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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迟了一步,所以他现在只能在家里趁着三兄弟齐聚的功夫给大家开会,而不是在伦敦郊外的小黑屋里撺掇受害者家属把艾格尔顿公爵剁成几段。
“前四位受害者,他们的父亲分别是钟表匠、帽匠、珠宝商人、马房的马夫。人不会想要没见过的东西,只会想要自己见过的。”
威廉背后的墙上钉着一块木板。在木板上,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以一定的顺序排布在各处,上面分别标识着案件受害者与其家庭。他双手撑在桌上,低眉敛眸,看向摊在桌面最中央的那张思维导图。
“也就是说,罪犯是贵族吗?”
阿尔伯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坐姿不算端正,胳膊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以手抵在下颌角。
“但是第五位受害者是个流浪的孤儿。”
路易斯站在桌边,抬眼看向墙壁上中央那张以最显眼的标记标出的报纸——那是最新的一份。
“没错,他是突破口,但也是——”
威廉阖上眼睛,仰起头。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被轻轻颤抖的睫毛震碎。
“——也是疑点。”
*
第五位受害者卡斯,是个在伦敦流浪卖艺的孤儿。根据报道,他在生前遭受了侵/犯与以满足**为目的的折磨,但却并非和其他受害者一样被残忍地杀害,而是□□脆利落地折断了脖子。
这种死法会让死者死得很快。相应的,也要少很多痛苦。
因此有人猜测,罪犯在行凶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不得不中断对受害者的折磨,匆忙杀死他。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根据前几位受害者的伤痕鉴定,可以推断出罪犯是力量中等的男性。而能够干脆利落折断人脖子并快死致其于死地、一击毙命的人,必是力量凶悍的家伙。
于是第三种声音产生:罪犯不只一个。
到这里,案件就陷入了僵局。由于法律体系的差异,英国的法医技术发展远不如法国、德国等欧洲大陆国家。苏格兰场的检验让他们判断一直以来凶手只有一个,但是第五具尸体让他们发现凶手不只一个,可他们又难以从前四具尸体上检验出第二个人的手笔。
他们只能夹着尾巴被媒体批判。
就在几天前,威廉通过街边的其他流浪孤儿得到了关于第五位受害者的信息。
“卡斯啊。”
原先正捧着威廉给他的面包狼吞虎咽的流浪儿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停止了咀嚼,神色黯淡了些许。他努力吞下口中的面包,低头看向地板。
“我最后见到他,是在那篇报道出来的一周前。他兴奋地和我说碰到了一位好心的贵族小姐,帮她搬了点不重的东西就得了很多赏钱。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直到……”
直到听到同伴的死讯。
一周前,贵族小姐,不重的东西,赏钱。
威廉以微笑掩饰自己陷入思考的表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响,继续提问:“他和你谈过那位贵族小姐吗?”
流浪儿抬起头来,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复述出那天同伴的话:“那位贵族小姐从头到脚穿的都是白的,脸色也是。她的女仆很年轻却一头银发,很高。”
卡文迪许小姐!
凭她那位女仆的能耐,绝不需要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来帮忙搬东西。而且对流浪儿都不算重的玩意儿,对于那位女仆来说更是轻如羽毛。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随便找个借口发善心施舍流浪儿钱财,二是她和这桩案件有牵扯。
威廉与卡文迪许小姐的渊源不算深,远没有阿尔伯特与她接触的机会多。但仅几面,就足以让他对她的性格有所判断。
卡文迪许小姐,就算要发善心也只会施舍女孩,她绝不会有多余的善良去施舍男孩甚至还要“费心”为他找点活来顾及他被“施舍”的自尊心。但是如果说她与案件有牵扯……
犯下这种案件的不可能是女性,卡文迪许小姐也必不可能是真正的罪犯。但若是为罪犯寻找猎物的帮凶,那就更不可能了。威廉相信她对一名成年男性的厌恶要远深于对一名男孩的,所以她不可能帮助罪犯。
除非……她也在试探那位罪犯。
“可以请你告诉我,卡斯原来是在哪里卖艺的吗?”
*
几条街道的交汇口,路人、马车来来往往,无人注意到这个路口从前时常响起的手风琴声不再,只有曾经那个流浪儿常驻的柱子下一朵被人放着的干枯百合记录着一条无辜生命的逝去。
威廉望向不远处那栋巴洛克式建筑。建筑最顶层的窗户明净,正对着街角。
这栋建筑属于加斯特罗斯俱乐部,而那扇窗户后的席位,曾经属于这个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艾格尔顿伯爵。但是自从伯爵在案件发生的一周前被派往国外工作后,这个席位便一视同仁地属于俱乐部的全体成员。
一周前,都是一周前。一周前就消失的受害者卡斯,一周前出现在卡斯面前的卡文迪许小姐,一周前被派往国外的艾格尔顿伯爵。
但是受害者死于一周后。
英国的尸检技术不如法国德国,但倒也不至于连尸体死于最近还是一周前都检验不出来。受害者从被带走到死之间隔了一周,这一周究竟发生了什么?
