆过去?”
玛侬没有理会:“他想要我成为交际花,帮他巩固客流、维持收入,于是主动将我引荐给公爵。你知道的,那群傻瓜有钱人喜欢充阔绰,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裁缝妻子捧红成交际花,最能证明他的财力和地位了。”
“那也没必要偷我们的稿子吧。”
“你不懂的,玛蒂娜小姐。”她的表情有些玩味,“勒布朗不能在这时就完蛋,他还得继续为我铺路。如果他倒了,我和公爵就失去了见面借口。”
玛蒂娜:……
“您的表情似乎很奇怪?”
“我在翻白眼。”玛蒂娜说。
“无所谓。我就是喜欢钱,想要赚大钱。当女工太累,时装屋的店员工资也不高。只有我现在的这条路,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我一直很努力。”
玛蒂娜感觉喉咙发堵。
男性似乎总有办法剥削女性家庭成员的身体,并以此为自己牟利。于是卡米尔的设计被篡夺,玛侬成为“交际花”。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我需要钱,我赚钱很累,而你只要牺牲一点就可以赚来钱,女人赚钱就是这么容易。而且我有钱对你不也有好处吗?你不也享受到了吗?”
可是玛侬又不止于此。
她是“自愿”的。她自愿成为第三者,自愿去成为交际花再出卖自己的身体。她想要的是钱,于是她把自己仅有的“资源”发挥到极致。她大可以说她是为了钱,而不是为丈夫奉献一切无怨无悔的傻蛋。但是她的丈夫依旧能够以此牟利,掌控她唯一还算属于自己的资源。而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没有选择。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条途径能让女人走向财富自由的康庄大道,她只有当妻子和当ji/女两条路可以走。
但她依然是“自愿”的。
按理说,玛蒂娜不应该剥夺她赚钱“求上进”的自由,就像最近有文章批判卡文迪许品牌意图引导去束腰化潮流、剥夺女性追求细腰与美丽的自由。
然而事实上,就像束腰那样,从来就没有什么自由。将细腰置入美丽标准的审美体系由何种权力主导,让女性追求自身容貌的美丽、因为装束自己而感到愉快与自信的社会文化又由什么构成,这些皆无法细究。因为一旦追究,就会让这些“自愿”“自由”的女士感到痛苦,进而质疑自己一直以来的价值体系。信念崩塌所带来的痛苦,比勒断肋骨的痛苦,似乎更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她们只能选择麻木的“自由”。
“如果我给你别的选择呢?”玛蒂娜问她,“我给你别的选择,让你能站着就能赚很多钱。”
玛侬:“还有这好事?”
玛蒂娜忽然笑了。她为自己刚才不必要的心理活动而感到好笑。
“你今天不是来面试卡文迪许的模特了吗?你被录取了。”
“我能上报纸吗?”
“不然你以为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那就是说,我能成为艾琳·艾德勒那样的人?”
“这得看你。”
“那还用说。”玛侬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发,“我们现在就去签合同。”
“等等。”玛蒂娜并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投向昏睡在沙发、烂醉如泥的勒布朗,示意她,“一切好处都是有代价的。要想从我这里获得好处,你就得向我证明,你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
“勒布朗时装屋的主人,身败名裂的勒布朗自/杀于家中!死因是吸食鸦/片过量!据了解,自从销量下降后,他长期来以酒精与药品麻痹自己!”
当伊丽莎白约艾琳一同外出时,她们在街上听到报童如此宣传今日份头条以推销报纸。
“啊。”艾琳撇过头,将视线投向马车外的世界,“那家伙竟然死了。”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她似乎为此感到惊讶,也因此陷入沉思,思考这究竟是自/杀,又或是有人的有意为之。她的怀疑对象里有玛蒂娜,但她又知道,玛蒂娜不会仅因为对方是竞争对手而下杀手。
最终她选择接话:“是啊,真没想到。”她看似随意地感叹,“意外随时都会发生。”
艾琳没有动,只斜眼看了伊丽莎白一眼,扬起嘴角:“是吗?”
