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10章

演技是什么？

顾名思义，是演员通过各种技术和手法，创造形象的能力。

想要成为优秀演员，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

于延世大学担任表演艺术系的教授郑旻国很满意韩希珍的天赋。

骄纵任性、活泼天真、淑雅娴静、内敛温和、坚韧固执、阴冷孤僻等的角色性格，韩希珍都能精准无误的表现出来，肢体语言和眼神会随着角色性格而转变。

但她身上同样有个巨大的缺陷。

缺乏烟火气息，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没有全面认知，加上自身长大的环境太过优越无法感同身受的代入自卑、怯弱、茫然、痴傻、贪婪、痴情这类性格。

简单来说，她演不来穷人、俗人、狠人这类在电影中内心戏更加复杂，同时成长线更饱满的角色。

以上，是来自郑旻国对她的中肯评价。

上周末，他布置了作业，让韩希珍去观察小人物和小角色表演出像老鼠一样的人。

老实说，郑旻国的期望并不高，但他做好了准备，只要韩希珍有肢体上的‘胆怯、疑神疑鬼、精明、自私’这类的表现，他都给予通过的成绩。

毕竟是个连弯腰鞠躬都会挺直脊背的孩子……要想在短短三天内琢磨出对方的眼神和内心活动，有点太为难人了。

韩希珍的表演令郑旻国吓了一跳。

她缩着肩膀，肩胛骨的肌肉绷着，脖子伸长了低着，姿态古怪，眉毛低垂散发着丧气，一只手虚捏着裙摆，另一只手这也碰碰那也碰碰，时而摸摸发尾，时而摸摸胳膊，不安、怀疑、紧张的情感从肢体动作传达给了观众。

骨盆微微前倾显得姿态不良，眼睛提溜转着，散发着误入生地的紧张和无措。

原本穿在身上合适的衣服，在她的举动下有了别的含义。

昂贵的、布料舒适的、裁剪得体的衣服是她偷来的或借来的，紧张到手心冒汗，不敢把手汗擦在衣服上所以虚虚的提着对她而言分外值钱的衣服，疑神疑鬼害怕自己的头发或妆容是否还整齐，明明是精心打扮过后来参加宴会的少女，然而在灿然辉煌的灯火下，她是浑身散发着穷酸气息的老鼠，与这里格格不入。

因为家穷贫寒，即便拥有漂亮脸蛋但无法保护自己的少女在校园里受到百般欺凌，越遭受欺负，越是害怕自卑，甚至厌恶自己为什么生了张狐狸精一样的脸蛋。

习惯了挨打挨骂的日子所以总是卑微的低着头，只敢躲在角落里轻轻地抬起眼睛观察，哪怕周围人是眼神一扫而过到她所在的墙角，她也觉得不安和惊惶想要躲起来。

在这样的演技下，令人忽视了她容貌上的美丽，放大了性格缺陷。

韩希珍从她身上消失了。

站在郑旻国面前的少女，是一个人品低劣的偷盗者，妄图以虚假堆砌起防备和武器面对一个她从未尝试过的新世界，她一边害怕着，一边试图进攻，将矛盾的心态抓得很稳，故事的节奏随着她的动作和眼神而逐渐变得急迫与激烈。

“大发！”

郑旻国用力的鼓掌声打断了韩希珍的无实物表演。

“你进步很大，大到令人惊喜。”

素白的练习室里没有灯火霓虹，没有舞厅宴会，没有华服美酒和人来人往的交错喧笑，身穿连衣裙的韩希珍慢慢将情绪剥离出来，背部重新挺直，向老师点头：“是老师教得好。”

谦虚的回答一出，郑旻国便感受到‘韩希珍’回来了。

“拿到优秀成绩和长辈称赞的时候，该承认就得承认。”郑旻国笑着提点她道：“过分的自谦也是一种傲慢。”

“是，老师。”

韩希珍没太当回事，在她潜藏的内心深处，谦逊已经成为了本能一样的东西。

要对世界万物报有谦虚和感恩的心态去奋斗，以自身能力回馈社会，是爷爷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受到长辈的影响，韩希珍从未觉得自己哪里堪称优秀。