戈尔茨坦珠宝店,厄尔·马斯特钟表店,摩根兄弟制帽公司,伯爵是他们的忠实客户。伯爵的马寄养在香农马舍,正好由那位受害者的父亲专人服务。
谁是罪犯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卡文迪许小姐为什么会参与其中?
威廉内心有一种模糊的猜测,卡斯的失踪与艾格尔顿伯爵的出国和卡文迪许小姐有什么关联。也许,也许——
卡文迪许小姐早在第四状案件出现后就推测出艾格尔顿伯爵是罪犯。她找到了伯爵的俱乐部,并判断出他的猎物人选中有那个流浪儿卡斯。她去找到这个男孩,让他为她服务。搬运东西让男孩看起来格外的活泼、矫健,也格外激发了伯爵的**。于是伯爵在这之后下手了,他折磨这位男孩,尽情满足自己的**。但是在他还没结束时,有人打断了他。
会是卡文迪许小姐吗?
威廉想到尸检结果中,男孩脖梗处的那道致命伤。轻而易举的致命一击,能够做到的人屈指可数,而对卡文迪许小姐忠心耿耿的高大女仆正是其中一个人选。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死他?因为……因为她不是去救他的,而是要证明这一切发生了,艾格尔顿伯爵就是罪犯。艾格尔顿伯爵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而唯一剩下的见证者卡斯被杀。
——她要掩饰这桩丑闻!
威廉相信,卡文迪许小姐没有任何理由要为艾格尔顿伯爵这么做,除非是被逼迫的。而唯一能派遣卡文迪许小姐行动、调动艾格尔顿伯爵工作、真正想掩饰这桩属于贵族的丑闻的人物已经很明显了。
卡文迪许小姐一向有与白金汉宫的主人交往过密的传闻,她为女王服务!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卡文迪许小姐是怀着试探之意去找到卡斯的,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卡斯是被艾格尔顿伯爵带走的,他更无法证明杀死卡斯的是卡文迪许小姐的女仆。包括这中间的一周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所以这一切只能是一个推测罢了。世界并非所有事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很多事情都是巧合。这就是为什么一旦罪犯超出受害者的人际交往范围,案件就很难进展的原因。随机性的巧合让一切都不可预测,更不可控。
卡文迪许小姐可是个疯子!别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只要她疯得人尽皆知,那么她的一切行为都不能算作证据。
威廉难得地感到棘手。
这位贵族小姐,她看穿了他的“咨询”业务,知道他并非“威廉”,与莫里亚蒂有一桩被视作丑闻的婚约,致力于挑破各阶级内部的性别矛盾,暗中却可能为女王服务、掩饰贵族的劣迹以按捺蠢蠢欲动的阶级冲突。
幸好她是个疯子。
*
玛蒂娜的“疯病”在春天时总要格外厉害一些。
“玛丽安。”
临近正午,室外过于浓郁的阳光透过窗帘间的一条缝隙,落在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又被颜色更浓郁的黑发遮挡住。她紧皱着鸦黑的眉毛——这对眉毛已经很久没修了,这让她看上去有些粗野——过于漫长但多梦的睡眠使她头疼欲裂,以至于脸色格外的难看。她躺在床上呼唤自己的女仆,在没有立即得到回应后,便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手臂去够床头的铃铛,用力地摇了几下。刺耳的铃声让她更加头疼,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莫名而来的怒火。
她抿起嘴,嘴角古怪地扬起。
玛丽安推门进来了,手里的银盘上躺着一条温热的毛巾,一个盛着温水的水壶,一个水杯,以及一个小盂。
她的主人已经坐起身,双手撑在床上,漆黑的头发在洁白的床单上蔓延,遮住苍白的脸。于是玛丽安加快了脚步,将手中的东西呈到大小姐面前。
玛蒂娜抓过毛巾,用力捂在自己脸上,透过毛巾深吸了几口湿润温热的空气。她将自己捂到脸色潮红后将毛巾甩回盘子里。过大的动作幅度带的盘子晃起来,连带着水壶里的水也晃动起来,却没有一滴洒出来。玛丽安面不改色,低眉顺眼地站在玛蒂娜面前,为大小姐倒了一杯水。待大小姐漱口完毕,她才端来红茶。
“什么时候了。”
玛蒂娜没有靠在床头推起来的枕头上,而是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单手撑在床上,另一手按着自己正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十一点了。”
玛丽安将热水注入茶壶中,从怀中掏出怀表开始掐秒数。
“为什么不叫醒我。”
玛蒂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您精神不济。”
时间到了,女仆将馥郁清澈的红茶倒入杯中,递给大小姐。
“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玛蒂娜没有生气。她只浅啜了一口红茶,几乎只是用茶汤将嘴唇浸湿而已,便推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玛丽安为玛蒂娜梳着头,对着镜中的玛蒂娜轻声汇报:“伊丽莎白小姐已经到东伦敦主持职工社区新建的事务去了,布莱克女士没有随同,请问您是否想去看看?”
