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鸣昱并不知道那些已经足够生动的字句，原来可以直接体现在一个人身上，并不是完全互洽的感觉。
剧本里的关澄，给人的无可奈何和飞蛾扑火的悲壮，竟然让秦晟言活生生得拿捏成一种绝望的外皮，那其中包裹着的混沌，甚至没有人能看清楚。
不可一世的王者，只不过是孩子手里纸风筝的投影，他凌空而上俯视大地，身后拽着的绳子依旧牢不可摧的钳制。
明明研究了整整三天的人物形象，傅鸣昱始终无法相信这个，已经被他下意识定型的人物，会这样飘忽不定。
却又致命的吸引。
秦晟言毫无疑问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并不是那些循规蹈矩地走在路上，渴望角色灵魂附体的平庸但努力的人。
他站在自己的原地托着腮，就算只是原地一个旋转，也可以让别人说出他此刻角色的姓名。
每一个空壳的角色，填上的都是秦晟言的灵魂，但每一个都不同，并不是无限接近，反而让所有的对话和动作，都成为他的奴隶。
关澄，只能是秦晟言。
解秋夷，只能是秦晟言。
秦晟言，却是任何人。
秦晟言的身体柔韧性很好，几乎所有的武打戏都是亲自上。
看着关澄从航空巨舰的一星灯火中的小门，纵身跃下，漂亮的抓着滑锁，玩闹一般的旋转伸出一条腿，在空中绕轴甩着自己。
傅鸣昱惊讶的侧过头，看着秦晟言正有点在意的打量全部的动作。
“或许，我应该把两条腿都松开？”
“已经足够危险了！”傅鸣昱气愤的压低声音打断这家伙的狂妄。
“怎么？担心我？”
这话如果放在以前，大概傅鸣昱会不以为然的顶回去，但是这个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男人，却是刚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他坐在病床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绝对是他穿过的最显单薄的衣服。
或者，他那时本来就单薄。
“对。”傅鸣昱认真的直视着秦晟言的眼睛，“我会担心你。”
电影院太黑，但是秦晟言知道自己的脸很烫，幸好傅鸣昱绝对看不见。
“所以……下次不要再冒险。”
傅鸣昱掺杂着叹息的叮嘱，让狂喜的秦晟言心里被坚冰快速擦过，没由来的一僵。
傅鸣昱的神情并不复杂，只不过是单纯的隐忧，却在秦晟言的脑海里种下无数的问号，他们挤挤嚷嚷的咬耳朵，非要揪出那个真相。
*
关澄的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另外三股力量似乎也奔着同一个目标而来，琳成为他最后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却在巷战的紧要关头踩着尖细的高跟……
突破白色的浓雾毫无顾忌的走近了对方的火力范围，她的长发化成九头蛇一般的暗紫，迎面而来的敌人，亲切的微笑着张开双臂，将已经调转枪口的琳拥入怀中：“my baby，you are welcome。”
关澄面前的掩体，失去所有的功能，变成一块可笑至极的塑料膜。
“带走他。”
琳不再说话，她近乎怜悯的看了一眼掉进算计中心的关澄，然后出神地盯着，自己因为抚摸他的耳钉，而割伤的手指上的伤口，慢慢的将淡红色的血珠含进嘴里。
包围圈不断缩小，关澄抽出自己贴身的原子刀，脸上是决不妥协的狠劲。
“放弃吧，关澄，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基地已经被毁，保罗已死，我想，你还是和我们合作吧。”
没有回答，关澄手脚利落的了结那个从身后包抄的人，单脚踩在温热的尸体上，双目再次失去光泽，任务还在进行中……
通天塔的守卫已经被清除大半，如果他能够从死角切入，不出半分钟他就能到达内部，当然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验证系统和固若金汤的外壳，让他无从下手，先遣小队也不会那么快得失去联系。
“琳，你居然背叛基地。”
“我们要找的新世界，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关澄，我们是同一个战线的！”
