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0日·圣水洞公寓
权至龙从梦中惊醒时，手背蹭过冰凉的枕面，这才发现额角冷汗已浸透发根。他弓着背急促喘气，手掌将床单绞出凌乱褶皱，梦里的残影仍在视网膜上灼烧——舞台聚光灯扭曲成密集银针，穿透喉管的刹那，台下鎏金面具组成的浪潮正用陌生语言吟诵经文。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着5:22，窗外的城市尚未苏醒，天际线洇着铁灰色的雾霭。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梦境带来的心悸。
青年盯着天花板数过三遍电子钟跳动的数字，最终还是掀开被子。赤足触地的霎时，寒意顺着脚掌窜上脊梁，倒让他想起安予烁三天前那条WeChat消息：「首尔森林的晨跑路线很舒服，尤其是观鸟亭附近的步道，树影和晨曦交错的时候特别美」。
某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洗漱间的感应灯随着步伐亮起，他往脸上泼了把冷水。镜中人眼睑下方浮着淡青色，银发乱翘得像被静电袭击过。他从衣柜里抽出件灰色速干衣和黑色运动裤，手指在鞋柜上方停顿片刻，选了双鞋底纹路最深的跑鞋。
随手抓了顶黑色棒球帽扣在头上，权至龙揣着手机和门禁卡出了门。
晨雾尚未散尽，首尔森林的步道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润，权至龙的跑鞋碾过铺满落叶的碎石小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吐纳渐渐与脚下节奏同步。
拐过第四个弯道时，他刻意放慢速度，视觉如清晨的露水般无声浸润沿途观鸟亭，直到在第三座亭子的木质栏杆上凝出焦点——一只红尾鸲正歪头反刍这个不速之客。
远处传来韵律分明的踏响，他抬头看去，雾气中逐渐清晰的两个人影让他的肺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没想到会真的遇见。
灰蓝色运动服勾勒出纤细身姿，安予烁的发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未施粉黛的脸被朝霭浸润得透亮，仿佛林间偶然化形的精灵。
麦穗跑在她身侧，两人迈步的间隙里，气息流转如合拍的二重奏。
「巧合」在舌尖滚了滚，权至龙轻咳一声平复胸腔起伏，装作刚发现般抬手：“早啊。”尾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像是被砂纸摩挲过。
安予烁步履微顿，运动发带下浸着薄汗的额角微微发亮：“GD xi？”她摘下一边耳机，步伐顺势慢下来，“原来VIP们说的「G-dragon从不主动早起」是都市传说？”
权至龙摘下帽子，顶在食指尖转动，颈部线条随着无声的吞咽骤然绷紧：“被Annie xi的女团舞评论刺激到了，急需运动分泌多巴胺自救。”
曦光恰好穿透云层，金箔似的光斑透过枫叶间隙洒在那道身影肩头，将她的睫毛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顶级杂志的摄影师们总执着于用天然光线捕捉她的容颜——那游走在神性与人性间的光辉，任何人造光源都是对美的僭越。
麦穗的目光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她忽然指向右侧岔道：“我去做个加练，你们慢慢聊。”话音未落就提速消失在枫树林后，动作敏捷得像只猎豹。
踏上杉树林间的观景平台，视野豁然开朗。安予烁撑着栏杆眺望远方，权至龙站在她左侧，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晨曦像打翻的橙汁浸染云层，她眯起眼的样子，让权至龙想起《抉择》里那个站在玻璃光影间的少女，只是此刻她眼底没有阴鸷，只有纯粹的对天光云影的赞叹。
“最近睡眠不好？”她注意到他眼周淡淡的青色。
“很明显？”权至龙下意识摸了摸眼下，“新歌宣传期，作息有点乱。而且……”他故作轻松地后仰，脖颈枕着冰凉木栏，“失眠是艺术家的职业病，不像Annie xi，连生物钟都像瑞士钟表。”