伊丽莎白是先前那个为了逃婚向玛蒂娜投诚的姑娘。她已经跟着布莱克女士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目前正在负责新购入的纺织厂的相关事宜。
“好啊。”玛蒂娜睁开眼睛,通过镜子与玛丽安对视,宝石色泽与金属色泽的两双眼睛对上了,“让我看看她的本事。”
“需要提前通知吗?”
听到这个问题,玛蒂娜掀了掀眼皮,什么都没说。
玛丽安低下头,错开目光:“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安排马车。”
*
伊丽莎白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她俯下身,用水盆里的冷水用力拍了拍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梳洗完毕,她正正胸前的领结,昂首挺胸,神情坚毅。清清嗓子,她将镜中的自己当做听众,做最后一次演讲练习。
今天,是谈判日。
早在那份地契到手的那一刻,她就带着人亲自来到玛蒂娜小姐以笔在东伦敦地图上画下的那片区域,将每扇门都敲遍,力图做到通知所有人。直到今天,她需要与居民们选出的代表就交易条件进行谈判。
其实本可以暴力赶走他们,但是那样带来的后患太大,伊丽莎白不想给玛蒂娜小姐添麻烦。
那一片的地权原先在某个贵族手里,现在落到了玛蒂娜手上。那是一片拥挤的居民区,夹杂着一些以自家门户为基础的小商店与小作坊。所有人都是租住的,几乎无人拥有住宅与土地的所有权,因为他们买不起——这是东伦敦最贫穷的地方之一。
贫穷,意味着混乱。
伊丽莎白早在当初那段通知众人的时间里就领教过了。她出生自德文郡的乡绅家庭,即使不算富有,也从未见过如此肮脏混乱的场面。第一次踏入东伦敦,她差点被抢劫。在步入一栋歪歪扭扭的昏暗民居时,刚踏上台阶,就撞到一个满身恶臭的男人下楼,以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然后她才知道,那栋楼是一家ji/院。
幸好她当场回敬了那个男人一拳,将他那只恶心的眼睛打成乌青。
之后她就记得带上众多比她更强壮的同伴们,并在衣服底下藏把枪。一众强壮的女性大大咧咧地挽起袖子,露出她们结实的肱二头肌。衣摆底下鼓鼓囊囊,却又不是钱袋。这群女人走街串巷时,无人再敢上前冒犯。
伊丽莎白挺起胸膛。她在餐桌前坐下,往嘴里塞早饭。右手持汤匙,左手持笔,扯过手边的报纸,当做草稿纸,开始算账。
虽然早已做足准备,但再小心也不为过。
她必须成功。
三年前,伊丽莎白还在德文郡充当一名淑女。父母决定将她嫁给一个年收入一万英镑的男人,却从未问过她的建议。而那个男人在求婚时,也只过问了她父亲,却没有亲自来问她。
这实在奇怪极了!有时候伊丽莎白不无恶毒地想,他干脆和她父亲结婚算了。
她倒是对父母提了,说她不愿意。可父母像是看见了一个女巫一样惊异地看着她,半晌才回答:
“亲爱的伊莱莎,你不可能碰到比他更好且愿意娶你的男人了。他那么喜欢你,那么英俊,而且富有,你凭什么不愿意呢?”
可伊丽莎白只说不愿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因为她似乎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才不愿意的。
“你总得嫁人的,不是吗?”
母亲的话让她打了个哆嗦。
于是她逃婚了。踩点了数日后,她设计好了路线,在婚礼上逃走了。她知道玛蒂娜小姐骑马散心的常用路线,也计算好了时间。现在,只有这位疯名在外的贵族小姐可能愿意帮她逃婚。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婚纱裙摆被刮得支离破碎的伊丽莎白遇到了骑在马上的玛蒂娜小姐。玛蒂娜穿的是一套上衣下裤的骑装,头发利落地挽起,与站在马下的伊丽莎白对视。
“你要逃婚?为什么?”听见伊丽莎白的求助,玛蒂娜挑起眉毛。
伊丽莎白与玛蒂娜对上视线,眼神澄澈坚定:“因为我不愿意。”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伊丽莎白在赌,她赌这样一位在德文郡搅得天翻地覆、让众多为卡文迪许产业做工的女人纷纷想要离婚的贵族小姐会帮她。
她赌赢了。
眼前,玛蒂娜小姐对她伸出手:“上马。”
这是伊丽莎白听到的最动听的话,比听到英俊、富有、年轻的男人的表白要动听一万倍。
“我要做什么?”
