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庭院宽阔的橡树枝丫干燥且空荡，春天的风吹拂过，伴随着悠远铃声焕发出活力的古老家族，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李振国身穿衬衫与马甲，染黑了头发，戴着眼镜，一副斯文的长者模样走进餐厅。他生有四女三子，其中只有长子、长女和三女是正夫人所生，其余皆是私生子和生母分离后抱回家族。

除去已出嫁的女儿们，三个儿子加上妻子与他们的孩子，枝繁叶茂，满当当地坐了一桌子。

见到他，第三代的孩子们纷纷起身鞠躬问候：“爷爷，早上好。”

“嗯。”李振国颔首，坐了下来。

没有得到指令的孩子们垂首站着，家长们也不敢问其缘由。

李振国端起温热的牛奶抿了抿，看了眼安静的儿子与媳妇们，“怎么？你们也不想吃吗？”

长子李泰雍和妻子金氏对视一眼，昨天的事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

那就让公公来处理吧。

二子李泰秀则在妻子朴氏的眼神暗示下，局促地开口唤了声说：“父亲……”

李振国无视了他，目光径直看向长孙李承重：“你，让我失望了。”

李泰秀立刻闭紧了嘴巴，妻子朴氏心中幸灾乐祸地想这回总管轮到老大家的被教训责骂了。

“对不起！”年满二十二岁的李承重低下了头，无论他在外人面前如何保守赞誉，在爷爷面前，他依然有很多很多的缺点。

他的同胞兄弟李载恩和李贤明跟随着哥哥一起呈直角弯腰。

李振国声音淡淡的，极具威严：“身为大哥，应该爱护、保护、关心弟弟妹妹们，没能及时发现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放任事情闹大是你的错。”

“对不起！”李承重耳边听见心跳声如擂鼓般紧绷着。

借着敲打长孙的时机，李振国扫过品行各不相同的孙子：“其正啊，你过来。”

排行第二，今年同样二十二岁的李其正站了出来。

朴氏脑海中猛然跳出个大胆的想法，公公该不会……要让他们其正进入公司了吧！

“啪！”

清脆的一击耳光摔在了李其正脸上，也吓得李泰秀夫妻脸色一白。

“父亲！”李泰雍惊了，父亲许久没如此严厉了。

惧怕父亲威严的李泰秀手脚绵软地拽着李其正跪在父亲跟前：“父、父亲……这孩子…犯了什么错…”

李泰秀一跪，他的另外两个孩子李南智和李明妍也慌张地跪了下来。

李其正脸上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表现出分毫错愕、恼怒与愤慨，深深地低下头，紧紧盯着地板精美的瓷砖纹路，睁大眼试图逼回泪水，凭什么都是孙子……

“承重没有尽到大哥的职责，是失职。”李振国用拐棍抵着李其正的背将他往下压：“其正却放任明妍欺凌希珍，是霸凌，是狂妄，是视家族团结与凝聚为无物！这种残渣不配待在家族中，也不配姓李。”

此话一出，便显得事情格外严重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李其正的脑袋死死抵在地上无法动弹，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爷爷我知道错了！请原谅我！”

李泰秀更是手足无措地求饶：“父亲……求您了……”

李泰雍劝道：“父亲别为不争气的孩子生气了，您多注意身体才是啊。”

“哼。”看在长子的面上，李振国整理着袖口，重新坐了下来。

“快！”李泰秀抓着李其正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李其正满脸的泪痕，狼狈又无措地磕着头：“感谢爷爷……原谅……”

“别谢我。”李振国看向长桌末端站着的那个孩子，“要谢就谢希珍吧。”

全家人的目光集体转移到那个年幼的女孩身上。

她抬起脸，露出那张精致到不可思议的脸蛋，秾艳的睫毛下映着一双黑宝石透亮着水波的眼睛。

稚嫩的。

杀人的美貌。

李振国淡淡道：“要不是那孩子替你们求情，你和明妍就滚到加拿大去吧。”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去美国、英国、法国这样的国家留学是镀金深造，去澳洲加拿大日本等则代表了被流放，日后好好在家族里当个米虫废物的意思。

李其正膝行至她面前，拽着她的衣角不敢用力：“希珍啊，是哥错了，谢谢你的善良……”

同样犯错的李明妍也被爷爷的怒火吓到涕泪肆流，打着嗝边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这么说其正哥。”李希珍手上微微用力，扶住他的胳膊：“我们是兄妹啊，本来就该互相包容的，不是吗？”