安予烁逸出一声笑，晨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微晃动。她从腰包取出保温杯，枸杞与红枣的甜香随着旋开的杯盖漫出来。
“要试试吗？”她将茶水倒入杯盖递向他，“麦子姐特制的养生茶。”
权至龙接过杯盖时，指节触到残留的体温。茶汤入喉的温热驱散了薄雾凉意，他挑眉看向杯底沉浮的暗红色果实：“我以为女演员的养生秘方都是燕窝雪蛤。”
“那是营销号杜撰的。”安予烁自己也抿了口养生茶，“真正的秘诀是——”她故意拖长尾音，在他屏息以待的专注中轻启唇瓣，“十点半前睡觉。”
权至龙差点呛住，握着杯盖的手晃了晃：“这比让我戒咖啡还难。”
林间传来山雀的啁啾，安予烁重新戴好耳机：“该出发了，麦子姐应该在前面等我们了。”
她转身时发梢掠过他肩头，一缕沉静的檀木尾调缠绕在呼吸间。
两人并肩沿着步道匀速前进，他注意到她的步幅比自己小却频率更快，落脚几乎无声，像受过专业训练的舞者。
他的余光瞥见她手腕内侧若隐若现的经络，随着摆臂动作在粉白皮肤下律动如琴弦。他的气息逐渐与她共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寂静中交织成隐秘的节拍。
出口告别时，水杉林正沐浴在晨光中，权至龙鬼使神差举起手机。安予烁误以为他要拍照，配合地朝镜头歪头比耶，身后是林间漏下的光之纱幔。快门声响起刹那，一片枫叶飘落在她发间，如自然馈赠的鎏金发饰。
9月12日·14:30·Mnet演播厅
今天是《M! Countdown》的打歌舞台，从早上六点开始等待彩排预录，一直到下午六点直播，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待机室里，权至龙闭目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师Maki正在给他画眼妆，黑色的眼线笔在眼睑勾勒出锐利的线条。
《Black》的打歌服选用全黑造型，长款风衣裹着高领打底衫，银链在牛仔面料上折射银光。另外两首歌《COUP D`ETAT》和《Crooked》的造型只需要稍作改动。
金知恩将银色十字架耳环轻轻扣入耳垂，黑色圆礼帽斜扣在银发上。她退后两步，指尖轻点下颚审视整体造型：“Perfect！”尾音拖出打趣的弧度，“要是Annie xi看到的话……”
“跟她有什么关系？”他眼睫微颤，镜中倒映出金知恩促狭的眼神。
“没什么关系吗？”金知恩哼着《Black》的旋律，指尖轻轻敲打着化妆台，“上次庆功宴某人耳根都红透了呢。”
“至龙啊，你这段时间很少去夜店了哦。”Maki用化妆刷轻点他额角，“今天《Black》的演出概念是暗黑贵族，眸色再冷三分。”
权至龙从镜子里瞥了她们一眼，拿起桌上的定型喷雾对着银灰发尾喷了两下：“知恩怒那，Maki怒那，你们别这么八卦行吗？”然后配合地敛起笑意，瞳孔里的温度转眼间褪去。
待机室门倏然被推开，经纪人拿着流程表快步走来：“预录彩排时间提前了，五分钟后上场。”
走廊里挤满了待机艺人，空气中的定型喷雾甜腻得令人窒息。权至龙穿过人群时，在场的新人组合或者后辈立即鞠躬问好，他点头回礼，耳返线在颈间微微晃动。
18:00整，直播正式开始，场馆内座无虚席。
权至龙的待机室里，16岁的金珍尼Jennie正专注地盯着转播屏幕。作为Yg新女团预备成员，她将以feat.歌手身份参与《Black》的演出。
小姑娘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打歌服肩线随着胸膛的收缩微微震颤——方才她还在前台反复观摩其他艺人的彩排。
“GD前辈，该候场了！”执行PD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登台前，这位大前辈轻声鼓励：“Jennie，放轻松就好，你的实力没有问题。”
金珍尼攥紧打歌服下摆深吸一口气，鞠躬时发梢扫过锁骨：“GD前辈，我会好好表现的。”
灯光骤然明亮，权至龙已经坐在布景复古又乱中有序的舞台中央，《Black》的前奏响起，黑色手套在聚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他抬眼的刹那，慵懒感骤退。聚光灯下，锋芒从瞳孔溢出，攥紧了所有人的心跳。