关澄从第三个胸口中滑溜的拔出刀刃，用食指推了一下自不量力的男人，轰然倒塌的躯干，叠在他的同伴身上，任何接近他到一米的人，都会被看不清的动作斩杀，渐渐有些忌惮的人，只是不断的兜圈子，想要找到他的致命点。
“这只是任务！”
琳忽然上前一步，她恳切的盯着那个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关澄，那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个普通的任务而已！为什么不能放弃！你也问过我，保罗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以牺牲那么多的人！我告诉你！只要你加入我们，我就带你去看一看答案！”
“琳，你们不过是我要铲出的垃圾，而我，不与垃圾为伍。”
关澄露出微笑，那是一种见过阳光的人才能露出的微笑，清爽的空气染红的枫叶，爽朗的笑声交叠的双手，不像现在天空上挂着的是深紫偏蓝色的太阳，所有的草本木本都被吞噬殆尽，丑陋的人类文明建造出飞天巨舰，被淘汰的旧人类，龟缩在地下排水系统苟延残喘。
但，如果关澄是新人类，他就不该见过那些美丽的风景。
突如其来的头疼，将世界满满的塞进一个中空管道，然后被谁不断的丢到墙上，发出刺耳的碰击，天昏地暗的痛苦，急速掠过搅和成泥的记忆……
哥哥……
什么？谁在那里？
哥哥……
你是谁！从我脑子里出去！
哥哥……
橘黄色的营养液里，冒出陆陆续续的气泡，搅动的水流微微震荡。
通天塔在半径十米内，发现相符合的基因体，禁止入内的红灯转为黄色，清晰的扫描器从塔内被吐出来，仿佛一个等待着客人举止到位的老管家。
哥哥……来吧……
忽然从角落里杀出一个圆胖的身影，他快速的扶起缩在地面的关澄，留下一张虎气的脸，看着那些因为通天塔忽然发出的邀请，而呆愣在地的人们。
他皱着眉手脚灵活的，将他拖进几个转弯之后的消失点，成功的扇了关澄一耳光：“喂，兄弟醒醒！你还好吧！喂！”
自由雇佣兵申屠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千钧一发的将自己曾经被关澄救下命的人情还了回去：“兄弟！你别吓我啊！你看！通天塔——”
开……了？
奋勇向前的一股人群，放松警惕地拎着武器就冲了过去，以为砸开那个扫描仪就万事大吉，然而才踏入一步，从脚底而上的灰烬渐渐飘散……
狼哭鬼嚎的哭声从那些人的嘴里远远传来，申屠手一抖差点没有扶住关澄：“唉呀妈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们怎么就开始骨灰化了？要知道那些家伙的焚烧强度，好像是旧人类的……一万倍？”
哥哥……
你为什么还不来……
哭泣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带着抽噎，穿过那些尖锐的死亡，仿佛一根蛛丝钻进关澄的耳朵里，他的头痛有增无减，连抵抗都不能……
保罗的声音从心底被翻出来，本能的否认他的感觉，然而某种呼唤层层叠得如同海浪，翻卷着强大的辐射，从通天塔的底部冲上来。
关……
关澈……
申屠扛着关澄谨慎的靠近那个，看似无害实际根本无法突围的机器。
刚烧出来的白灰划出的一条清晰的弧线，仿佛在温柔的警告所有未经邀请的不速之客，敬而远之。
申屠咽了一口唾液，不确定地听着关澄喃喃低语——
过去……
扶我过去……
“小爷我，就帮你一把！大不了废一条腿！”申屠咬着牙痛苦的往里面踏进一步，开始奔跑，他惊恐地闭上眼，然后等待灼烧……
什么都没有发生。
关澄还在喘着气，他伸手指着那个扫描仪，很古老的一种设计，一口光滑的白色大缸子端平在台面上，影影绰绰的水面浮出一柄刀片。
其实那并不是要搞什么俗气的滴血化验，而是当你的手指去捞那枚刀片的时候，所有的扫描就已经开始，接触水面的一瞬间扫描完毕，决定了你触碰到的是腐蚀性毒液，还是正常的水。
刀片在触及皮肤的一瞬间，会坍塌为一枚量子密码，直接编入人体DNA，关闭所有遭遇的反敌装置，一片通途将会在他们的面前打开。
而申屠正在惊讶自己，居然没有被系统挫骨扬灰，关澄已经扶着那个，看起来分不出材料的缸子去伸手了。
“身份确认：关澄。权限放行。”
冰凉的机器女音，莫名其妙的熟悉，仿佛他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