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寒对宁郗的观感不错。谁不会喜欢没什么架子的大前辈呢？她和宁郗有说有笑地到了拍摄场地，在拍摄前又统一和谐地回到了肃静认真的状态。

尘土飞扬的栈道旁，依依柳树褪去了清亮的外衣，每一丝风都说着燥热，说着单调乏味。

长公主静坐在亭中，仰头看向亭外高挑俊朗的女将军。他的面色沉静，没有一丝情绪，但内心的嫉妒在滋长，酿成一盏鹤顶红，要将他自己杀死，拉别人陪葬。

“公主，韩青青要去了。”

女将军翻身上马，两人对望。不合时宜的风绞散了呼吸，只剩下未尽的言语。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应是每一个立志沙场之人的誓言。”

她的眼中悲哀涌动，像是润泽贫瘠之地的雨水。

“夫君他一生致力戎马，只是想保江山无恙，人民无恙，可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只想害死他，让他命丧黄泉。”

她的声音在颤抖，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与自持。而燕晚烟只是冷淡地看着，仅仅是看着。

“可是我不甘心！世上为欢之事几何，天下能顺心之事又几何！”

女将军彻底离开了。那场雨终于落下了，淅沥沥地朝灰扑扑的地面倾倒，刹那间狂风大作，整个城郊变成了雷公电母的舞台。

“福悦，走吧。”

身后的小黄门连忙跟上，问道：“公主要去哪？”

“去幽州。”

她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像花间的女妖一样艳丽，看得小黄门都发了愣。

“本宫也有想抓住的东西。”

这一段就没有一开始那么运气好了。凌导抓着这一段又磨了好几遍，从黄昏磨到黑夜，收工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凌羽程大手一挥给他们放了假，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几天后的转场。

宁郗和柳梦寒说着闲话，一转弯，就看见一个和柳梦寒五六分像的姑娘站在灯光旁，气质却和柳梦寒截然不同，清清冷冷，也更符合大众审美。

不知怎么想的，宁郗转过头看了眼被他落在后面的越尹恒。嗯，他家小助理也是又冷又酷，一个感觉。

“小暖，你怎么来了？”柳梦寒十分惊喜，说话的声调都不同了。“天啊，这也太晚了。你一个学生，精力怎么受的了…”

“你妹妹？”宁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会叫柳梦暖吧？一个寒一个暖，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啊。”

妹妹居然朝他笑了笑。“我叫柳梦暖，在这读大学。这几天周末，专门来探姐姐的班。”

“她是你的粉丝。”柳梦寒解释道。“宁哥，你能不能给她签个名？”

越尹恒在后面听见这个称呼，又开始纠结该怎么喊宁郗。他不可能对着大明星喊“喂喂喂”吧？不会被网友网暴吗？

“好啊。”宁郗一般不会拒绝粉丝要求。“等会我们还有场夜宵，小暖要来吗？”

柳梦寒想说什么，转脸一想，她和妹妹太久没见面，她不想让妹妹等了这么久还要继续在酒店干等，也认可了这个提议。

这几天太累了，剧组本不打算办这场夜宵。但明天是凌羽程的生日，一群人没心没肺地敲下了主意，一定要灌凌导的酒，一定要吃吃喝喝地庆生。凌羽程也是个随和人，居然就随他们去了。一群人在包厢里喝酒吃肉划拳，连宁郗也难免俗，被灌了好几杯。

宁郗对自己酒量有数，到第十杯的时候就想办法退。这时副导来劝酒，大着舌头用闽南话说了半天，他大概听懂意思，是为票房而干，口碑而干…宁郗也不好推，再加上别人都在起哄，丝毫不管他的死活，让他很难做人。

“我替宁老师喝了。”

宁郗正准备举起酒杯直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夺过了他的酒杯，指尖搭在青色瓷杯的边缘，冷白的色调绵延，竟勾得他心头一暖。

好在副导只是想拉个人喝酒，不在乎到底是谁。宁郗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回想起越尹恒刚刚的话。宁老师…这种称呼，倒也少见，也不知他是花了多少心思想出来，明明早上喊他起床时都不会喊名字。

后面的酒都是越尹恒帮他喝的。越尹恒喝酒不上脸，反而越喝酒看上去越白，可能是宁郗心理原因，他觉得此刻的越尹恒更加沉默不想和别人接触，也就让他更想挑逗。

终于没有人敬酒了。包厢里倒成一片，越尹恒坐回座位上，下意识看向宁郗。宁郗喝酒也不上脸，但眼神变得迷离了，没有焦距，和上次喝酒的状态很像，程度也更加深，也更加…楚楚动人。

