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连人带车马都抓回了山寨，可他毕竟不是真的山大王，这么二十好几个人，怎么说法呢
李忠耐不住，跟上劝道："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想也不想就摇头，李忠又劝："他们既做商旅打扮，行踪低调，属下再做的干净些，没人能查到…"
这话听得心烦，宇文成都皱眉，若如此行事，他岂非连山贼更不如。他抬手示意李忠不必再说了
将罗成一行人暂时关押，宇文成都随手翻了翻他们那几车东西，几辆马车全摞得满满当当，各样物事内里用红绸仔细地包着，有美酒特产，绫罗绸缎，金银瓷器，还有珠宝首饰……他越看越奇怪，这简直像是聘礼，或是嫁妆，可就算罗家要嫁娶，怎么会大老远跑到山东呢？
一时想不明白，天色渐暗，他本想着明日再找个由头盘问一番，不料当晚刚睡下不久，便闻报说，罗成跑了！
他忙起身披了件外衣就追，罗成一行人刚出寨门不远，兵器马匹俱全，听到动静，罗成回身看见他，不知为何眉头一皱，也不跑了，拨马回头就等他来打
两相战在一处，未过几合，那银枪被他一镗压住，较上了劲，那双握枪的手也跟着微微发颤
坏了！宇文成都忽然想到，是不是晚上忘了叫人送点吃的过去了…
再看罗成，虽逐渐力竭，仍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以前好像不曾注意过，他想，那双眉目生得十分俊秀，再往下是紧抿的双唇，精致的下颌，豆大的汗珠正顺着那修长的脖颈往下流，直到隐没进衣襟里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会是哪家的姑娘呢？这小子也算得是才貌双全，除了…那气人的性子
他正想着，罗成再吃不住力，咬牙骂道："先放再杀，什么天宝将军，你简直无耻！"
宇文成都一愣，才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不待他问，忽然一支劲失从身后飞来，直射身前的罗成。罗成兵器被制，人已要脱力，哪里来得及反应，那箭尖眼看到他胸前，堪堪被宇文成都攥住了箭杆。
宇文成都不用回头也猜到了几分，没有他的命令，能去放人，再趁乱杀人的，自然是他那好副将。眉头一皱，那箭杆便在他手中断做两截。
再将罗成制住抗在肩上，他黑着脸带马回营。李忠一看他神色便知道不好，赶忙跪下请罪："将军！我是想…"
扬起的马鞭狠一下抽在他脸上，宇文成都从马上看下来，仿佛是看一个死人，可他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李忠赶忙连连称是，这才敢松了一口气。虽然少有人相信，但他家将军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正因如此，他才担心留着罗成会酿成后患，但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冒险博这一下，只是可惜没成
回了营寨，宇文成都不放心，干脆扛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里，将绑在罗成手上的绳子往门柱上一绕，想了想，又拿了一旁的水碗，送到那人嘴边。
罗成闭着眼偏过头去，理也不理他
方才李忠的话被那一鞭打断，没能说完。他忽然的，很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告诉那人这不是我授意的。可张了嘴，又觉得这话无从说起。他本就不是擅长辩解的人，何况两人非亲非友，罗成心中如何想他，其实又有何妨呢
他心中叹了口气，抬手解开了罗成手上的绳子，把那水碗塞给了他
罗成愣了一下，这才看他：你不怕我跑？
宇文成都兀自走回桌案前坐下：不怕
罗成又问：那你不怕我杀了你
宇文成都抬头横了他一眼，没搭话，意思很明显。罗成轻哼一声，终是就这水碗饮了几口，眼睛仍直直盯着他
不一会儿，外面有亲卫进来，一瞧罗成大刺刺甩手站着，赶忙拔刀，可转头再看自家将军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卫士犹豫地收起刀，绕过罗成，上前禀报道：禀将军，跑了一个还在追，其余人都押回来了，按您的吩咐，只有两个轻伤的
宇文成都叫把其余人仍关在方才的木屋中，另送些水和食物过去，那卫士便领命离开
罗成挑眉看他，忍不住问道："放又不放，杀又不杀，宇文成都，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开口，宇文成都就想揉额角，沉吟片刻只好答道："等我办完事，自然放你们走"
"你要办什么事？"
"……"
他不答，罗成也不意外，他转着手中的水碗，哼道："假扮响马，不用说，也是杀人越货的坏事"
宇文成都还是不搭话，罗成走近两步道："不用说，也是你那个坏爹让你做的"
宇文成都抬头压着气瞥了他一眼，罗成丝毫不怕："告诉我又如何！既然你明知是坏事，又想定了要去做，难道敢做不敢当"
宇文成都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最多三日"
罗成便玩味道："三日啊……"