这一句话，说得李泰秀、李其正内心愧疚，朴氏李明妍李南智三人委屈又嫉恨觉得她惯会讨巧卖乖。

李振国和李泰雍、金氏心满意足，认为老小自个儿不成器，好歹生了个明事理的女儿。

“以后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发生。”李振国环视一圈，目光之下没人敢回视反驳：“无论我活着死了，李氏绝不能兄弟姐妹相互攻讦，知道吗？”

众人齐声答道：“是！”

早饭过后，该去集团的去集团，去世宗路*的去世宗路，是学生就得去上课，夫人们也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和课程。

“做得很好。”李泰清展开双臂，妻子服侍着他穿上西装。

此刻没有外人。

李希珍平淡回答：“您过奖了。”

“别摆出跟你那作呕的母亲一样令人讨厌的表情。”李泰清睨了她一眼，察觉妻子手中的动作顿了那么两秒：“不是说你。”

继夫人具氏温柔一笑，替他系上领带：“我们希珍的智慧可全是遗传了她父亲。”

“没错。”李泰清捏捏她的脸，再次转向李希珍时又迅速变得冷漠生疏：“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去上学吗。”

李希珍依然是柔顺乖巧地低着头说：“爷爷说了，从今天起可以不用去上学，想出道做艺人的话那就去吧。”

“呀！你这疯子！”李泰清眉头紧锁：“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哪有儿女去当下三流的艺人的！”

“为了不影响家族的名声。”李希珍任由名为父亲的男人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嘴角传来撕裂的痛楚，仍然坚定的说：“从今天起，我叫韩希珍。”

她的母亲，因为生产时羊水栓塞摘除子宫，无法为他生下儿子而被逐出家门的女人。

现在下落不明的那个女人，叫做韩英。

“阿西！崽种！”李泰清一脚重重地踹在李希珍的腹部：“你这只配在臭水沟和粪坑长大的兔崽子，烂鞋生下来的破烂以为是谁让你好吃好喝的长大！”

“泰清呐！”具氏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呼唤：“别打了，希珍不懂事你快道歉啊！”

双臂护头蜷缩在地上的韩希珍紧咬着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求饶或是认错更改自己的决定。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到母亲了。

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暗无天日，挨打受伤的生活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报着这样的信念，昨天向爷爷告发父亲令人可耻的卑劣行径后，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够了。”金氏悄无声息地站在房门口。

古老沉重又守旧的韩式大宅院里没有一扇能锁死的门，只有以家族之名被封锁的自由。

“公公已经同意了此事。”金氏保养得体的修长手指中夹着一张银行卡：“安排好了司机和佣人，近期就搬出去吧。”

“大嫂！”李泰清不满地低吼：“这孩子想要改姓那……”

“姓什么不重要。”金氏打断了他的话：“比起姓，更重要的是心脏迸发流淌着李家的血。”

她欣赏着年幼的侄女遍体伤痕的样子，嘴角浮现出笑意。

这孩子，生来就该是李家人。

*

太阳的光辉照耀之处，没有秘密。

夏日院落，繁茂的枝叶与花儿争先绽放。

韩希珍坐在前廊，光洁的脚丫在空中摆动，静静听着蝉声。

耳机被摘下来，“没事吧？”

韩希珍抬头看向来人，摇摇头：“今天不去公司吗？”

来人也学她摇摇头，坐在另一侧：“今天就要搬走了吗？”

“嗯！”韩希珍用力地点头，扬起灿烂的笑容：“之前的事，多谢了载恩哥。”

如果不是载恩哥的暗中帮助，事情不会如此顺利的闹得轰轰烈烈，撕破了李家看似毫无波澜的平静湖面。

“说什么傻话，你也是我妹妹。”李载恩想起几个月前年幼的女孩走到自己面前要和自己谈生意时，内心的错愕和堂皇。没想到，她真的成功做到了。

可是……搬出去的时候简单，若有一天需要回来呢？

李载恩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想好了吗？一定要出道成为艺人？”

“想好了。”韩希珍目光坚定，笑容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明媚：“无论妈妈身在大韩民国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到我的身影！”

“这就是我的梦想！”

这傻瓜，知道大韩民国有多少演员、明星、爱豆和艺人吗？

大言不惭幼稚又可笑的梦想。

“了不起的梦想。”李载恩拿她没办法，轻笑着揉揉她的长发：“不过这条路很辛苦，千万别哭鼻子哦。”

韩希珍年龄虽小，但眼力见和心眼却不少。

她听出了李载恩话里的敷衍，内心生出被小觑的不平，眼眸中燃烧着实质火焰的明亮光彩：“载恩哥不要小瞧我，我想做到的事，还没有失败过。”