而金珍尼的和声如丝绒般缠绕着旋律升起，16岁少女的声线里竟藏着与外表不符的醇厚，与自家前辈的低音形成精妙的共振。
表演尾声，权至龙独自缓缓走上王座，他临时改了ending pose——原本设计的坐在王座上扶额低头的动作换成指尖轻点太阳穴，仿佛被那雾里的某个剪影击中灵感。
相较于《Black》的克制冷艳，《COUP D'ETAT》与《Crooked》彻底点燃了现场。当三首风格迥异的作品接连引爆全场，观众席的声浪几乎掀翻顶棚。
一位受赏时刻，当MC宣布「GD《Black》」后，权至龙弯腰接过奖杯，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也同时震了震。他的感谢词简短有力，最后对着镜头眨了眨眼
回到待机室后，他点开WeChat里安予烁新发的消息：
【27层住户：恭喜首一位！ending pose很有新意（鼓掌emoji）。】
配图是直播截图里他指尖抵着太阳穴的特写。
权至龙别过脸去，喉结清滚，压住眉梢的雀跃，指尖在奖杯底座叩出轻快节拍。待机室的顶灯在他发顶投下细碎光晕，没人看见他藏在掌心的嘴角正在上扬。
翌日清晨，韩国各大音像店尚未开门，门口已蜿蜒出长队。VIP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COUPD'ETAT》实体专的正式发售。
Yg会议室内，油性马克笔在滑面印刷的唱片封套上打滑，第十七次签名时笔尖在「R」字母的弧线处顿了顿，权至龙转了转发僵的手腕，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塑封光碟反射着锐光。
“日本粉丝俱乐部的特典要单独包装。”经纪人麻利地分拣不同版本，“签名确认清单再核对一遍？”
权至龙点点头，精神不佳。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昨晚的通告结束得太晚，他几乎没怎么睡。
助理小跑着送来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晕出圆痕。
权至龙刚喝了一口，手机屏幕亮起，是安予烁发来了WeChat消息：
【27层住户：GD xi，今天会回公寓吗？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他立刻回复：
【gdragon0818：晚上8点回去，Annie xi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对面的回复也很快：
【27层住户：秘密！晚上你就知道了（眨眼emoji）。】
盯着对话框里那个俏皮的表情图片，权至龙猛地将未签完的专辑往自己方向拢了拢，手腕加快速度拉出凌厉的签名轨迹，最后一个字母的收尾带着上扬的弧度。
晚上八点半，安予烁按响了2501的门铃。
门铃的余音尚未消散，权至龙已将大门拉开。藏青色卫衣的袖口堆叠在手肘处，发梢湿气凝成细小的水珠，雪松尾调的沐浴露冷香顺着门缝渗进楼道。
看到安予烁怀里抱着的牛皮纸袋时，眉梢意外地扬起：“这是……秘密？”
“之前说要麻烦GD xi的事。”她将纸袋倾斜出三十度角，恰好让《COUPD'ETAT》的黑色封套反射顶灯的寒芒。
看清纸袋里的物品，权至龙握着门把的手指微微收紧，眼角漾起粼粼波光：“Annie xi这是要收藏我的专辑？”他侧身请她进门，嘴角带着调侃的意味，“我还以为你只会收藏艺术品。”
安予烁刚踏入玄关，男人已经半蹲在鞋柜前，取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放到她脚边。足尖一探便严丝合缝地嵌入，这一气呵成的服务姿态，让她的视线多了分探究——这双尺码正好的棉麻拖鞋——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客用款。
“好的音乐也是艺术，而且……”她一边换鞋一边晃了晃手中的唱片，“这是我第一次买男歌手的实体专，排队了一个多小时呢。”
权至龙摸了摸鼻尖：“其实公司有内部渠道，你不用去外面排队的。”
安予烁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可是亲自拿到签名版更有意义啊。”