被玛蒂娜拉到马背上,伊丽莎白有些忐忑地问坐在身前的贵族小姐。
“收紧腹部,腿夹紧马背。”玛蒂娜想了想,笑得肆意嚣张,“然后抱紧我!”
身后,来追伊丽莎白的家人已逼近。玛蒂娜一甩缰绳,发出清脆的爆喝。马一声嘶鸣,飞驰而去。
伊丽莎白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玛蒂娜小姐劲瘦的腰。
她就这么被带走了,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然后跟着负责卡文迪许在德文郡各工场事务的布莱克女士学习。之后又跟着玛蒂娜小姐与布莱克女士来到伦敦,扩大她们的事业。
她明白,布莱克女士需要继续负责玛蒂娜小姐在德文郡的产业,这次一起来伦敦只是为了开个头。而真正需要在伦敦站稳脚跟的,是她自己。
这是属于她的事业!
伊丽莎白有时候会想,在德文郡家乡的父母和那个“未婚夫”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是怎么“平静”地接受她逃婚的事实的,又是怎么做到这些年一点条件没向她提、一点麻烦没给她惹。
——因为无论是在德文郡还是在整个英国都算得上权势滔天的玛蒂娜小姐已经替她摆平了。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不禁心驰神往。
总有一天,权力的宝座上终将有她一席之地。
*
玛蒂娜到达的时候,谈判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一栋还算整洁的楼内,被临时充做会议室的二楼客厅里气氛陷入焦灼,男性嘈杂的喊叫声不绝于耳,不时发出叫骂。
玛蒂娜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听室内的动静。
面对下首清一色的男性,伊丽莎白并不慌张。她在德文郡跟随布莱克女士时就已经在生意桌上经历过许多来自男性的轻视、诋毁、辱骂与调笑。一开始她还会在晚上躲进被窝里抹眼泪,到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无视他们并在衣摆底下装填子弹。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重申一遍。”她微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得可怕,像猎鹰锁定猎物那样俯视这群“代表”,“你们对房屋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只要房东想赶你们走,你们就得走。这点,你们没有异议吧?”
不等有人反驳,她继续道:“我们的要求是,你们在一个月之内全部搬离这里。相应的,你们因为搬迁而白付的房租会被赔偿。在找到新的房子租住前,我们也会提供临时住宅。在这片地区的重建期间,我们会优先聘用这里的原住民,所以你们也不必担心工作问题。如此优渥的条件,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个狗/娘养的女/表/子,还有你那个该挨狗草的ji/女主子!”一个中年男性叫骂起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凭什么平白折腾我们!你们这群建/ji/院的臭女/表/子!”
伊丽莎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站在她身后的一群强壮女人们也都紧绷肌肉,准备随时将他的舌头掏出来剁了。
“你应该清楚吧?如果是别的贵族想要这片地,你们只能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像条虫子一样被丢到地上。但是我的主人心善,所以愿意开这些条件,你也别不知好歹。”伊丽莎白笑得越发温柔,从衣摆底下掏出枪来上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个男人,“通知你们、与你们谈判是出于尊重和善良,可善良是经不得消耗的。我的主人心善,不代表我也心善。我既可以在这里杀了你们,也可以直接叫苏格兰场的人来,说这里的贱民发生了暴/乱,把你们关进监/狱里,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们反对了。”
察觉到这些人因为恐惧而带来的隐隐反抗的迹象,伊丽莎白给出最后致命一击:“当然,你们也可以尝试在这里杀了我们。可是我们杀了你们和你们杀了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我们杀了你们,我的主人会让我连监/狱的门都不必沾。可你们但凡敢碰我一根头发,就会死在狱里。”
她没有开枪去刺激这群精神和尊严都一文不值的男人,而是摆出合同,将笔甩到桌子上。
两头细中间粗的钢笔以中间为支点,在桌上转了几圈。光滑金属与粗糙木头摩擦的声音不算刺耳,但是“咯噔咯噔”的,让人的心跳也跟着七上八下了起来。
其中最年长的男性重重地叹气,拿起这支笔,率先签上名字。
有一人开头,接下来也就顺利了起来。
刚才辱骂伊丽莎白和玛蒂娜的中年男性最后一个拿起笔,但他已经不必签名了,因为他的胳膊被伊丽莎白身后最强壮的两位女士紧紧锁住了。他试图挣扎,却倍感屈辱地发现他竟然无法从两个女人的手里挣脱开来,这使他感到加倍的愤怒,本就脆弱的尊严更是被扔到地上踩。他来不及叫骂,就被第三位女士以抹布塞住嘴。
“你不会以为辱骂我的主人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吧?”