她目前学会的东西，不都还在努力便能掌握的范围之内吗？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的？”郑旻国好奇地问：“以‘卑怯’的角度来表演‘老鼠’。”

韩希珍想起了那个拥有令人失魂双眸的少年，看似透明澄净的美好面容，藏着他朋友们怎么也猜不透的想法。

“老鼠不都是生活在肮脏的角落里吗，但是为了觅食，即便危险和害怕也要跑到光亮的世界去偷窃食物，被抓个正着的瞬间，一定会害怕到手足无措，想要拼尽一切力量逃跑吧。”

韩希珍轻笑着，“认识了一个那样的人，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因为太胆小了，所以哪怕挨饿受苦也不敢实施，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试探，外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吓得钻回窝里再也不敢涉险了。”

在旁观者看来，此刻的韩希珍在旭日的光辉下，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嘴里在说着嫌弃的话，眼神缱绻到钢铁化作棉花的柔情。

“是谁。”安雅恩利落地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美好回忆，眉头紧缩地逼问着韩希珍：“那个令你心动的男生是谁？昨天接触的S.M的练习生？你心动了？对方可是要准备明年出道的预备役，你确定要早恋吗？”

猛地被陌生人问了一连串话的韩希珍眨着大眼睛反问她：“您是？”

高海根慢了一步跟进来，懊恼地拍着额头，他就知道希珍这颗少女心乱蹦了，是谁还用猜吗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边替安雅恩做了个介绍：“这位是安雅恩，以后就是你的经纪人了。”

“您好！”韩希珍立马鞠躬，换上对经纪人该有的老实嘴脸回答道：“不是心动，只是觉得有趣，因为对方是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类型，不会拿自己和对方的职业生涯开玩笑，所以不会恋爱的。”

她再三强调道：“绝对不会主动去撩拨，给对方的生活造成影响，相反，我认为与他们接触能够便于我完成郑老师的作业。”

她调皮地朝郑旻国眨了眨眼，“郑老师听说我连街头小吃都没尝试过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安雅恩原本堵在喉咙的训斥，在听完这两句话后被咽了回去。

理，的确是那么个理。

演技卓越演员不仅靠天赋和努力，也要有时间阅历和亲身经验或体会的沉淀。

让乞丐扮演国王，无论给他穿上多么华美的衣服，价值连城的宝石和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没有那副唯我独尊的霸气。

同样的，让从来没有接触过市井气息的世家女想要演出‘接地气’，需要她亲眼看过、体验过，体会到那样的环境下会催生出什么样的人民和人民的情感。

安雅恩回想了一遍S.M那群练习生们的简历，再想想李秀满那个护短的精商，怎么也不像是为了哄小公主会牺牲辛苦栽培的好苗子的人，心中稍安了些。

“知道了，聚餐的事，我会和S.M公司的人协商的。”她略一点头，再向郑旻国鞠躬：“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上课。”

郑旻国笑容平和，一副脾气好，好说话，不在意的摆摆手，“安经纪人是有什么事找希珍吗？”

“是这样的。”安雅恩递来两部本子交给郑旻国，一是想让这位老师替她长个眼，二也是表达恭敬，“这里有两个剧组正在找寻女主演，想让希珍参加试镜。”

郑旻国也没说好或不好，依然是笑容和蔼的收了下来，连名字都没看：“上完课后，我会交给希珍的。”

听懂自己打断上课导致老师心情不好的安雅恩，在这位众多知名导演的好友加大前辈面前再次鞠躬，识趣的说：“对不起，不打扰您上课了。”

高海根随之退了出去。

两人走了没多久，郑旻国卷起一部本子往韩希珍头顶轻轻敲了下：“小滑头，我说你怎么笑得一脸春-心荡-漾的古怪表情。”

早就察觉有人暗中旁观的韩希珍摸摸脑袋，调皮地反问道：“不美吗？”

恃美行凶的小姑娘本来就不怕这位对她抱有厚望的老师，更别提今天表现出色得到了大力称赞，此刻她的捣蛋任性，也是为了拉近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