宇文成都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他叫人给罗成送了些吃的来，不一会儿又传人送盏酒，又要了套干净的衣物。递送的卫士一趟趟惴惴地走进来，悻悻地走出去，心想这哪是俘虏啊，这是抓了个爷回来呀
待罗成收拾完，夜已深了，宇文成都整理好手边的几份文书，收了笔起身，捡起地上的绳子就奔罗成去
罗成闪身要躲，还是被擒住了手腕，忙挣道："你做什么！"
宇文成都拉着他到门柱旁就要捆，头也不抬道："我需要睡一会儿"
"……你需要睡觉我不需要睡吗？"
宇文成都手上顿了一下，觉得也有理，想了想，又拽着手里的人到矮榻旁，把那只骨节分明被攥得微微发红的手捆在了榻角上
罗成："………"
他只得既来之则安之，翻身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了。一日折腾，连打了两场，算是把过去几天亏的架都补了回来，身体确实疲累得不行，一躺下便觉困意来袭
然后宇文成都跟着在矮榻外侧躺下了
罗成："………！！！"他抬腿就要踹："你又做什么！"
宇文成都皱眉转头看他，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需要睡一会儿"
"你这么大个山寨没有别的床吗！"
"离远了不方便起来抓你"
"你！……"不待他接着说，宇文成都已经闭上眼转过身去了，罗成恨恨地冲那个后脑勺道："你最好睁着眼睡觉，不然我怕阎王爷听不明白你是怎么死的"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和偶尔风吹窗格的声音。好在这床榻够宽敞，他自我安慰道，又悄悄凑过去闻了闻，好在这人也不臭，忍一晚吧
不由他再想，疲惫的身体已将他拖入了梦乡
几公里外，堪堪脱险的史大柰在这穷山僻壤之间挠了挠头，得，远水解不了近渴，既然在山东地界，还是先去找秦二哥商议对策吧
宇文成都做了个梦。噩梦他做过许多，眼下这个梦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梦到罗成提剑来杀他，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那持剑的手紧贴着他裸露的前胸，骨节分明，那人的面孔几乎贴在他的眼前，笑得肆意
他本能地去反抗，一把攥住剑柄上的手，使其无法再动分毫，另一边抬手捏上了罗成的脖颈
他的拇指就按在那人喉结的左侧，能感受到底下清晰的脉搏，一下下撞着他的指腹。却不知为什么，手上迟迟使不上力
罗成的脸凑得更近了。宇文成都忽然看到一滴汗，从那人的眉尾处滑落，带着水痕，一寸寸经过脸颊，眼看要滑到嘴角
他知道那滴汗要去哪儿，他见过，他记得，但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不要让它滑走！不要让它消失…
他本能地凑上去拦，嘴唇碰到了那滴汗，也碰到了那处嘴角
汗应该是咸的，怎么会是甜的呢
他于是惊醒。
宇文成都猛得从床上坐起，这一下也吵醒了一旁的罗成，罗成迷茫地看着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嘴角又勾起那个惹人乱想的笑意，问道："怎么，梦到我来杀你啦？"
他见宇文成都皱着眉扭过头去不理他，正要追问，冷不防低头看见了一顶可疑的小帐篷
片刻后，屋内爆发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唔唔！"
一只大手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宇文成都脸色黑得像要吃人，瞪了他一会儿，却到底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待罗成不笑了，松开手仍转身去睡
罗成抹抹嘴，没忍住又笑了两声，抬腿用膝盖顶了顶那人，喊道："哎，宇文成都"
没人理，他又凑过去，笑道："堂堂天宝大将军～不知梦的是怎样的美人呀？嗯？"
他仿佛听到了拳头攥起的骨骼声，终是笑着躺了回去。
夜色恢复安静，只剩两个白日里打作一团的人静静地一处躺着。想了一会儿，罗成又喃喃道："宇文成都，你这人真怪，既要做坏事，何不坏得心安理得些"
宇文成都的呼吸逐渐平复，似乎又睡了
罗成不会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听过多少"大隋第一勇士"的奇闻异事，或夸的，或损的
可是说书先生不会讲
勇冠三军的将军是否也有仁义
权相手中的屠刀是否也曾自问
金甲之下，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寨主难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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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地为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