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思青还记得自己刚和星尚签约时,那叫一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仿佛坚信自己能在这残酷的一行干出成绩。
然而,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期盼着星尚能对她说出“解约”这两个字。
多少没有戏拍的日子,多少在出租房孤零零的夜晚,她都在乞求公司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可不该是今天这样。
不该是她顶着加害者的身份,承担起巨额违约金,灰溜溜地滚蛋。
她深吸一口气:“这事不是我干的,我请求公司重新调查,我不认识什么服务员。”
经理笑了笑:“你觉得自己经得起查?”
“当然。我们可以找证人重新问,我们可以让警察来……”
“你什么意思?”经理打断她,“公司没有报警,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了,你就算想和我们耗下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管思青呼吸一滞,偏头看她。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管思青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里的威胁,她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一个字。
坐在床上的梁韵适时开口:“老板,我累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经理点头:“好,你先好好歇几天,不用想别的。”说着,示意其余人都离开。
Andy走在最后,路过管思青时,目不斜视。
梁韵的经纪人微笑着看她,再次下达逐客令:“小韵要休息了。”
管思青点点头,沉默地离开病房。
走廊很安静,大家都一宿没睡,也没再在医院停留,只留下几个保镖便各自回家补觉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走到电梯口时,一抬眼,看见拐角处的Andy。
两人视线对上的下一瞬,Andy转身推开楼梯间的大门,率先进去。
管思青静了静,紧随其后。
楼梯间空无一人,Andy站在窗台前,从包里抽出一支烟,低头点燃。
打火机清脆的翻盖声打破寂静,管思青沉默片刻,低声问:“Andy姐,为什么?”
Andy静静吸烟,语气平淡:“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梁韵?”管思青皱眉,“可我和她没有交集。”
“怎么惹的她要问你自己,我不关心这些,你已经没有培养价值了。”
“……”尘埃落定的时刻,管思青居然笑了,“Andy姐,我一直想吐槽,你说话真难听。”
Andy在烟雾缥缈里瞥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管思青正色道:“如果我打官司呢?”
“你想都不要想。”
“我不是不想和公司解约,我是承担不起违约金。今天梁韵耽误了通告是不是,这笔钱谁来赔?还有多少账会算在我头上,Andy姐你比我清楚。”
“没有办法,梁韵是铁了心要整你。”
“可这些损失不该我承担,黑锅我背就算了,钱也要我赔?公司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除非你不想在这圈子混了。”Andy将烟扔在地上,抬脚碾灭,语气平静到冷漠,“管思青,看在你曾经是我的艺人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条忠告,别和星尚撕破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真打官司,我敢保证,不管胜诉败诉你都讨不到好,以后这一行没人敢要你。”
扔下一长串警告后,她果然没再多说,干脆转身,扬长而去。
管思青站在原地,轻声呢喃:“那我就活该当炮灰吗……”
没有回答。
墙倒众人推,她如今彻底孤立无援。
她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推门出去时,迎面撞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梁韵的经纪人,正守在楼梯间门口,静静等着她。
……
管思青跟着她再次来到梁韵的病房。
这一次没有闲杂人等,经纪人将她带进来后就离开了,还顺手关紧了门。
偌大的房间只剩她们两人,管思青站在床尾安静打量周围,就是不看梁韵。
“你在看什么?”梁韵先开口询问。
管思青:“看你住的地方。”
梁韵神情困惑,显然没明白。
管思青笑着解释:“觉得有钱真好,生病了也不愁治疗,住的病房跟总统套房似的。”
梁韵也笑了:“果然是年轻气盛,受了这么大挫折也不懂服软。”
管思青摇摇头,低声说:“你如果真打算放过我,我下跪服软都可以,问题是……”她扯了扯嘴角:“你会吗?”
又是沉默。
管思青抬头看向梁韵。
“我很崇拜你,真的。我刚来星尚时你还不是最厉害的演员,这才一年,你已经是视后了。我在酒会上说的话也是真的,能和你当校友,是我的荣幸。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宁可给自己下药,也要污蔑我?”
梁韵垂着头,病容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苍白的神色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清冷破碎、楚楚动人。这是一张搬上荧幕会迷疯粉丝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管思青几乎以为她动摇了。
然而,下一秒,梁韵嗤笑道:“你在录音?”
