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当权至龙穿着那件过于合身，或者说紧身的粉黄蓬蓬纱裙，顶着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卷发，别别扭扭地从试衣间走出来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能抠出一座城堡了。

万幸，这里没别人了。

他不知道此刻在韩嫣醉眼朦胧的视角里自己是什么形象，只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拍着手，毫不吝啬地大声赞叹，“哇！kiyo！好漂亮！我们至龙公主nim！”

她像是被自己的“杰作”激发了更大的创作欲，兴奋地牵起权至龙戴着粉钻戒指的手，把他拉到化妆台前按坐下，“来！我给公主化妆！”

以她现在的状态，所谓的“化妆”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正经全妆。

她完全是把权至龙当成了自己的洋娃娃，在玩一场随心所欲的过家家。

只见她翻出一支水润的透明唇彩，旋开盖子，凑得极近，极其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在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上涂抹着。

“呀，我们至龙是小猫嘴呢。”她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羽毛般拂过他的脸颊。

透明的膏体沿着他的唇线勾勒，带来一丝细微的痒意，权至龙下意识地想舔。

“不行哦，不能舔。”韩嫣的手指带着点力道，轻轻按在他的唇角阻止。

“好啦！”唇釉涂抹完毕，她满意地宣布，稍稍退后，准备欣赏自己的“作品”。

抬眼的瞬间，她的目光也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权至龙抬起的眼眸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金色假发和华丽裙装的映衬下，亮得惊人，像首饰柜里最名贵的猫眼石。

韩嫣看得呆住了，惊艳毫无保留地从她微张的唇间溢出，“好漂亮啊……”

她像是被这“杰作”完全取悦，带着醉意欢快地宣告，“欧巴是公主！超级——喜欢至龙公主！”

然而，这份兴奋来得快，去得更快。浓重的倦意迅速席卷了她，脸上兴奋的红晕褪去。

她摇摇晃晃地挪到旁边的沙发边，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几乎是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权至龙看着沙发上几乎瞬间陷入沉睡的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荒唐的装扮，无奈地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他走到沙发边，轻轻蹲下，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泛着红晕的恬静侧脸。

一个盘桓已久的问题，终于在此刻寂静的氛围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出了口：

“Nuna……你之前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韩嫣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没有睁开，几乎是凭着本能，口齿不清地快速回答，“什么丈夫……我没有丈夫啊……”

话一出口，她似乎被自己这句话惊得清醒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喃喃地补充道，“哦……李素珍……是有一个丈夫……”

但酒精的强大力量再次席卷而来，将她拖回深沉的睡眠中。

她翻了个身，再无动静。

权至龙蹲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没关系。他在心底轻声说。

无论过去属于谁，无论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

现在，此刻，能让你放下心防、露出孩子气笑容、甚至愿意分享所有“亮晶晶”的人……

是我。

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

韩嫣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睁眼时，已身处那条熟悉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暗长廊。

又是这里啊，果然是开始离开的倒计时了吗。韩嫣叹了口气。

她在浓稠的黑暗中静静伫立，屏息等待。然而这一次，悄悄并未如往常般出现。

既然无人指引，她决定向前探索，看看这长廊的深处究竟通向何方。

刚抬起脚，准备迈出第一步——

一声呼唤，带着空旷的回响，突兀地从身后极远处传来。

她猛地顿住，倏然回头。

身后，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深邃黑暗，空无一人。

怎么会有人？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然而，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拂过她的后背，带着某种急切的气息！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凭空出现般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谁？！

韩嫣心头剧震，惊愕地想要转身看清来人。

就在她动作的刹那——

轰隆！

整个时空长廊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

脚下的“地面”如同液体般起伏荡漾，两侧原本模糊的边界剧烈扭曲、拉伸、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呻吟！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

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同时一只手稳稳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包裹住她。

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了。

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长廊的另一个节点。

这里的空间虽然依旧幽暗，却相对稳定，不再疯狂扭曲。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救她脱离混乱的身影——

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那位在集市上卖给她烟花的、面容慈祥的婆婆！

“您……？”韩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婆婆对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依旧，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紧接着，更令韩嫣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老婆婆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轮廓迅速改变，皱纹舒展，身形拉长——

转瞬之间，站在她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位婆婆，而是……李素珍本人！

“是我，李素珍。”她平静地开口，声音是韩嫣熟悉却又带着一丝疏离的陌生。

韩嫣的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巨大的震动让她几乎失语。

“您找我……是到了我必须离开的时候了？”她艰难地问出口。

看着韩嫣震惊又茫然的样子，李素珍轻轻牵起她冰凉的手，那触感既真实又虚幻。

“时间到了。我即将进入下一个轮回。”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自然规律。

韩嫣呆呆地点了点头，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上来，“我明白了。您如果去轮回，我……也就只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对吗？”

李素珍微微颔首。

一丝不甘和留恋涌上心头，韩嫣急切地追问，“那……我还能在这里停留多久？来得及……和这里的朋友们告别吗？”

李素珍正欲回答，神色却骤然一变。

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向长廊深处那片刚刚被撕裂后又勉强平复的黑暗。

那里，空间再次开始波动、扭曲，仿佛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脆弱的平衡。

“尽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李素珍收回目光，握紧韩嫣的手，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素珍姐！”韩嫣心头翻涌，脱口而出，“我在这里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我怕……我的举动会像蝴蝶扇动翅膀，无意中改变了他人的命运……可我又怕，我拼尽全力做的一切，最终都只是徒劳，什么都不会改变，连一丝涟漪都留不下……”

李素珍的动作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似乎看透了韩嫣的彷徨。

“命运……远非你想象的那般容易被改变。若真能改变，或许那改变本身，便是命运的一部分。现在你或许很难理解，”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安抚，“但相信我，你所经历、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好了，”她语气转回坚定，“时间到了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连同那紧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消散在长廊的幽暗之中。

……

韩嫣费力地睁开眼，宿醉的钝痛像潮水般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太阳穴，脑袋昏沉得如同灌了铅。

身下是卧室熟悉的柔软床铺。大概是朋友们散去后，阿姨把她安置好的吧。

然而，梦里幽深长廊中的遭遇却冰冷而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李素珍的话，让她不得不相信——离开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唉……”她叹了口气。

李素珍最后那句叮嘱——“尽快做你想做的”，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啊。

这个念头刚起，便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她马上就要开学了，全新的课业，充满未知却也让人期待。

她刚刚在这里交到一群真心相待的朋友，每一次聚会都充满欢声笑语。

她与“姐姐”、“弟弟”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疏离试探，渐渐走向了真正的家人般的温暖融洽……

她甚至开始规划，如何在这里，继续跳舞，继续生活，如何……让至龙，能少经历一些风雨，多感受一些快乐。

可是，这一切，这刚刚开始生根发芽、让她心生眷恋的一切，竟然马上就要戛然而止了。

“镜花水月……一场空吗？”

她喃喃自语，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将她淹没，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能留下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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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