还真是。

李载恩想起了韩希珍的光辉历史。

无论是劝貌合神离的父母早日离婚，亦或是父母离婚后坚定要每周探望母亲，母亲失踪后四处打听消息，再到最后直接离开家族。

十三岁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心眼？

“那哥就等着我们希珍成为大明星的那天了。”李载恩郑重地鼓励完，直起身子，看向回廊下的行李箱：“确定要签哪家公司了吗？”

“爷爷说看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他会替我安排好。”韩希珍叹了口气：“拿到了第四届S.M青少年Best选拔赛外貌组的冠军，但在犹豫要不要去。”

S.M，传说中恶名昭著的公司。

“外貌组冠军？”李载恩看她一脸平淡的疑惑表情，惊讶地反问：“呀你就没点反应，兴奋？开心？”

韩希珍黑线地推开载恩哥捏脸的手：“我又不是第一天长这样了，再说长得好看只是娱乐圈的敲门砖而已。”

“天哪天哪听听你这少年老成的话。”李载恩惋惜道：“你身体里是住了个三十一岁的灵魂吗？”他摸着下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天真地会对漂亮的家教老师动心呢。”

韩希珍哑然地注视着载恩哥。

李家是长幼有序秩序森严的家族，她作为私生子的女儿，与同辈的哥哥们并不多亲近。李明妍的事，若非她主动找到载恩哥再三求助，他才不会出手相助。

明面上看是她赢得了自由，实际呢？

这些哥哥们的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沉复杂，她可没有天真到轻易相信经过一次合作后，载恩哥对她产生了‘想要好好照顾和保护’的哥哥心情。

不过载恩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对她而言也不是坏事，多一个保-护-伞，总比多一个疏远的亲人来得强。

韩希珍哼了一声，“所以哥哥是色-魔吗？”

“呀！”李载恩瞪了她一眼，问道：“你有理想型吗？学校有人追你吗？”

韩国是个极其早熟的国家，受到西方尤其是美-国风气影响，从小学开始，男女学生们互相表达好感告白并不是罕见的事，韩希珍收到的情书能填满一垃圾桶。

“有，但我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

韩希珍理直气壮地说：“太幼稚了，更何况我喜欢好看的人，五官看起来清爽人也正直善良的那种男人。”

“男人？”李载恩故意高高举起手掌要捏她的脸，“你才多大就喜欢男人？还嫌弃男孩子们幼稚，先看看你这矮豆丁样的身高吧。”

“哥！”身高一米四的小矮子不满地大喊：“太过分了！”

*

搬完行李，韩希珍在平凡的午后乘车离开了李家，没惊动任何人。

“暑假开始了。”

“内，下学期到初二了呢。”惠子阿姨回头看了眼后座的韩希珍，她双眼出神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思索什么，瘦弱的肩头仿佛压着沉重地担子，她忍不住担忧地问：“……小姐？”

“是啊，顺利的话，很快就能上高中了。”韩希珍一手托腮，一边慢慢地回答，“真希望快一点长大。”

挨揍的淤青已经褪去，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漫长的下坡路走完，驶出了静谧的北村韩屋聚集地，又过了几个路过，街道两旁的少女们身穿靓丽的短裙，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携手并行。

她也想拥有那样的自由。

青春、阳光地大笑着，走在街道上，肆无忌惮的，毫无伪装的模样。

“小姐您已经很优秀了。”惠子难掩关切：“舞跳得很棒，琴也弹得好，也没有落下学习，每天都要看书到深夜，我真的很担心您。”

按能力与情商，惠子阿姨在李家庞大的佣人群里，是毫不起眼的存在。

唯有忠诚，是值得韩希珍全副心神都交托给她的可靠。

“我知道的。”韩希珍收回视线，冲她微笑：“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的。”

无论是身为李家后人的希珍，还是拥有出道梦想的希珍，现在的她都没有资格去畅快地享受同龄人所拥有的那些自由和快乐。

李家族谱

爷爷：李振国，原配：张氏（已去世）

长子：李泰雍，妻子金氏——大哥李承重，二哥李载恩，四哥李贤明

长女：

二女（外室女）：

三女：

二子（外室子）：李泰秀，妻子朴氏——三哥李其正，五哥李南智，六姐李明妍

四女（外室女）：

三子（外室女）：李泰清，原配韩英，继夫人具氏——独女李希珍（韩希珍）

先简单写个族谱免得自己把名字忘了

*号说明：世宗路（代指青瓦台及附近的政要场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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