醉里看美人如同雾里看花，因为朦胧而更显美好。

越尹恒的指尖抖了一下，把视线移回，那一霎却感觉到了手腕的温热触感。

“小越，我们先走一步，好吗？”

越尹恒只得再次转过头，和宁郗的眼睛对上。他好像并没有喝醉，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却绝对不是宁郗平常会说的话。

“我感觉很闷…”

那双漂亮的总是情感疏离的眼睛好像腾起了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上去很可怜，很让人心疼。

“...走吧。”

宁郗真的喝的有点多，出门时一直靠在越尹恒身上，尽量去除行动中的晕眩感。他感觉越尹恒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轻松，身上烫的吓人…他没往其他地方想，只觉得这很反常，这晚上的一切都很反常。

走到稍微远一些的位置时，他遇到了柳梦暖。女孩子靠着走廊的窗户旁玩手机，看见他过来，很是惊讶。

“散场了？我姐姐她…”

“还没，实在喝晕了，提前回去休息。”宁郗从越尹恒身上起来，又感觉头昏。“你可以进去找她。这群人喝酒比较肆意，让你见怪了。”

柳梦暖的神色有点激动，又有点不好意思。“没关系…wish哥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就是…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宁郗下意识答了谢谢，依旧是迷茫的。

“不是那种对偶像的喜欢，我希望wish能考虑一下我。”

考虑什么？考虑当对象？

这下宁郗的酒全醒了，应对措施开始运转，在这几秒钟想过无数话语婉拒。最终他还是认为，应该把话说清楚。

这小姑娘看着又冷又酷，怎么自己这么多主意。

“你喜欢我，与情侣间的爱是无关的，你喜欢的是我的影子。”他轻声答复道。“我很少向别人展现出真实，因为人不需要真实。”

“我真的很喜欢你，之前我也想过很多…”

柳梦暖的音色冷冷的，单看这个人，完全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大胆的告白。

“你喜欢的不是真实的我。”宁郗露出了舞台上的标志性笑容。“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大众所见的偶像也应如是。不要因为虚幻的工业制造的美貌皮囊而影响你一生，人人都有各自的缘法，不在乎于一时的风光霁月。”

“人人眼里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的？”

按理说，这是一个逻辑漏洞。宁郗摇了摇头，很快将自己的疏忽补上了。

“但随着接触，会发现实际的内里根本八竿子打不着…每当这个时候，人为自己织就的境界崩溃，如不是向内在毁灭自己，就是向外施虐毁灭他人。”

柳梦暖沉默了。城市的霓虹灯华中她的脸颊白净似雪，双眸如寒星，嘴角微抿着，不说话也不反驳，静默，不卑不亢。

她最终向宁郗鞠了一躬。“谢谢。”

说罢她直径掠过两人朝包厢走去，身形纤细窈窕，莫名有些孤寂。

越尹恒突然想说些什么。“宁老师…”

他的话刚开口，就被宁郗打断了。“走吧。”

一路回到酒店，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回归熟悉的房间后宁郗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去解白衬衣最顶端的扣子，说话也自在轻松了些。“小越，你先去洗澡吧…”

“宁老师，我有话想给你说。”

宁郗最开始没有在意。他正低头收拾着行李箱，回答得很敷衍。“嗯，你说。”

“虽然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能和柳梦暖的话没有什么区别，你也会如出一辙地对我说这些话，但这件事是我在听了你的那一袭话后才想懂的。”

宁郗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越尹恒，声音轻得恍如一阵薄烟。

“你也要和我表白吗？”

“我想对你表白。”

听见了肯定的答复，宁郗忽然觉得悲哀，呼吸都费劲。他坐在了酒店的床上，神色比拒绝柳梦暖时还要淡漠，还要不动声色—或许是更深层次的，宛如当头棒喝的冰冷，从他的指尖足尖侵入，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或许思考也没有用，他之前挑逗撩拨的行为被判了死刑，他为自己制定的铁律清规面对着崩塌的危机。

“宁郗…”

越尹恒不明白该怎么喊他，把他从这种自我保护的状态解救出来。没有人教导过他，他自然地坐在了宁郗的对面，很专注地看着宁郗的脸，从素颜缺少血色的唇到优越的眉骨。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想了很久，把那点年少时分不安的俗念翻来覆去折腾，最终还是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一个会破坏他们的平衡关系的答案。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