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余宅村混世魔王·余莫图总是无法无天。
野得像一条脱缰的狗。
“叫哥哥。”余莫图气势腾腾压在顾笑背上,死死地抓住对方双手,咧嘴笑得很得意忘形。
顾笑骂咧咧地愤然反抗,他挣扎着蜷缩弯曲想要从余莫图手上挣脱,使出浑身解数仍旧无果,猛地直挺挺来了一个鱼打滚,刚要翻身就被余莫图一屁股重新按压回床上,他的头径直埋在了枕头中。
“我比你大,你七月我三月,你才要叫我哥哥。”顾笑见打不过余莫图,转头委屈巴巴地尝试讲道理。
“......好像是这样。”余莫图歪头想了一下,还是不依不饶地叫嚣着,“我不管,我个子比你高,力气还比你大,你必须叫我哥哥。”
“不叫我每次见面都要踹你屁股!”他装得一副凶神恶煞。
那天顾崇飞跟余庆国正准备出门去打牌,顾崇飞就把余莫图带回家里,很和善地对余莫图说好好跟顾笑玩。
“顾笑很好相处的,莫图你别紧张,你把他当你哥哥看。”顾崇飞揉着他的脑袋,朝楼上喊道,“笑笑你给我下来!”
“不准欺负莫图,不然小心我揍你!”自家老爹恶狠狠地扮出凶相,顾笑和余莫图面面相觑,双方拘谨而礼貌地互相打了个招呼。
“好好玩哈,你爸晚上回来接你。”顾崇飞笑道。
目前现状是这样的,怎么捉迷藏玩着玩着,自己反倒被压床上了?顾笑哭丧着脸。
“哥哥......”顾笑面红耳赤,低声喃喃自语。
“啥,我听不见大点声。”余莫图莽顽得像个混世魔王。
顾笑遂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牙切齿地喊着,“哥哥!”
余莫图满足且受用地点点头,一把将他放开,顾笑一脸委屈地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愤然看着对方,沉默得一言不发。
他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和体型,想偷袭的想法瞬间灰飞烟灭。
我等会一定要跟老爹告状!顾笑心中义愤填膺。
“既然你已尊乎我为大哥,我定要罩你一辈子。”余莫图煞有介事地朝顾笑耳边说着悄悄话,很是语重心长,他利索麻溜地爬起身,扶起顾笑,带领顾笑对着房间里的日历海报上的财神爷做起仪式。
“苍天在上,黄图在下,我余莫图、顾笑今日于此桃园,誓结兄弟之义,不离不弃!”余莫图嘴里振振有词,中二地大声嚷嚷,对着海报财神爷拜了几个鞠躬。
顾笑傻眼了,盯着余莫图有些挂不住脸。
“好弟弟,一起啊。”
“啊——噢......”顾笑全程懵逼,跟着余莫图又复刻了一遍动作。
他们俩装模作样地虚空焚香再拜,念念有词,“念大哥余莫图、二弟顾笑、三弟......谁啊?”
“你别管。”余莫图正在入戏,很不满地摆摆手,“台词要融贯变通。”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仪式结束,余莫图对顾笑的表现十分满意,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困难找大哥,我去帮你。你是实验小学一年级的吧?”
顾笑咽了口唾沫,憨厚尬笑着挠挠头,“不是啦,我在外地上小学啦,放暑假回老家待两个月而已。”
余莫图大失所望,整个人瞬间蔫了,他垂头丧气地认命,夸张地扶额,抹了一把挤出来的眼泪,“这片辽阔疆域,哥哥保不住你,保不住你......失策,失策啊!”
顾笑突然想笑,但怕又被这位新认来的大哥给修理一顿,只能低头憋嘴涨红了脸。
“顾笑老弟,你会化妆吗?”余莫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对方茫然抬头,晃了晃脑袋。
余莫图:“噢,我妈会化妆,她有超级多的化妆品。”
顾笑这下攀比心上来了,“我是不会化,但是我妈会!肯定比你妈化得好!”
“我还知道我妈的化妆品放哪里!”顾笑举手发言,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举一反三,他很兴奋地表示自己来带路,示意余莫图快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顾笑此刻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刺激感。俩人爬楼梯一路蹿上三楼,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探头探脑,灰溜溜地潜移进去,见房间没人才松了口气。
“噢对了,我妈下午去逛街了,和一个叫许清什么的阿姨。”顾笑突然回想起来,马后炮地讪讪补充道,表示屋里没人。
余莫图恍然大悟,“你说的那阿姨是我妈。”
顾笑指着化妆台前堆砌的各种瓶瓶罐罐,很牛气冲天地嘚瑟,“怎么样,够多吧?”
