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尼特露营地出发，路过亡者狭廊，穿过往昔的桓那兰那，再朝着东北方向前进，就到了须弥最繁华的中心。

这是蕾拉第一次来到须弥城，正值黄昏。

镀金旅团里也不乏白皮肤的佣兵，但长期的风吹日晒让他们裸露在外的身躯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蕾拉惊讶地发现须弥城中大多数的居民看起来都和她十分相似，不论是身形、肤色、还是面部轮廓。

这一刻，她的心中似乎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很快，蕾拉意识到须弥城的居民们在刻意躲避自己，准确来说，是在躲避克莱泰。他们两人身上还穿着镀金旅团的服饰，在规矩保守的须弥人的衬托下显得相当暴露。

在去往教令院的路上，蕾拉遇到三三两两交谈的学者，均身着绿色外褂，内着白色长袍，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他们的目光在克莱泰和蕾拉的身上停留，随后眼睛半眯，嘴角下撇，做出显而易见的轻蔑表情。

蕾拉只觉得暴露在空气中的肩颈、腰腹、大腿快要因为羞耻而燃烧起来，她拼命地将头垂得越来越低，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

克莱泰似乎并不在意，他毫不避讳地用手揽过蕾拉的肩膀，颇为自豪地展示着他引以为傲的身材。

行至教令院正门的平台处，两名手持长枪的卫兵拦住了克莱泰。

“你们来教令院做什么？”他们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来自沙漠的旅人。

克莱泰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装腔作势地斟酌着措辞： “我来见明论派的伊萨卡大学者。三日前，他将会面地点约在此处，我的来访已得到他的首肯。”

卫兵怀疑道： “有什么证据吗？”

克莱泰佩戴上虚空终端，将与伊萨卡大学者的对话记录展示给对方。

“你为什么会有虚空终端？”卫兵吃惊地问道。

克莱泰弯下腰，嘴角扯出一丝假笑： “因为我信奉神圣的大慈树王与阿扎尔大贤者。”

卫兵似是嫌弃地皱起眉，像赶苍蝇一般挥挥手： “进去吧。”

蕾拉本想问他虚空终端是什么东西，却被克莱泰的动作打断。

“走了。”克莱泰说着，将手覆在女孩的背上，推着她向教令院的大门一步步前进。

蕾拉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崇高的建筑。它似乎与巨大的树根融为一体，高耸入云的塔楼坐落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之间，象征着无上智慧的殿堂。往近处走，精巧的大门雕琢复杂的纹路，像是花与叶的图案，又带有教堂的神秘灵性。纹路之间镶嵌着蓝绿色调的彩绘玻璃，在夕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欢迎来到教令院。”门口传来温柔的女声。

沉浸在震撼中的蕾拉骤然回神，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话却哽在了喉咙里。

一名年轻学者正好迎面从门内走出。

他的打扮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蕾拉心想。

和路上见到的那些将自己包得像木乃伊似的老学究不同，这名年轻的学者穿着一套极为修身的黑衣，明晃晃地彰显着他的好身材。墨绿色的披风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露出半边结实而流畅的三角肌，像一只矫健优雅的猎豹。

许是黄昏的光线太过强烈，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蕾拉只能看见点点碎金在那一头略显凌乱的银发发梢上颤动。

他从她身边走过。

蕾拉用余光瞄见对方的眼神从自己脸上平静地一扫而过。

披风带起的气流摩擦着女孩的脸，她似乎从中闻到一股深林的气息。

登时，蕾拉觉得被风拂过的脸颊很烫，被克莱泰触碰的后背也烫。夏天的阳光太毒，在她的身上四处点火。

走过智慧宫，登上升降台，直到迎上两道不带温度的、审视的视线，蕾拉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克莱泰似乎有些慌张，他放下手，看向其中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年迈学者： “伊萨卡学者，这是……”

山羊胡摆摆手，说： “不用担心。阿扎尔大贤者知道你我的交易。”

被唤作阿扎尔的学者居高临下地朝着蕾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就是你说的有天赋的孩子？”

伊萨卡弯下腰，恭敬地说： “是的，大贤者。克莱泰曾给我传输过这孩子记录的一些星相学笔记，其中比较有价值的部分您也看过了。我想，在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情况下，能有此等思维已是极为罕见。相信她在经过系统学习后，定会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帮助。而且，克莱泰已经向我担保了这孩子的品行。”

他向镀金旅团的团长使了个眼色。

克莱泰忙附和道： “是的。这孩子非常听话，在我身边四年，从来没有反抗过我的任何命令。”

交易……计划……蕾拉无法理解大人们的谈话，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这从两个老学者打量她的眼神里就能够看出来。

冰冷、算计。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她却遍体生寒。

“那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伊萨卡。”阿扎尔说， “以及，节制一下你那奇怪的癖好。”最后一句的语气里略带嫌弃。

伊萨卡愉快地应了下来。

克莱泰忍不住开口： “大贤者，我的……”

阿扎尔从眼角瞥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道：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男人额角的青筋凸起，喘了两声粗气。但最终他还是强行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地弯腰道谢。

阿扎尔抬手，示意他们离开。

蕾拉像人偶一样被牵着走来走去。她听见伊萨卡对克莱泰说： “放心吧，我会让掌旗官鲁克沙给你想要的委托。”

“如果这孩子表现出色，你会得到更多好处。”山羊胡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

克莱泰连声说好，将手搭上蕾拉的肩膀，贴近她的耳朵，半是威胁半是鼓励道： “好好表现。”说完，便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开了。

女孩茫然地望着克莱泰的背影，那脚步轻快得仿佛摆脱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蕾拉心中蓦然涌现出无限怨恨。她想起这些年来经受的苦难，似乎都是由这个男人一手操办。

至此，她开始后悔自己泛滥的善心。如果当初没有让爷爷救他，如果当初尝试让阿如村的人将他接走……蕾拉悲哀地发现，她最终还是将一切不幸的根源归咎于自身。

她突然泄了气，片刻前涌动的憎恶烟消云散。她太过懦弱，甚至无法对一个恶人保持长久而深沉的恨意。

“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你会怎么做？”

蕾拉想起克莱泰四年前问过自己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喉咙发紧。

她会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终于把海哥拉出来溜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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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