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都几点了，这俩娃子咋还没到呢？”
“堵车吧。”坐在藤椅上的老人抖了抖报纸。“报道不说又堵了吗？”
“所以当时为什么要搬这么偏的地方，撇开早高峰都要两个多小时，哎呀，你还看你那个破报纸干什么啊！还不快过来帮我择菜？棠棠不是说那孩子喜欢吃辣吗？难得我要露两手。”
“至于吗？”
被迫切的妻子打断了自己的晨间活动，金发的老人嘴上抗拒，但还是顺从的站起身，面不改色的将自己之前拿倒了的报纸欲盖拟彰的折起来放到一边，拿起手边的大茶缸，一边嗦着茶水吐出茶渣，一边慢悠悠的跟着忙碌的妻子身后晃悠，手里面还被塞了一把红通的小米椒。
爱尔兰混血的安德烈和他的妻子结婚已经几十年了。
就在三个月前，他们唯一的女儿因空难去世。
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安德烈的妻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不肯出门，因为她认为是自己当初不肯拉下面子对孩子松口说原谅，所以这才导致了她们一家长达十几年的空白，要不是后来亲自去韩国处理女儿后事的外孙女李棠，带来了有关‘外孙’的消息，大概她还不肯从这种愧疚的自我谴责中走出来，昨天接到消息听说大孙子要来，晚上都还紧张的睡不着觉。
这一早上起来就开始忙活，甚至还抱怨起了他们现在的地理位置不好。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觉得孙女出国读书了，整天和前女婿相处尴尬的。
安德烈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结果却因为手上的小米辣呛的直一旁打喷嚏。
嫌弃丈夫添乱的李外婆最后还是把人给赶出了厨房，并且让他去外面看看两个孩子到底来没来，要是没有来就打个电话问一问···话还没说完呢，安德里和妻子就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动静，李家外婆登时便乐了，摘了围裙就往外走，倒不见她前一晚絮絮叨叨紧张难安的模样。
可是两位老人临危不惧。
李尚靳的心态却崩了。
因为之前有会说韩语的李源以及会使用翻译器的李棠，所以李尚靳对于中文的学习就有所松懈，原本和哥哥们一起学习，本该牢牢记在脑子里面的问候语，此时此刻在看见不远处两位老人的瞬间忘的一干二净，他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李棠，却忘记了负责开车的李棠为了停车还没有从车上下来，她现在正看着后视镜调整方向盘准备入库，自然没空解救便宜弟弟。
啊···
大危机。
这种时候我是应该说‘你吃了没’还是该说‘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开始脑内风暴的李尚靳见安德烈夫妇越走越近。
下意识在脸上挂上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同时说道——
“请多多关照。”小男孩表情和嘴里说的话完全对不上。“你吃了没？”
安德烈：···
李外婆：······
刚停完车准备下车的李棠：···这孩子的中文不会是陆欣教的吧。
泡在酒吧里享受自己孤独万岁的陆欣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而远在韩国开始学起中文的金楠俊和郑浩锡，则是一前一后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米亚内。”
看着李棠一言难尽的表情，李尚靳就知道自己搞砸了。
他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就像是一只小奶猫在用自己的小爪子扒拉着脑袋，少年一头自然卷发看起来过于柔软，以至于李棠原本打算关上车门的手中途一顿，硬是摆脱了的大脑控制的往人家脑袋上面呼噜毛。
“你们别搁着杵着，不知道阵仗有多吓人吗？”
李棠语气吊儿郎当的，让一旁的李外婆听着就想一巴掌糊她脑门。
但是李外婆忍住了。
她看了眼低着头格外乖巧的外孙，眼眶发热鼻尖发酸的说不出来话，丈夫安德烈在一旁伸出手揽住她的肩，仿佛在无言的传递着某种力量，李外婆对女儿是愧疚并且怨恨的，这种复杂的感情她压抑了十几年，最后在李尚靳的面前溃不成军，安德烈叹了口气看着那头抱着少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眼神落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李棠身上，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先进屋吧。”
安德烈朝外孙女招了招手，笑容有些悲伤。“TANG，过来给我搭把手。”
李外婆忙碌了一个上午做了不少的准备，可是看现在这样子她之后应该是没心思去处理后续了，所以只能够自己上手避免四个人中午去喝西北风，安德烈想了想厨房灶台上大堆食材。
决定还是把李棠喊着一块。
顺便···
“我们聊聊吧。”
金发的老人缓缓叹出了一口气。“关于那个孩子。”
“还有你妈妈。”
※
李棠从懂事起，就抗拒自己身边的人提及那个女人。