伊丽莎白笑眯眯地以枪口指指他。在看到这人颤抖的双腿时,她感到了无趣,只挥挥手,示意两位女士带走他。
“安娜,贝蒂,送这位先生出去,海军部来的军/官正在外面等他。”伊丽莎白面上依旧笑容满面,警示的眼神却慢慢扫过室内其他已经安分下来的男性,“他会在海军部受到特别关照的,毕竟——”
她顿了顿,吐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毕竟海军部一向愿意与我们合作,他们总是缺人用。”
大英帝国的海军,一旦有倒霉蛋加入就完蛋了。平民不仅别想混出头,更是处处当炮灰,还要兼任同事们的受气包和发泄**的工具。尤其是受到“特别关照”的人,保质期能挨到半年以上就算运气。时常需要在酒馆和大街上征醉鬼和流浪汉“自愿”参/军的海军非常乐意与卡文迪许小姐合作,因为她总能提供大量的人类高质量男性给他们。
玛蒂娜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安娜和贝蒂架起那名不知名的脆弱中年男性远去,终于步入室内,轻轻鼓掌。
“伊丽莎白,你做的很好。”
伊丽莎白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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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汤普森是一名东伦敦的普通妇女。她嫁给了一个男人,生了几个女孩,却没能成功生下儿子,这成为她的遗憾。
她的丈夫也如所有人的丈夫那样,普通地将所有家务和养育孩子的责任推给她,普通地收走她在纺织厂辛苦做工得到的几个子,普通地在不顺心的时候揍她几拳,普通地在顺心时享受一些不必要的消费——比如喝酒——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家,普通地揍她。
但是和别人比起来,琼算是幸运的。她的丈夫在揍她时不算用力,既不会让她脸上多出几天都消不掉的伤疤以至于丢脸,也不会打断她的胳膊和腿,更不会让她的内脏破裂。她只是挨上普通的几拳,在挨完后还能爬起来给他做饭。她的丈夫虽然总是揍她,但有时候也会给她买一些类似肥皂盒、煮饭勺之类的小玩意儿,高兴时也会和女儿们聊一聊吹吹牛。他既不赌/博,也不找ji/女。他只是性格冲动一些,粗鲁莽撞一些,脏话多一些,没有别的毛病。比起隔壁那个被丈夫揍断一条腿以至于瘸了的戴维斯太太、楼下那个充当最便宜的ji/女给丈夫还赌债的史密斯太太,琼感到自己是幸运的。
但是有一天,灾难不幸降临了。
起因是一位贵族小姐看中了这一整片地,要他们全都搬走。要琼来说,这位贵族小姐实在是心善,不仅会提供临时住处和工作,还会赔偿他们这个月的房租。要换做别人,他们就只能被赶到大街上去喝空气,甚至被一车车地拉到偏远的煤矿里去挖煤。可汤普森先生不高兴,咒骂那个贵族小姐是狗/娘养的,咒骂来通知他们的伊丽莎白小姐是biao/子。骂到兴起时,琼就被揍了几顿。这次她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差点拿不动搅拌粥的汤勺。
过了几天,汤普森先生被选做他们这栋楼的代表去开会,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告诉他,因为汤普森先生在会上闹事,得罪了贵族小姐,所以被直接送给海军了。
琼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的丈夫可是得罪了贵族小姐!那位能随意把人发配给海军或者进监狱的贵族小姐!那她怎么办?她会不会被报复?她的四个女孩们怎么办?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要是因为丈夫被报复乃至丢了工作,她们就完蛋了!要知道,她工作的那个纺织厂也被那位贵族小姐购入了!管事的是伊丽莎白小姐!
琼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丈夫,这种陌生的情感让她吓了一大跳。
恨?她竟然恨自己的丈夫?那是她的丈夫啊!
——要不是他,她和女儿们又怎么会即将完蛋!她当然要恨!
这种矛盾的情绪积在琼的心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一个月后,什么都没发生。她成功和女儿们搬进了新家,房租比从前要便宜,据说这是因为她家里没有男性,贵族小姐同情她们,才给的优惠。在新的社区里,琼打探了一圈,发现男性成员越少的家庭房租越便宜。
贵族小姐真是个体贴的好心人!她知道家中少了男性就等于少了主要收入来源,所以才给她们优惠!
琼只觉得幸运女神即将降临。
她的工作时长缩短了,工资却涨了,听车间组长库克女士说,这是为了和男工们的待遇对齐。纺织厂没有男工,也没有男性管理者。她不必担心在下班时被浑水摸鱼地摸上一把,也不必担心男性管理者借着职权让她到他的床上走一趟。库克女士是个好人,她是从贵族小姐原先的纺织厂调过来的,带她们熟悉新的规矩和流程。她从不骂人,也不会贪她们的薪水,还总是公平公正地记下她们的生产件数,以兑换成奖金。
奖金!