“两位女士,到了。”
驾驭马车的女人提醒马车内的人。于是艾琳也并没有就此事继续探究。她提起裙摆,率先走下马车。在伊丽莎白也同样提起裙摆、另一手扶着门框、即将踏上马车台阶时,艾琳向她伸出手。
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下,与她对视一眼,将手放入她的手心。
艾琳展颜。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步入公共空间,艾琳立刻换了一副态度,亲热地挽起伊丽莎白的胳膊,就像所有名媛与她的女伴那样。她抬起头,念出牌匾上的品牌字样:
“卡文迪许。”
伊丽莎白对为她开门的店员微笑着点头致意,回复艾琳:“是啊,你还没还清我们的债呢。”
“小心眼。”
艾琳虽然这么抱怨,但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也依然热络。
她环视一周:“店员都是女性吗?”
“是啊。”伊丽莎白熟练地视察起工作,“店长,店员,模特,全部都是女性。”
她们将目光一齐投向被众贵妇的目光簇拥在视线中心的那位模特,金发碧眼,举止神情有几分像艾琳。众记者围在这位模特身旁,快速按下快门,闪光灯激烈如狂风骤雨。发觉艾琳·艾德勒已步入店中,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像在鱼池里争抢饲料的金鱼,朝这边涌来。
“你们可真是……”
艾琳无奈道,不知道是在感叹人员全为女性,还是感叹她们针对她一人的全方位蹭热度行为。
“也许我们应该支付你版权费用。”伊丽莎白察觉到这一点,以打趣的口吻补充。
“不必了。”艾琳摇摇头,熟练地开启营业状态,扯出微笑,“对于你这样一位小美人,我愿意免费提供服务。”
她还有心情与伊丽莎白开玩笑。
伊丽莎白握拳抵在唇边,干咳几声。
获得了她想要的,伊丽莎白率先牵住艾琳的手腕,拨开记者群,将她从包围圈中拉出。两人走出店面,来到更为空旷的街边。马车已等候在此,伊丽莎白向艾琳伸出手:“作为赔罪,我得邀请你共进晚餐,或者你想去百货公司享受不用被记者围着拍照的真正的购物?又或是散步?”
艾琳思考了一下,笑容灿烂:“我都要——小心。”
她快速拉过伊丽莎白,以免她被快速从街边跑过的孩子撞到。然而那看起来似乎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也同时斜了角度,堪堪擦过伊丽莎白身侧。
“!”
伊丽莎白回过头,发现这女孩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艾琳眯起眼睛,眼神一凛,忽然提起裙摆快速冲向那个女孩,将她拦下:“孩子,把东西还给那名女士。”
女孩见事迹败露,丢下她刚刚得手的手表,又想撒腿就跑,却被艾琳再次钳制住。于是女孩立刻跪下,哀求她:“求你了,女士。如果我偷不到东西,就会被打死的!等我长大了就不会再偷东西了,因为姐姐们说长大后就可以当ji/女赚钱。”
艾琳愣了,眼底流露出怜悯与动容。女孩趁此时机立刻抓起地上的尘土扬起在女人的脸上,再次逃脱。
这一波折让艾琳沮丧起来。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蹙起眉头,凝视女孩跑走的方向。
见状,伊丽莎白立刻从马车上解下其中一匹马,对赶马车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后,将马牵到艾琳面前。
“会骑马吗?”她问。
艾琳反问她:“你想追上她?”
伊丽莎白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然呢?”
“然后把她交给警/察吗?”
伊丽莎白否决得干脆利落:“不,我们去救她,再把她的姐姐们一起救出来。”
“!”
两人对视一眼。艾琳见状也不再伪装,立刻翻身上马,将伊丽莎白拉至马上。
“抱紧我。”她说。
“……知道了。”伊丽莎白说,“我以后会学骑马的。”
艾琳没有听清这句话,扬起的马蹄声与耳边划过的风声盖过了伊丽莎白的声音。她的目光紧紧追随在那个女孩身上,跟着她穿越大街小巷,来到建筑崎岖、鳞次栉比的贫民窟,再翻身下马,紧紧追随她冲上楼。
猛地被两个年轻女人闯进门,这还是头回,因为以前通常是或暴躁或醉醺醺的男人。这让屋里昏昏欲睡的姑娘们感到惊奇,连被人吵醒的愤怒都忘了。
虽然她们时常经历忍无可忍的妻子来到楼下怒骂畜生丈夫和她们的事,但这种光鲜亮丽的贵族女性闯进这里,就仿佛是两股带着花香的清风吹入这栋沉闷肮脏的建筑。
屋里充斥着木质建筑材料的腐朽味、劣质香水味、刺鼻的烟酒味,以及更难闻、更令人难以启齿的臭味。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
“女士们,能把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叫出来吗?我有话和他说。”
她下意识摆出谈判的姿态,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礼貌地询问这些衣衫不整的姑娘们。
她们之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
有人立刻跑上楼,脚步声咚咚地远去,又带来几个咚咚咚的新脚步声加入,快速接近。
艾琳警惕地挡到伊丽莎白身前。
一个看不出年纪、衣着与妆容皆古怪的女人,带着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来了。
“女士,你好。”伊丽莎白一眼看出这女人的领头人身份,走上前去,“你们这里有多少员工?我们全都要了。”
“你要她们干什么?拿来玩?还是满足贵族的一些奇怪需求?”她话锋一转,声音越发尖利起来,“——不会是想救她们这群不要脸的贱/货吧?”