“不过我妈都不让我碰。”他又忐忑地补了一嘴,但是顾笑看着眼前的各种化妆品和护肤品,款式形状五花八门,很是好看。他还是有些蠢蠢欲动,心脏怦怦直跳,仿佛下定决心般得,双手捧起了一个小罐子。
“这个叫大宝。”顾笑说。
余莫图白了一眼,“我当然识字了,我爸妈也用,他们都不给我用的,只让我涂青蛙王子面霜。”
顾笑深表理解,同仇敌忾,“我也是我也是!要不我们就偷偷用一下吧!你别说出去。”
这下轮到余莫图傻眼了,他刚认的小弟怎么比自己胆子还大,虽然余莫图喜欢说大话,但总归是口嗨吹牛,真要落实到行动上,他怂得绝对不敢迈出一步。
“这不好吧,你妈知道了咋办?”余莫图还是不安地劝道。
“胆子大点,这么胆小还说当我大哥!”顾笑语出惊人倒反天罡,鄙夷地冷哼,“还是我做哥哥好了,我带你。”
余莫图这下不乐意了,急起来嚷嚷道:“用就用,谁怕谁!你不说我不说,拉钩上下一百年——”
“咣当”一声清响,大宝香消玉殒,垂直摔下四分五裂,里面的面霜溅落一地,飞溅到顾笑的脚指头上,两个人石化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余莫图:“......”
顾笑:“......”
“我递过去的时候手滑了。”顾笑憋了半天,强笑着解释道,却见余莫图已经六神无主,僵愣在原地形如失魂落魄,他低头看着一地残骸,两腿颤颤。
下一秒,余莫图“啊”地一声被吓到嚎啕大哭,眼泪泉涌。
“欸欸——大哥你别哭啊。”顾笑慌了神忙着安慰,他轻拍着比自己还要高十公分的余莫图,“别哭别哭,莫图。”
余莫图已经慌乱了神,擤着鼻涕,“我们会不会被乱棍打死啊,我没钱......”
顾笑竭力镇定下来计算了一番,小心翼翼地与余莫图双目对视,“好像值十几份校门口三块钱一袋的无骨鸡柳。”
两人突然之间感觉天都塌了。
顾笑弯腰抹了一把大宝面霜涂在脸上,很使劲地揉搓,一边揉一边表情视死如归。他看了看眼泪汪汪的余莫图,也抹了一指头的大宝,按压在对方的脸上。
余莫图:“?”
“都掉地上了,不用白不用,大不了一起挨顿打。”顾笑装得很勇敢,虽然笑起来很勉强——余莫图一边哭一边涂面霜,顾笑实在哄不好他,轻轻安抚了一下他的肩膀,下一秒抱住余莫图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情绪果然是会传染的,房间哭声朗朗,透彻心扉。宋婉和许清玉提着大袋小包回家,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撒下包裹连滚带爬地匆匆蹬上楼梯,她们见到自家两个孩子正抱在一起哇哇大哭,旁边是撒了一地的大宝,还有一小瓶流出的指甲油。
宋婉和许清玉瞬间心领神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人无奈对视了一眼,缓了口气。
两个难兄难弟依依不舍地分开,余莫图不敢看宋婉,躲在许清玉的后面,虚头巴脑地指了指地面,嘴里说得含糊不清。
“妈我把大宝打碎了。”顾笑如履薄冰,紧张地搓手。
余莫图鼓起勇气道歉,“阿姨对不起,是我想看化妆品,顾笑才带我去的。”
两个大人面对此景有些啼笑皆非,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罢捏着自家孩子的小肥脸,佯怒着说下不为例。
“走了莫图,跟笑笑和宋阿姨打声招呼。”许清玉示意。
“顾笑再见,宋阿姨再见。”余莫图挥了挥手,刚走出门几步,突然他又撤回来,立马抱了一下顾笑,很认真地对着他耳边悄悄说道,“谢谢你,我觉得还是你当大哥好点,我当你的二弟,我们下次再来结义!”
一边说着,余莫图瞬间红了脸,他匆匆看了眼顾笑就溜之大吉,一路小跑跟着许请玉坐上了车。
余莫图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自封的余宅村堂堂孩子王也有退位的一天。
欸,我当哥哥吗?