又隔了几天,库克女士找到琼,说伊丽莎白小姐找她。琼立刻又忐忑起来。她怕伊丽莎白小姐是来算旧账的,这让她不禁又痛恨起丈夫来。她的生活已经开始起色,可她该死的早就滚蛋的丈夫竟然还能再给她添麻烦。
跟着库克女士一层层往上爬楼梯,来到最高层伊丽莎白小姐的办公室门前,琼害怕得双腿直打颤。
但是伊丽莎白小姐不是来和她算账的。
“你叫琼,是吗?”
“是的,我是琼·威廉姆斯。”
琼早就把自己的姓改回了娘家姓,以免有人因为她冲动的丈夫汤普森先生而来找她麻烦。
“可你之前登记的是琼·汤普森?”
“是的。”琼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改回原来的姓了。”
伊丽莎白小姐笑了笑,笑得很温柔:“别紧张,不会再有人因为你丈夫来找你麻烦的,玛蒂娜小姐不是那种人。”
玛蒂娜小姐?那位好心的贵族小姐叫玛蒂娜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见眼前的女人没那么害怕了,伊丽莎白进入到正题:“你家有几个孩子?”
“四个都是女孩,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六岁。”
“那都是可以上学的年纪了。”伊丽莎白笑道,“玛蒂娜小姐为我们纺织厂的职工孩子配备了学校,寄宿制,可以让孩子读到十八岁。前几年识字读书,到十五岁时自主选择学一门手艺或者继续读书做学问。由于你家都是女孩,没有男性成员——”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所以免除学杂费,还包食宿。如果有能力有意愿接受高等教育,玛蒂娜小姐也会帮忙推荐,并且包下学费和生活费。”
还有这种好事!
琼第一次无比庆幸她只生了女孩,而且丈夫滚蛋了!
“我愿意的,我家孩子们都愿意!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入学呢?”
“库克女士会在新学期前通知你。对了,”伊丽莎白推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张纸币,“这是你丈夫这个月的工资。军舰上不需要用钱,所以都给你寄来了。”
军舰上不需要用钱吗?对于海员而言,最缺的就是钱了!但是伊丽莎白不在乎。既然玛蒂娜小姐吩咐了要特别关照,那么汤普森先生的薪水就一分也别想留下来,全都给寄给琼·威廉姆斯。
琼从未感到生活如此幸福过!这多亏了她的丈夫没了,而且她一个儿子也没生!换做隔壁有丈夫还生了三个儿子的戴维斯太太,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戴维斯太太来找琼了,满脸的淤青。
“梅,你又被打了!”现在琼有钱买药了,大方地为可怜的朋友清洗伤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离婚?”戴维斯太太被吓了一大跳,“我怎么能离婚?我根本离不了!我会被戴维斯先生揍死的!而且没了他我怎么活下去?我还有那么多孩子!”
琼握住朋友的手,亲切的责备她:“你这傻姑娘!梅,你听着。你和我在一个地方工作,我们现在的待遇和薪水你也清楚。我没有丈夫,房租得到最大的优惠,孩子还能免费上学不必操心吃饭。可你呢?你要把挣到的每个子都交给丈夫,因为有丈夫和三个儿子,也没法得到任何优惠。可是如果你离婚就不一样了,房租可以减免,薪水也可以留给自己。女孩们送到学校去,免除学费和食宿,还能学点东西。男孩就送到别的工厂打工,也能养活自己。这样你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可我怎么离得了呢?”
“伊丽莎白小姐也许会帮你。”琼只觉得伊丽莎白小姐是个大好人,“明天我们去她的办公室试试。”
这次不用人带路,琼自己就去了伊丽莎白的办公室,还带了瘸一条腿的戴维斯太太。
伊丽莎白小姐果然答应帮忙了。
帮忙的过程其实也很粗暴,从工地上解雇正在搬砖的戴维斯先生,把他丢出去,送给海军部,戴维斯太太改回娘家姓,就算离了。
戴维斯先生当然不服,说伊丽莎白小姐没权力处置他的老婆,却得到她轻蔑的一瞥。
伊丽莎白反问他:“你怎么证明梅是你的妻子?”
戴维斯先生傻眼了:“她和我结婚了,怎么就不是?”
“那只是你认为的结婚,不是法律上的结婚。”
文盲戴维斯当然不懂什么叫“法律上的结婚”!他急急忙忙地辩解:“她和我睡一起,住一起,我们还生了孩子!”
伊丽莎白耐心地解释:“睡一起住一起只能说明你们是室友,不是夫妻。生孩子也不能证明,你怎么证明孩子是你的?梅可以证明,因为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你怎么证明?”