管思青攥紧手心。
“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安安分分地走,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小网红,搞搞直播什么的。你如果有别的心思,那我就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了。”
管思青点点头,低声说:“给我一个理由。”
梁韵想了想:“大三的时候,我拿下了一部网剧女三号的选角,那时我很穷,那部剧对我来说是救命的工作。”
管思青皱着眉,不懂这和她针对自己有什么关系。
梁韵微微一笑:“可是你猜怎么着,选角都定下来了,导演在我们学校遇见了一个女学生,一眼倾心,大谈特谈说她更适合这个角色,于是……我成了龙套。”
管思青终于了悟。
那一年她大一。
在操场上好好坐着,突然有个人兴奋地跑来问自己,有没有兴趣拍网剧。
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她答应了。
女三号的戏份不多,两周后她杀青,还和其他演员们聚过餐。只可惜后来,因为资金紧张,那部小网剧也没能拍下去。
管思青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
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会栽在这件事上。
“你觉得我小心眼?”梁韵轻笑。
“我告诉你,不是。我恨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需要那笔钱,你只靠着一张脸就抢走别人的一切,你不过是个花瓶。一个花瓶有什么资格和我待在同一个公司?”
梁韵越说越激动,精致的五官因为愤怒微微扭曲。
管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个月,古北影视城,也是你在针对我吗?”
梁韵没说话,默认了。
“那你现在满意吗?”管思青轻声问。
梁韵眉心微蹙。
管思青又重复了一遍:“看见我现在混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当然。”梁韵笑了。
管思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病房外走,手指刚搭上把手时,梁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有本事你就卷土重来。”
管思青静了静,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
管思青的解约结果处理得很快,第二天,她就和人事部门签署完协议。
星尚确实害怕她鱼死网破,到底留了一线,最后敲定的违约金比管思青预料的好了很多。
但对她来说依然是巨款。
管思青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离开公司,走到大厅时,看见墙上悬挂的一排艺人海报。梁韵的特写就在最显眼的位置,明眸皓齿,美得惊人。
她看了一会儿,径直离开。
……
又一次游荡在街上,无处可去。
奇怪的是,这一回管思青没有太绝望。
想来想去,大概是家里多了一个等着她的“家人”吧。
想到那只萨摩耶,管思青心情明朗了些,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去超市买了些虾肉和果蔬。
到家时已经傍晚,狗照例窝在角落,管思青也没在意,去厨房切菜忙活,给自己和它做晚饭。
虾肉剥好后水煮,和其它蔬菜拌在一起,放在狗专用的不锈钢小盆里。至于自己吃的那份,管思青起锅烧油,准备爆炒。
家里很安静,只有她乒乒乓乓的动静,窗外的夕阳透进来,整个屋子都浸在昏黄里。
这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度假的日子。
可惜她没有时间享受,人和狗两张嘴都要吃饭,过了今晚,她就要立刻出去找工作。
好一个甜蜜的负担。
管思青没忍住笑了笑。
做好饭后,狗还在睡觉。
它剃掉的毛快要张齐了,看上去胖了不少,总算是有点萨摩耶的样子了。
反正它饿了就会醒来,管思青便没打扰它,轻轻将盆放在狗旁边,窝在沙发上吃起晚饭。
洗完碗,管思青忙着收拾屋子,狗还没醒,管思青看不下去了,坐在它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我失业了。你以后可能要天天吃骨头汤烩面了,我经不起大鱼大肉地供你。”
狗安静地趴着。
它往常不这样,管思青皱着眉,伸手晃了晃它。
狗依然没动。
管思青忽然感觉不对。
她手上加大力气,揉了把它脖子:“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狗慢慢睁开眼,直起身子,朝她的方向伸了伸脑袋。
管思青松了口气,弯起眼睛:“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下一秒,狗身体突然抽搐,喉咙痛苦地呜咽了几声后,头一低,哇地吐了一地。
管思青的声音猛地卡住。
“你怎么了……”她颤抖着手碰它的脸,“喂,你怎么了……”
狗闭着眼睛,身子依然在抽搐。
管思青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撑着地,慌不择路地爬起身。眼前晕眩,她扶着墙缓了好一阵,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冲到沙发边拿起手机和钱包,弯腰抄起狗,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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