伊丽莎白假装没听见,只从口袋里抽出支票与钢笔,在上面写下一个数字,递到她面前:“这个价格如何?”
她如今已深得大小姐精髓。
眼前这个领头人瞬间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鸟,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回过神,从伊丽莎白手中抢过支票:“她们归你了,有钱小妞。”
见交易达成,伊丽莎白转向这群姑娘们,继续彬彬有礼道:“女士们,现在你们是我的员工了,请和我走吧。也许你们会不乐意改变工作环境,但是请听好,我们能开出的工资要比这里高。”
既然有钱大小姐愿意做慈善,姑娘们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即使之后再生波折,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她们收拾起东西,跟在伊丽莎白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待走出巷尾,马车已停候在此。
“辛苦你了,南希。”伊丽莎白对赶马车的女人致意。
姑娘们先把最小的那个女孩塞进马车,再一个个鱼贯而入,堪堪挤下。
南希对伊丽莎白摘帽致意:“我很乐意接这种活,女士。等我把她们送到后,会回来接你。”
待南希驾驶马车离开,伊丽莎白依然目视她们离去的背影,对身侧神色复杂的艾琳道:
“南希曾经也是那群姑娘中的一员。那天晚上,她在贫民窟误将穿着西装的玛蒂娜小姐当做可以招揽的客人,于是她和她的同事们就都被带走了。现在她在替我赶马车外专门干这个工作,安顿我们碰上的这些姑娘。”
“她们会去哪里呢?”
“留在法国。我们不会强行把这群法国女人带到英国。我们在法国同样有产业,有员工,有各种工作可以提供。我们会先给她们治病,再给她们别的选择。她们可以在员工餐厅打下手、当厨师,也可以代管员工的孩子们,可以当模特,也可以当工人。她们可以有很多选择,让她们除了利用自己的肉/体外,还有别的路可走。”
“听起来你并不歧视她们。”
“我为什么要歧视她们呢?是这个糟糕的世界让一个女人要想达成目的就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她意有所指。
艾琳的笑容淡了些许。她没有回头,警示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身后的人:“现在立刻离开,别怪我事先没提醒。”
当然,她的警告并没有用。被金钱点燃了贪欲的人在见识到伊丽莎白的阔绰后,决定再赚更多钱。他们从巷子的阴影处走出,逼至艾琳与伊丽莎白身前。
伊丽莎白神色平淡,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电光火石之间,艾琳将伊丽莎白猛得推至更为安全的远处,同时以鞋尖狠狠踢在最近处那人的太阳穴上。见艾琳如此动作,其余人立刻围拢在她周围,群起而攻之。
伊丽莎白看不清那些让她眼花缭乱的动作,只听见不断有男人的惨叫凄厉响起。她平静地观察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对这个测试结果感到满意。
“小心!”艾琳注意到伊丽莎白身后有人接近,发狠地加快下手速度,却未能及时赶到。
“哒。”
是枪/口抵上脑门的声音。伊丽莎白快速转身,从怀中抽出枪,稳稳抵住来人的额头。
“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开枪,是吗?”她说。
被她用枪抵住的男人哆嗦着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
艾琳解决完最后一人,跨过地上横陈边野、凄厉哀嚎的男人们,来到伊丽莎白面前,没好气地拍去裙摆上的灰,整理凌乱的金发。
“你早就设计好了,对吧?”她语气冷硬,“那个女孩的惯用路线,这个场所的情况,以及这几个人,你早就打探清楚了,他们的行为都在你预料之中。你想要什么?展示你们的仁慈来打动我?还是试探我的实力?”