戴维斯先生当然无法证明,所以他去和汤普森先生做同事了。
琼和梅都傻眼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是伊丽莎白第二次这么回答别人了,“你看,这就是权力。”
梅和琼对伊丽莎白千恩万谢,这对好朋友此时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们回到家,为各自的女儿准备起上学的东西来,并叫来女孩们,把她们为什么能免费上学的故事讲给她们听。
“你看,我们都得感谢玛蒂娜小姐。所以要好好读书,不能让玛蒂娜小姐失望,明白吗?”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好心的玛蒂娜小姐”,兴奋地试背自己的书包,快乐地跳起来:“谢谢妈妈!谢谢玛蒂娜小姐!还要谢谢伊丽莎白小姐!”
这样的感谢会从无数个“琼”出发,蔓延给无数个“梅”,再传递给她们无数的女儿们。
*
伦敦的事务在伊丽莎白的带领下走向正轨,玛蒂娜也终于愿意坐上火车离开伦敦,前往更为空旷的地方养病度假,去平复她每逢春天就严重了的“疯病”。
坐落在英格兰东北部的达勒姆市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景色优美,空气清新,人口稀少,环境静谧,正适合清情绪不稳定的病人养病。
——当然,是真的养病,不是卡文迪许公爵式的“养病”。
马车从桥上驶过,车轮与桥面接触的辘辘声与河流平缓的水流声让玛蒂娜放松了眉眼。她唤来玛丽安,在座椅上慢慢躺下,将脑袋枕在女仆的腿上。
女仆轻柔地抚摸大小姐从发髻里散落出的碎发,满意地看到她的神情越发放松。
她们这一站的目的地,是达勒姆大学。
早在十多年前起,玛蒂娜杀了父亲与弟弟后就回到了德文郡的庄园,将那里作为自己事业的龙兴之地。经过十几年,她在德文郡培养出了三十余个有能力且有意愿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其中包括当年她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安妮。
这个时代,几乎很难找到一所大学能够接受女学生。能获得高等教育的女性,更是寥寥无几。
玛蒂娜靠重金挖掘到了一些愿意为女学生授课的大学老师,但是他们并不能覆盖这三十余个各有志向的女孩们需要的科目。于是只有十几个女孩在德文郡和伦敦,在玛蒂娜所建立的“女子大学”完成学业。就在去年,伦敦大学的贝德福德学院开始接收女学生,少数几个女孩入学了。剩下的人则在玛丽安的帮助下伪装成男性,进入英国各所抵制女性的高等教育学府。这批女孩的意念最为坚定,胆子也最大。
安妮正是在达勒姆大学医学院攻克学术的学生之一。她很聪明,学得很快,是教授们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当然,教授们赞许的是她学生证上的“安德烈”,而不是安妮。
度假养病只是玛蒂娜的达勒姆之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好好观测达勒姆大学,好让她将来模仿着建立一个真正的女性大学。此外,根据安妮和其他各女孩来信的描述,玛蒂娜对比出达勒姆大学对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抵制程度远不如剑桥牛津之流。二十年前,达勒姆大学就已建立了圣希尔德女子师范学院。玛蒂娜希望能从达勒姆大学下手,撬动圣希尔德女子师范学院并入达勒姆大学。
马车在达勒姆大学的门前停下了,迟迟不进入,这让玛蒂娜皱起了眉头。
玛丽安对于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而表示遗憾。大小姐心情不悦却不说话,此时正是身为贴身女仆的她需要出面的时候。她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询问驾马的女仆:
“简,发生什么事了?”
简回答:“他们觉得女性直接进入大学参观不妥。他们想要大小姐保证只在室外的公共区域以及学校教堂活动,不能进入教学楼。”
玛蒂娜冷哼一声。
她躺在玛丽安的腿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以阻挡从车窗帘掀开的那一角展露出的阳光。她沙哑冰冷的声音有金属颗粒质感:
“简,你问问他们,什么地方只准男性进不准女性进?男厕所吗?”
玛丽安放下窗帘。
马车外响起一些轻微的交谈声,音量让人难以忽视这些声音的存在,但又不足以让人听清。玛蒂娜更加烦躁,原先遮挡眼睛的手按住太阳穴。贴心的女仆立刻接手了这份工作,为大小姐按摩起来。
两分钟后,马车动了,向大学内部驶入。
医学院内,一群学生以“月经”为中心进行探讨。
“在每月的痛苦降临时,女士们不适合任何伟大的体力或脑力劳动。她们饱受一种使她们丧失思考或行动能力的倦怠和沮丧之苦,使人们无法相信,她们能在特殊时期担起责任。这也是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暴躁易怒、不可理喻,甚至暴起伤人。”
“因此,女人应该被定义为病人,若与男人相比,她们的确是。在智力劳动中,男人已经超越,并且永远都会超越女人,原因很明显,身体的周期性疼痛会打断她们的思想和行动。”
“女性永远不可能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成就,因为她们在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里,每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生病,这样怎么能够胜任艰苦的工作呢?”