进入客厅后，安予烁注意到权至龙家的装修与自己家风格迥异：无隔断设计借家具走势与光影明暗切割空间，铝制百叶窗滤过的光带在地面上游移，落地窗如同巨型取景框，将汉江的粼粼波光与首尔森林的墨色树影框成流动的抽象画；厨房与走廊裸露的水泥梁柱、金属管道，交织出略带复古感的工业风；主客厅里，黑色皮质沙发与白色几何茶几形成的光影对决，像突然收紧的视觉缰绳，勒住所有途经此处的目光。
权至龙招待安予烁到沙发坐下，问她：“要喝咖啡吗？”
“现在喝咖啡我怕晚上不用睡觉了。”安予烁摆手婉拒，“我现在只需要GD xi的亲笔签名，要To签哦。”说着把两张专辑放到白色茶几上。
他取出签字笔：“要写什么？比如「To 亲爱的Annie」？”
“噗嗤——”女人看着他低头准备签名的侧脸，银发垂落遮住眼睛，“就写「To Annie，愿你的剧本永远有光」吧。”
权至龙顿住笔，抬头时恰好对上她的流转的眼波，天生含情的柳叶眼弯成月牙。月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株正在开花的白檀树。
“Annie xi。”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墨迹未干的签名后面还画了个简笔皇冠，“你看过《秘密花园》短剧后，有没有觉得……”
“觉得GD xi的女装比我穿旗袍还好看？”安予烁截住话头，眼中暗藏促狭，“特别是G罗琳扑闪假睫毛的样子，堪称教科书级的撒娇。”
权至龙指节抵着眉心泄出一声气音：“拜托！请你彻底忘记吧，Annie xi！” 视野边缘却瞥见对方侧身抖动的肩膀。
她笑得整个人都在轻颤，像枝头簌簌的樱花。这个认知让他顿觉那些尴尬都无所谓了，索性将签字笔递到她面前：“我已经看完了《凰权》和《抉择》，现在也是Annie xi的影迷，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那要签哪里？”安予烁拿起签字笔。
权至龙直接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签名板。
安予烁转着签字笔沉吟片刻，笔尖悬停三秒，快速落下一行流畅的韩语字迹：
「To GD：
既要爱舞台上的G-dragon，也要爱创造他的权至龙！
——Annie安予烁」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爱自己心中的艺术，而不是艺术中的自己」。”她将签名板转了个方向推过去，“但我觉得，GD xi需要这句话的反面。”
权至龙看着签字板上的To签，愣住了。这句话像把钥匙，陡然打开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想起那些失眠时啃噬神经的秒针走动声，想起演唱会时万人齐唱的声浪，想起此刻面前这个人——她总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戳中他灵魂深处的褶皱。
等到安予烁起身准备告辞时，权至龙忽的想起什么，从书房里拿出两张演唱会DVD：“差点忘了，这是上次首尔场的幕后花絮，里面有你提到的小熊玩偶服片段。”
安予烁接过DVD，想起演唱会那晚权至龙穿着小熊玩偶服的样子，眸中泛起涟漪：“GD xi这是要让我收藏你的全系列舞台吗？”
权至龙看着她眼尾弯起的弧度，刹那间觉得清晨的首尔森林、万人欢呼时的绚烂光海、此刻的温馨对话，仿佛都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将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轻轻拉近。
很久以后他才懂，有些相遇是森林步道晨雾里交叠的脚印，是人造星光与客厅月光的折射角——看似平行的轨迹，早已在某帧快门定格的瞬间，在某个露珠凝结的清晨，悄然画出相交的曲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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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偶然的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