“都是。”伊丽莎白爽快回答。
她将枪再次收入口袋中,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艾琳·艾德勒,前歌剧院首席演员。因为平民后辈玛蒂娜被那些有后台的人排挤至自/杀身亡,决心改变这个被特权阶级统治的世界,因此利用自己的身体,操控权贵、敲诈勒索、资助平民,试图达成目的。在你的客户口中,你被称作‘the woman’。”
艾琳眯起眼睛:“既然你都打探清楚了,就该知道,我们的目的并不完全一致,不是吗?”
伊丽莎白答非所问:“你看到那群姑娘了,不是吗?她们既是平民,也是女人。事实上,她们受到的剥削要比同阶层更多。而且,你看到我们是怎么对待她们的了吗?”
艾琳沉默了。
“你是女人,所以当你想与特权阶级搏斗时,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出卖/身体;她们是女人,所以她们想要活下去,也只能出卖/身体。我也是女人,所以如果我想拥有体面的生活,同样也只能出卖/身体,嫁给一个有钱人。但是玛蒂娜小姐救了我,她让我有别的选择,给了我向上攀爬的路径。所以我现在是卡文迪许企业的执行总裁伊丽莎白·巴托里,而不是某某夫人。现在那群姑娘也有了别的活下去的方法,你也该有新的选择了,艾琳。一个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武力达成目的的方式,而非成为‘the woman’。”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利用你们。”
艾琳抿起嘴,她并没有展露自己在媒体、观众与客户面前的那种笑,而是一种更为奇怪的笑意,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当然可以利用我。”伊丽莎白坦然与她对视,“我也会利用你。”
“不得不承认,我被你说服了。”
“那就和我回伦敦吧,艾琳。”
与伊丽莎白那双祖母绿的眼眸对视半晌,艾琳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她重又走到伊丽莎白面前,没有选择如往常那样挽住她的胳膊,而是环抱住她的脖子。她低下头,将脑袋沉沉地压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许久才回答:
“好。”
等到她回到伦敦,她得先把王储殿下的邀请给解决了,辞去the woman的工作,扫完尾,然后……
她也许会心甘情愿被伊丽莎白利用一辈子。
*
回到伦敦后,为了给“the woman”的工作最后扫尾,艾琳如约与王储见面。她向伊丽莎白笑着保证,等她回来,她就会成为她的直隶下属。
可是自从那之后,艾琳·艾德勒再也没出现。
她消失了。
要进入到《大英帝国的丑闻》篇章咧!这里消失不是艾琳假死成为莫里亚蒂一员,是因为发现自己搞了个棘手的,怕连累伊丽莎白所以躲起来咧!
不用担心,小小丑闻,轻松拿捏。
这章字数超太多了,而且写的时候也很卡很痛苦,但是写完之后感觉很畅快。怎么说呢,这章可以算是真正的女性群像篇了,那么多女性角色出场,有重点描写也有背景板,各有各的性格,感觉非常不错!(完全脱离原作剧情的时候就拼命塞女角……)
尤其是关于大小姐。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种疑虑,担心大小姐其实不像个活人,而是单纯的我用来表达思想的剧情工具,人物鲜活度甚至不如我以前写乙女文里的那些个“你”。大小姐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不犯病不发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的爱好是什么,我全都没有具体设定。但是到这章我忽然发现,我已经不需要刻意设定了,因为在前面的人物活动里,大小姐在剧情之外的这些日常生活已经在冥冥之中被我勾画出来了。她促狭,擅长黑色幽默;她自恋,画师给她爹画像时她让画师照着她画;她喜欢骑马跑圈,时不时骑着马出场退场;她脾气暴躁,为了更好地以物理服人健身撸铁打拳;她喜欢多管闲事,每次出门几乎都在捞女人上船。
她不是我的走剧情工具,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小姐对不愿意被丈夫利用、离家出走的卡米尔说:“如果你是我母亲,我会为你感到骄傲。”写到这里都要泪目了,谁懂啊。
以及,我在开学前更新咯!虽然已经过零点了,但只要还没天亮就不算第二天……(住嘴)
回头看我之前弃了的忧莫同人,我都想扇当年的自己一巴掌。短短两三年,我的变化就像吃了火箭一样。看看以前写女主“奶猫一样”“艳丽的小脸”“撅起嘴”,好像有那个炼铜p。这种文我现在看到可是会在心里骂作者nc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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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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