问及原因，她总是会说——
“你们给予了她最富足的生活，却忘记了教会她什么叫做责任。”
蹲在厨房的土炕边，炉火舔舐木柴将燃烧的灰烬吹散。
李棠就穿着一身私人订制蹲在一旁生火，确定火势差不多了便处理起手边的鱼。
鱼是安德烈一早从河边钓的，被放上案板前还活蹦乱跳的挣扎。
大概是因为提及了一个讨厌的家伙，她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反手抽出刀拍晕了鱼开始刮鳞剖腹，从八岁开始尝试站上灶台做饭，十岁厨艺逐渐精进，李棠对于这些食材的处理驾轻就熟，她面无表情满手鲜血的样子看着倒是怪渗人的，而安德烈只是看她一眼，开始切小米椒。
“那你又何必管那个孩子。”
大抵是中西方的教育方式不同，安德烈对于女儿曾经的选择，倒是不如妻子那般复杂，父亲对于抢走自己女儿的混账小子总是不满中带着审视，可即便安德烈对于李源有再多的不满。
但是他还是要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李源是真的。
非常，非常爱他唯一的珍宝。
“真的能做的不管吗？”
李棠似笑非笑的看了安德烈一眼，唇角的笑意有一些讥讽。
老实说她不讨厌外公和外婆。
只是如果对比的对象是她亲爹李源的话。
那她一定无条件的站在自己父亲这边。
安德烈没有在说话了，他平静的往烧热的锅中倒油，然后等油热了往锅里面放食材，在一阵食物和滚油演奏的交响曲目中，金发的老人被辣椒呛到了，整张脸都因为蒸腾的辣意变得通红，就连他的眼睛都红了，咳的那叫个撕心裂肺，最后只能夺门而出抓着茶缸开始狂灌水。
“曾经我以为，你已经足够像你妈妈了，毕竟都是女孩嘛。”
缓了几分钟，厨房里面掌勺的人已经变成了李棠，安德烈能够看到不远处妻子正抓着李尚靳的手说些什么，他拖着椅子在厨房的门口坐下，清了清嗓子道：“现在看来，男孩更像啊。”
“我觉得我像我爸就挺好的。”
虽然母亲也是一个气质出众的美人，但李棠对于自己像爸爸这点还是蛮庆幸的。
“以前我总觉得，你这女娃娃，心思深还记仇，睚眦必报。”
小时候李棠的乖都是做给别人看得，可是安德烈却能够从那副乖巧的模样下，看到这个孩子最真实的内心。“你从小就不肯吃亏，所以哪怕你外婆还有你爸都以为你现在应该已经原谅你母亲了，但是我却不这么觉得···虽然你听话的从来不怨不恨，但那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怨呢？就连我这个老家伙都会对那个臭丫头说走就走的脾气埋怨，你又怎么可能真会原谅。”
“怎么？”李棠炒出一盘菜端着走出来。“今天想跟我谈心？”
“你母亲死了。”
安德烈抬起头看天。“不想听听有关她的事吗？”
这个时候李棠已经走远了。
端着盘子没有回头，用空着的那只手举起来摆了摆。
“下次吧。”
这是不是第一次安德烈主动对李棠提及她母亲的过去，只不过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李棠拒绝了这个话题的继续，又或许还是有所不同的···安德烈见辣菜都炒完出锅了，自己老老实实的回去继续准备，一边用锅铲扒拉着生菜一边感叹，好歹这次李棠还说了一句‘下次’。
心态良好的安德烈开始哼着小曲炒菜，觉得自家和谐稳定指日可待。
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将盘子放在了餐桌上，那头的李外婆还抓着李尚靳情真意切的说着贴心话。
听不懂中文的李尚靳敏感的察觉到了李外婆脆弱的心态。
即使面对长辈的眼泪很无措，但他还是乖巧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好啊。”
站在视觉盲区的李棠垂下眼去看自己的脚。“‘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是不是还缺点什么呢？
李棠闭上了眼。
啊，大概是缺那个如同公主般美丽的女人，以及站在她身边看不清脸的男人。
或者这么说也不太对吧。
他们已经死了啊。
可就算是这样。
这种亲情之间的美好，也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吃饭啦——”
远远的，安德烈开始招呼。
但是李棠却没有丝毫胃口，皱着眉在李尚靳还有李外婆看过来之前，转身离开了。
李棠不是不怨，只是吧，她藏得太深，亲爹以为李棠只是不想提及，甚至根本就不把母亲当做母亲，外婆以为亲母女之间那就真的有隔夜仇，以为李棠只是嘴硬，只有外公安德烈知道，李棠藏在心里的怨和渴求。
外公外婆肯定还是向着亲闺女的，但是李棠毫无疑问是向着亲爹的。
棠姐不是那种会迁怒的人，正是因为她内心柔软，所以才会收养李尚靳。
或许她羡慕弟弟，但是却永远不会伤害她。
正是因为自己遭遇过，所以她不会让李尚靳再经历一次。
棠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的文笔可能写不出来这样好的棠姐啦，是我的问题，不是棠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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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