“……此外,就在去年《英国医学月刊》收到的数封信件宣称,经期女性会导致新鲜培根腐坏……”
“安德烈,请问你有什么高见吗?”
坐在人群中一直沉默着的安妮被点名了,同学们将殷切的目光投向她。
这一点也不奇怪,安妮成绩优异,精于学术,备受老师喜爱。何况她长相俊秀,身材高挑,向来吸引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安德烈”的推荐人可是那位“卡文迪许公爵”。这让她更是时刻处于众人恭维的中心。
安妮冷淡道:“我不知道这有什么讨论的价值。我以为我们在讨论女性月经形成的原因,而不是女性是否会因为月经而不适合学习。就我看来,月经并非一种疾病,所以女性也并非病人。我解剖过不少尸体,也调查了上千名孕妇和她们的月经。我有理由相信,月经是一种女性身体自动备孕的手段,所以成功受孕的女子不会来月经,而对于没能成功受孕的女子的身体来说,这种没能用上的准备就被排泄出去,仅此而已。至于痛经,我认为这和子宫有关。子宫为了排泄出月经会像肠道一样蠕动收缩,这种方式让人感到疼痛,就像在生产时那样。我认为在进行充分的调查研究前,我们没有任何资格讨论女性是否为病人、是否因为月经而不适合接受教育。谈论月经期间的女性的触碰是否会造成培根变质更是无稽之谈,因为培根原本就会变质。”
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原先热烈的讨论氛围瞬间被熄灭,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尴尬。让这群医学生们感到恼火尴尬的不仅来自安妮冷淡的态度,更来自她谈到自己的实验时对照出他们空谈的虚伪。
“抱歉,我先失陪了,我还有实验要做。日安。”
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身量颀长的她在阳光下拖延出一道极长影子,将这间教室一分为二。
“我也有作业没写,抱歉,失陪了。”
“是啊,我还要写论文,先去图书馆了。”
“我、我有文献要查,失陪。”
有了安妮的带头,其他学生也陆续离开这里,留下少数几个人坐在原地,脸色因为懊恼而涨红。
“这个人……”在辩论中发言最多、声音最响亮的人咬紧牙,颇有些愤恨,“不过是仗着卡文迪许公爵的举荐,就如此目中无人。他有什么强的,不就是在《柳叶刀》上发表过论文吗……”
他说不下去了。
安妮走出医学院,正好与刚要踏入医学院大门的玛蒂娜撞个正着。她眼睛一亮,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来到玛蒂娜面前,没等开口,就听见玛蒂娜像招小猫一样招她:
“安,过来。”
柔和得玛丽安听了都牙齿泛酸。
安妮收敛了表情,得体地行礼,才走到玛蒂娜面前,低下头,以方便玛蒂娜抚摸她的红发。
她鼻梁上那副金丝框眼镜的细链子正挂在脸的两侧,摇摇晃晃地擦过玛蒂娜的肩膀。早已习惯于模仿男性声线的声音清朗,带着不自知的亲昵:
“玛蒂娜小姐。”
“好久不见了,安,还没祝贺你的论文发表。”
安妮抿起嘴,笑得矜持,嘴角边凹陷下一个小小的坑:“谢谢您,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你们的讨论结束了?”
“结束了。”
教学楼的阴影下,微风将玛蒂娜微不可闻的声音吹送到安妮的耳朵里:“反对的人多吗?”
闻言,安妮的头更低了一些,低到玛蒂娜的肩膀上:“不算多。我正在写论文,力求将他们的声音打压下去。”
“难吗?”
“如果您指的是写论文,那当然不难。如果您指的是声势与信服度的话,也不必担心。毕竟——”她扶了扶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睛,抿起嘴,笑得温文尔雅,“——毕竟我也是个卡文迪许。”
因为又是两周才更了一章,所以字数也是两周的量。
玩了点名著梗,被年收入一万英镑、年轻英俊大财主求婚的伊丽莎白,以及红头发、成绩优秀、名字里不带e的安妮。
达勒姆大学的女子师范学院是真的,历史上确实是19世纪90年代并入大学,因此该学院的女性成为了这所大学的第一批女大学生。
关于“月经是病——女性是病人——病人不适合上学——所以女性不能接受高等教育”的论调在十九世纪乃至二十世纪都广泛存在,剑桥牛津直到二战后依然有不招收女性的学院。但是1904年英国政府就通过法案要求所有英国大学接受女学生。
19世纪上半叶关于月经的认知是“月经来源于女性营养过剩”,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月经是一种病。1878年,《英国医学月刊》收到的数封信件宣称经期女性会导致新鲜培根腐坏,这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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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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