“你呀。”郑旻国拿她没法地虚点两下，笑叹着摇摇头，享受着学生想要亲近的小计谋，边哀叹外号为‘小老鼠’的男孩可怜要陷入魔爪咯。

郑旻国接着韩希珍刚才表演的片段开始了教导，前面的戏份都很紧凑且饱满，但缺少了融入。

宴会厅里的人看到了落魄少女，然后呢，眼神的交流过后肢体该如何表达出来她受到了关注，故事的下一个节奏点在哪里，不能想好了下一步后再回来弥补前面的缺失，那会少了浑然天成的自然味道。

郑旻国在授课中不知不觉拿出了训练导演的知识体系，韩希珍又是个此前对表演没有系统经验的初丁。一个恨不得掏空平生所学的教，一个疯狂汲取着知识的学，管它现在能不能用上，学到就算赚到。

结束了一天课程的韩希珍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高海根在等红绿灯的空隙时间中拿出一支高丽参，插好吸管递给她：“今天很累吗？要不直接回家休息吧。”

看到白天韩希珍纯情模样，高海根巴不得所有年轻异性统统消失在希珍眼前。

现在这些年轻男生怎么回事？不想着出道一天天跟小姑娘有什么可玩的！实在想玩跟亲故们去网吧上网，去游戏厅里打拳皇或者去溜冰场不香吗？

“不了。”韩希珍有点疲惫，但还能支撑，“李秀满老师那里应该都安排好了吧。”

“是的……”高海根犹豫地说：“但你的身体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不去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韩希珍声音很轻，话里的力量却很重，隐隐地带着责备：“海根哥，无论是不是后辈都不能仗着身体原因而肆意妄为，品行在这一行里是块招牌，别人可以泼脏水，但我不能自毁啊。”

高海根神经‘叮’的一声绷紧了，得知希珍真实家庭背景后的兴奋和骄傲在她的话语中被轻易摧垮。

作为‘大小姐’的希珍尚且不敢用身份过分行使任性的权力，去S.M参观练习生是她的建议，但那是李秀满社长先提出了撬墙角的话语在先。

和练习生们打闹嬉笑，不仅是韩希珍主动示好，更是李秀满社长离开时交代他们要好好跟她相处关系的原因。

她的确有过激的行为，但也通过其他方式拉近了和前辈们的关系。

最后，哪怕希珍明知自己体力到了不安的程度，也要坚守对李秀满社长的承诺跳完舞再晕倒。

相比之下，高海根提议韩希珍以‘大小姐’的身份借口身体不适为由，临时推脱掉这场饭局的建议实在太过僭越和任性。

一个不好，韩希珍的名字便会和目中无人、自大、不遵守承诺以及随意将长辈、前辈们的脸面踩在地上关联起来。

“对不起，是哥太自大了。”高海根有错就认，脸皮像是被无形的巴掌重重的扇过羞愤的通红。

韩希珍平静的回答他，“没关系。”

她曾经也这样骄傲过自己的身份，在私立学校中仗着姓‘李’而目无尊长，后来全数折灭在名为父亲的人对她施加的暴力拳脚之中。

倘若说李姓的傲气是深藏在骨髓着无法更改的事实，那么自省才是韩希珍凭借着聪明的头脑说通爷爷，能成功离开家族成为演员的关键原因。

在摔倒的泥坑中反省错误，总结经验，内心深处不断提醒着避免重蹈覆辙，时时刻刻报有警惕和戒备的生活着，这才是韩希珍过去十三年生活的常态。

身份再如何高贵，都是外物。

长得再漂亮，也有容颜老去的那一天。

她没有三头六臂，不会上天遁地，不会魔法和武功，只拥有一副不健康的身体，和勉强能称为聪慧的脑袋而已。

同龄人中，她的确算得上表现突出，天赋异禀，但她也深深的知道这世上远不止她一个既聪明还努力的人。

韩希珍抚摸着手中薄薄的两部剧本，想要从众多的试镜者中成功赢得角色，要兼备出色的实力和良好的口碑才行。

“海根哥。”韩希珍从沉思中回过神，对上后视镜中男人不安的目光，朝他笑笑，半是安抚半是鼓励：“我们一起努力吧，为了成为大韩民国最优秀的演员。”

这孩子的愿望和期许……

内心受到震撼的高海根眼眶微微发热。

怎么办啊，现在的后辈毅力这么强大，作为成年人，他可不能丢人给希珍拖后腿啊！

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的高海根重重地回答她：“好！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