顾笑的表情顷刻间精彩万分,他有些喜出望外和扬眉吐气,他刚想朝宋婉夸耀一番自己跟余莫图桃园双结义的伟业,当场又被宋婉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吓得屁滚尿流。
「等莫图下次再来,我们要重新再举行一次结拜仪式,这次称呼换成我是大哥,我来罩他!」顾笑心怀期待,迫不及待地巴望着余莫图的到来。
直到宋婉说出下周六要回安徽开学的时候,顾笑瞬间没精打采,很颓丧地低着头回床上趴着,闷闷不乐地把玩手中的奥特曼。
顾笑再次睁开眼,已经天亮。
窗外阳光很明媚,江屿的冬天已许久没见过这种暖阳了,被子在光洒下晒得暖烘烘的,有一种多巴胺分泌的晴朗的味道。
他睡眼惺忪地伸着懒腰,看了看橱柜的奖牌和拍立得相框,无来由轻飘飘地叹气。顾笑还在沉浸式回味着昨夜的梦,一切像是电影切片般横亘在眼前一一放映,各种回忆里的细枝末节在梦中都显得如数家珍。
十来年过去,记忆倒是变得更加深刻。
烙印刚开始只是烫穿皮肉有些粉嫩,逐渐流脓,结痂,脱落,留下了一层淡化不去的疤痕,念兹在兹。
脑海中本来有些若隐若现的碎片剪影,随着时间更迭和人的长大,快要变得隐晦不清。
直到顾笑在那天踏入新的教室,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最后一排的窗前怔怔发呆,刹那间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如同多年前无意间发射出的子弹,蓦然回首,一阵惊觉,于今日正中眉心。
顾笑瞬间认出来了他。晦涩的名字不再陌生,模糊的面容不再透明,它们突然之间重新拼凑成了一个高清完整的人像,再次呈现出一张从小等比例放大的身躯和熟稔的脸庞。
时间像在飞速倒流,他耳边仿佛回荡起澎湃汹涌的浪潮声。
时隔多年顾笑依旧还记得结义的约定,可在此之前,他的确早已忘了对方的名字还有样貌,这念念不忘的一切里,连白纸都渗染了枯黄的微边,只剩下人最原始本能的条件反射。
可他却又不知道该将这些下意识,究竟反映给哪个某某某。
“爸妈,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屿啊,我有点......我在外地读书好无聊。”
“差不多高中吧,你爸这边新建的厂还得管理一年。”宋婉跟着顾崇飞在外地打拼,见顾笑闷闷不乐的模样,安慰了几句话。
“你在江屿也没熟人吧?幼儿园的人你还有联系?”
顾笑:“怎么可能,早忘了。”
全都忘了,他全然忘记,他连那个和他立下约定的人的面容与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那一刹那的惊鸿一瞥,思绪如浮光掠影般匆匆闪过,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一切像是枯木逢春,让心里也盈满了激动。
一直认为余莫图这个名字只是耳熟而没有交集,他过去的半年里只当这是语文老师口中的隔壁班的好好学生,作文夸奖听得多了,便平添了几分成绩好的学霸印象光环。
再次相见,原来他还是长这样,名字和脸突然之间就有了实体。他发现余莫图这个姓名和眼前旧人的模样,显得是如此相得益彰。
他原来一点也没变。
顾笑兴奋而忐忑地拎着篮球走上前,他把书包放下,篮球随手挂在了桌角的挂钩上,很热切地巴望着余莫图,心脏疯狂跳动。
他坐到了余莫图的旁边,对方从发呆中恍惚回神,侧着身子打量了一眼自己,面色茫然。
“欸,我是顾笑。”他惴惴不安又心怀期待地指着投影屏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余莫图。”对方礼貌而腼腆地点头笑道。
果然一点也没认出来啊…顾笑五味杂陈,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从实验班跑大文班来了——”
顾笑喋喋不休地赞美着,余莫图越听越脸红,他对这个同桌的自来熟感到惊讶和尴尬,余莫图很害怕社交,只在旁边当着倾听者,互动性地一问一答。
顾笑看了眼班主任刚排的班级座位表,又转头笑着说:“巧了,咱们是同桌,连位置都不用换,还刚好就在这组。”
“是噢,请多指教了。”余莫图微微一愣,也笑着回应。
突然之间,顾笑觉得自己这个同桌依旧很亲切,特别的面善。一定会相处很愉快的,顾笑对以后的班级生活充满了期待。
思绪许久,顾笑细细端详运动会那张两人合体的相框,自顾自地笑起来。
现在,轮到我比你高了。
顾笑一边想着,一边微信上打趣问着余莫图。
“小余,咱们怎么时候再来结义啊?”
余莫图:“?”
“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顾笑很兴奋地打字比划着,“我当大哥,你当我小弟。
“滚啊,你好幼稚。”对方冷不丁泼凉水。
顾笑彻底破防。
下一秒对方语音发来,“别搞桃源结义了,我直接叫你吧。”
“哥哥。”
对方声音很轻,轻柔里带着些笑意和调侃,却让顾笑神情一顿,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对着手机傻乎乎地笑出声来,仿佛耿耿于怀、长达十几年的芥蒂与积郁统统都一扫而光,如释重负。
来日方长,顾笑轻轻扬起了嘴角。
从前,现在和以后,我们都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余莫图说完这番话之后仍然有些尴尬懊恼,他属实不想回忆自己中二年纪做的一番蠢事,余莫图看到顾笑发的“结义”二字当然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本来都快要忘了的糗事,最近这些年被余庆国和许清玉经常拿出来调侃。
“余大哥,你的顾老二呢?”
“噢,顾老二来了在这。”
聚餐的时候双方家长全在哈哈大笑,顾笑倒是无所谓毫不在意,只剩下余莫图脸红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自己他妈以前能野成这样啊!这么多黑历史他后悔到都想删号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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