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程剑兰告诉管思青,她本来是打算演完这轮就解散剧团回家的。
“这剧场是我同学的,给我的租赁费算得很便宜,不过还是不挣钱。”
程剑兰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用她的话来说,哪个编剧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写爆款的美梦,不过没关系,入行就是梦碎的开始。
而程剑兰的梦碎得比别人更早些。
她大学时就开始接一些本子,一个好的剧本往往是很多人倾力创作出来的,她年纪轻,接不到大制作,但想着一步一个脚印,总能有起色。
谁知道越小的作坊越能作妖。
程剑兰每次工作,都是在无休止的联系导演、改剧本、联系导演、改剧本中进行的。
写到最后满嘴溃疡,头发都熬秃一半,终于勉强让各方满意。结果,署名权还是别人的。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时,程剑兰还嚷嚷着要和对方理论:“凭什么啊,我辛辛苦苦改出来的东西拱手送人?”
同伴拦住她:“你吵架有什么用,你是有权还是有人?什么行业不都是被前辈打压吗?熬吧,等你熬成前辈就好了。”
程剑兰震惊:“你跪得也太快了吧?”
“你多干几年就知道了,不压你工资就不错了。”
事实证明同伴没错,程剑兰后面遇到了些肮脏事,慢慢的也就明白,想在这一行干下去,只能熬。
后来她开始创作戏剧剧本,这是个小圈子,没人和她争署名权了,然而小圈子反而更加卧虎藏龙,她的作品被淹没在无数沧海遗珠里。
好在小剧场开始流行,私人制作的戏剧也有机会搬上舞台。程剑兰是个破釜沉舟的性子,直接管家里借了三十万,搭上自己的积蓄组了个小剧团,又当编剧又当导演,来京城打拼。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神话,如今钱快花完了,她还没混出名头,日常靠接其它剧本赚赚外快。
“等等。”
程剑兰说到这时,管思青没忍住打断她:“三十万?”
程剑兰摇晃着啤酒瓶:“家里开小厂子的,有点闲钱能让我玩玩。”
管思青:“……”
我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唉,不过现在绩效也不好。我和他们说好了,钱花完就回家,找个正经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说这话时,程剑兰语气平静,好像对这一安排接受良好,可饭店油腻的灯光下,管思青分明看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那天是元旦假期,也是管思青第一次排练,程剑兰给她结清排练费后,又嚷嚷着要她请客,于是两人坐在小饭馆里东拉西扯。
末了,程剑兰问:“说说你呗,好歹是名校毕业的科班演员,怎么混成这样了。”
管思青静了片刻,好像在回首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
“我上一次正儿八经拍戏,还是大学的时候。”她说。
虽然只是几部小网剧,演的也都是配角,但管思青是真心快乐的。
谁知毕业后和星尚签约,缺乏社会经验,也没能遇到好人引领,她被坑得晕头转向。
管思青在星尚的职业生涯葬送于入职第二个月。
她很倒霉,被某个星尚也不愿意得罪的金主看上了。
这种事,要么演员有足够的家底,让所有人都不敢得罪。要么就得有极高的人气,让甲方觉得没必要为了那点事断送一棵摇钱树。
很可惜,管思青两个都没有。
所以星尚不打算保她。
至于管思青不愿意?不愿意那也别享受公司资源了,安安分分待着,等着人家把你忘了。
于是管思青不得不靠跑龙套维持生计,一跑就是一年,星尚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我就和公司解约了,来你这儿干。”管思青轻描淡写地揭过剩下的部分。
程剑兰:“那你就不拍戏了?你甘心?”
“这叫什么话,”管思青笑了笑,“本来也没怎么在荧幕上露过脸。”
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何谈失去。
“话剧确实是一个办法,”程剑兰缓缓地说,“至少练功底,你在这一行先打出名声,不是没可能回影视圈发展。”
管思青反问她:“你呢?钱花完了,就真打算回东北?”
程剑兰不置可否:“怎么,怕我这个饭票跑了?放心,我就算走也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这话说得很潇洒,然而十分钟后,程剑兰就现原形了。
“我回个屁!”
她一把撂下酒瓶,义愤填膺:“老娘出来就是要混出名堂的,现在不上不下的算个什么事儿!”
她斜着眼看管思青:“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什么?”
“我就想写个好剧本,然后堂堂正正署上我的名!”
管思青蓦然想起那些摊开的手稿,电脑里的文档,上面无一例外,都写了两个字。
剑兰。
创作者的名字。
程剑兰嘟嘟囔囔:“我名字是我妈起的,好多人都以为是剑兰花,不是那个剑兰……
“是兵中君子的剑,和花中君子的兰。”
管思青怔住。
程剑兰酒量不好,此刻已经有些醉了。管思青看着她,好像明白古人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什么意思了。
被生活狠狠磋磨过的人,连这时候都是体面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初心。
醒也君子,醉也君子。
-
第二天,管思青再次来到含光小剧场排练。
睡一觉醒来,所有不平都跟着酒精挥发了,程剑兰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剧团老板。
“小管,今天排练完,明晚的戏你上。”
管思青说:“行。”
她这几天一直在背剧本,程剑兰给她安排的角色是女二号,有不少和观众的互动戏份。
管思青列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观众反应,每次人还没下台,脑子里就转着一会儿可能用到的话术。
程剑兰坐在台下装作观众,和大家对戏。
剧情进行到管思青饰演的角色被人怀疑行凶,这是开演前最后一次排练,所有流程都按照正式演出走。管思青穿着戏服款款走到程剑兰的位置前,手中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含笑问道:“这位姑娘,我昨晚一直在府上唱戏,您说是不是?”
程剑兰摇摇头:“没有,我看见你趁人不注意跑到先生的房间了。”
管思青心下一惊,很快又笑呵呵地把这段意料之外的对话含糊过去:“我那是内急走错房间了,不信您去问问管家,她可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程剑兰极轻地皱了皱眉。
管思青没放过她这微表情,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但开演后没有回头路,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按部就班走完剩下的剧情,程剑兰招呼她来后台办公室。
管思青走进那个小房间,空间狭小,程剑兰坐在办公桌边,手里的笔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管思青心知自己表现不足,叹息道:“程姐,真是不好意思,我演话剧生疏了。”
程剑兰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上次排练的时候你演得挺好的啊。”她看向管思青,脸上泛起疑惑:“那这次是哪儿出了问题呢,总感觉怪怪的……”
一缕念头闪过脑海,程剑兰问:“你多久没演过话剧了?”
管思青有些尴尬:“毕业后就不接触了,我一直比较偏向影视表演。”
“难怪,”程剑兰咧嘴一笑,“你的表演习惯已经定型了。上次我们是分段排练的,看不出来,现在一整部戏串起来,还要分神应付观众,你肯定不适应,演到后面感染力明显不如刚开始了。”
管思青若有所思,程剑兰拍拍她的肩,调侃道:“看来纸上得来终觉浅呀小管同志。行了,也没多大事儿,多演几次就习惯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放在了心上。
管思青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缺乏实操了。
其实这真不能怪她。大学时她大多数表演局限在校园,毕业后,星尚也没有培养过她,她的经验基本来自跑龙套和自学。
这个发现让管思青有些沮丧。没有实打实的积累,又怎么游刃有余呢。更何况戏剧比面对镜头更需要耐力和爆发力。
当晚回家,管思青顺嘴把这事说给了狗,白喻听得很认真——她每天躺在家里都快生蛆了,如今不听管思青絮叨反而浑身难受。
管思青兢兢业业给自家狗汇报完工作,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妈还在就好了,可以向她请教请教。”
白喻一顿,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管思青很快便笑呵呵地揉了揉它脑袋:“不说了,做饭去。”说完便麻利地起身去厨房了。
白喻看着她背影,在心里叹气。
这姑娘过得不容易,如果是以前,她手下有最好的娱乐公司、最专业的经纪人,完全可以把管思青签过来好好培养。可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她还是凤鸣的老板就好了。白喻目光幽幽。
她不是爱沉湎过去伤春悲秋的人,过好当下是她践行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准则,所以哪怕是变成狗这么诡异的事,她也接受得很快。可这些天,她感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白喻想,她大概是在懊恼自己的无能吧。
她接受后半辈子当一条狗,但这并不代表她享受这种日子。管思青需要经济支持,需要事业上的助力,以前办这些事于她轻而易举,如今却遥不可及,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力的事?
白喻这边脑补得挺多,那边的管思青全然不知。
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明天的戏该怎么演。
管思青也是相当务实的人,发现问题后便立刻上网搜索经典话剧官摄,找了些素材认真观摩,时不时还站起来,在屋子里一人分饰多角。
她一直看到半夜,直到安安都撑不住睡着了才休息,第二天刚起床,又赶到剧场化妆备场。
程剑兰正抱着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见她一脸郑重的样子,噗嗤一笑:“紧张?”
“谁紧张了。”管思青笑着反驳。
她想通了,世上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当做是打怪升级游戏,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如真刀真枪上去玩玩。
程剑兰看着她,似乎也被这种热切感染了。
“行,”她笑着说,“你去准备吧。”
追更的朋友们辛苦了,这个更新速度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我以后能上榜就随榜更,不能就尽量一周两更,如果感觉剧情不好衔接的话,也可以先点个收藏养养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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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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