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day】

卡维躺在靠窗的床上。

此时温暖的阳光如同轻盈的精灵一般越过窗户，给他的心灵带来难得的安静。

窗外，是一片盛大的花海。向日葵，并不怎么浪漫的花，也不是什么珍惜品种，但它们一束一束地紧挨在一起，如若从窗户向外看去，同样能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一种对自然之美的深深触动。

可惜，这一切都与卡维无关。即使这家疗养院再加上那片花海本就属于他资产的一部分。

他已经太老了。时光如刀，残忍地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床上还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老头子罢了。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青睐年轻人的，而老头什么的注定会被无情抛弃。

卡维年轻时候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阳光开朗的性格，出众的长相，不错的家世，再加上一个聪明的头脑和时不时犯点无伤大雅的傻气，他的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即使是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他依旧是后辈们眼中的榜样，一个注定留在家族谱上金光闪闪的传奇。

卡维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安静与祥和。这种平静的满足，不止来源于环境，卡维的内心、灵魂也是同样的纯净和高尚。回顾这一生，他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他的族人。

当然，要硬说他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或许这一生不婚不娶在某些古板或是吹毛求疵的家伙眼中是非常古怪的。

可能也有一定道理吧，可是这种事情也是个人选择啊，卡维都这个年纪了，他也并不怎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虽然听力已经退化，眼睛也不怎么看得清了，可卡维依旧听到了从房间外走廊里传来的那些来自年轻人的欢呼雀跃声。

卡维心下叹气。

又是家族里的这些年轻人。

他用手臂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好让自己从那种无力地瘫在床上，可能没注意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涎水的狼狈姿态，变成坐起来的姿势。

卡维一生都是这样要强的一个人，即使是走到生命最后的光景，他也无法容忍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孱弱。

伴随着年轻人们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门开了，此时卡维已经在床上摆出靠坐的姿势了。

年轻人们嬉皮笑脸着，看起来很是没脸没皮。

“卡维大人，我们今天又来陪您老人家……”

卡维保持着拉着脸的严肃模样，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他脸上那一道一道褶子被自己摊平了。

是的，这样子可以显得脸长，并且比较有威严。

“你们这帮小家伙，看你们这样子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还是想听我重复一遍‘契约’的故事是吧？”

年轻人们点头如捣蒜。

年轻人们当然能看出来，卡维的脸皮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着，他显然也在尽力抑制着心里的高兴劲儿。

卡维就是这样好脾气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即使老到快死了也是一样。所以年轻人们自然也很愿意同这位位高权重但又平易近人的家族长老交谈。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契约”这个魔法遴选仪式，对于初入魔法世界的年轻人来说至关重要。

在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具备魔法亲和力的人类可以通过“契约”这一方式，同各式魔法生物建立联系以获得各式力量。

魔法，magic，既指代客观存在于世间的魔法本身，又指代那些各式各样的魔法生物们。

魔法生物，magical creatures，它们或高贵或卑微或强大或弱小，但“契约”这个概念本身表示的是平等，即契约双方必然是平等的关系。没有谁控制谁谁约束谁，也没有谁是谁的附庸谁是谁的仆从。

传言在那神秘的“契约”之地里，卡维就是与一位尊崇的魔法生物建立了联系。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那位神秘而又尊崇的魔法生物具体长什么模样，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而那位魔法生物也已很久没有出现在卡维身边。

当然，那些遥远的过去，还有本该已经因为时光阻隔而模糊的记忆，对于卡维而言仍旧清晰如昨日。

“那是我见到他的第一天……”

“他的名字是……”

“艾尔海森。”

【First Day】

卡维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密林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奔跑中风擦过脸颊的力度，脚下柔软到令人难受的泥泞，还有眼前一片猩红——尽管卡维自己的眼睛本身就泛着红宝石的色彩，但这可不代表正常情况下世间万物在他那双明媚的眸子里也是红色。

有限的物资，以及心中充满着无限**的人类。

卡维被人偷袭了，于是他只能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契约”之地里疲于奔命，一直跑一直跑，才有可能逃过死神的魔爪，才有可能遇到转角的神明。

而定下契约之时，意味着“契约”遴选结束，他也会自动被契约之地排斥出去。

“嗯……”一声闷哼，卡维重重地撞在一个有些坚硬的物体上。

慌乱中，卡维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物体，潮湿的触感下是道道纹路磋磨着卡维的手掌。

原来卡维慌不择路撞到了一棵树上。

因为眼睛受伤，卡维只能通过触觉、嗅觉、听觉来判断眼下自己的处境。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契约之地里，他手忙脚乱连滚带爬中摸到很多树叶树枝，闻到泥土湿润的腥气，耳边还有似远似近的鸟叫声。

他辨不清方向，只知道认准一个方向就拼命往前冲，结果就是非常倒霉但似乎又倒霉得合情合理撞到树上了。

整个逃窜的过程卡维都是憋着口气又憋着股劲，而现在，那股劲彻底散了。

卡维腿一软，一手扶着树，直接跪到了地上，他张着嘴拼命呼吸这略带泥土腥味的空气。

真是点儿背，卡维暗骂道。

别人参加契约遴选，最多也就是没找到高阶魔法生物结契出来之后哭爹喊娘；他是不仅没找到任何一只结契生物，而且还被莫名其妙的同伴在背后捅冷刀子说不定要丢掉小命。

真倒霉啊，卡维心里苦涩极了。

像他这种得过且过，志也不在家族权利圈的边缘人物，也只是想好好活着，顺利结契然后就脱离家族自己一个人在整片大..□□..处潇洒去。

理想的结契生物是兰纳罗，他在家族开设的“魔法生物基础”课上看到的，感觉都是些软软的可爱的脾气很好的小精灵。

当然兰纳罗似乎也有很多品种，书上举例画着的是一只拿着问号型树枝的兰纳罗，旁边标注着“兰百梨迦”的字样。

一见钟情，不外乎如此。

卡维伤感地想着，可惜缘分这玩意儿还是太玄妙、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当然，因为对魔法生物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上课没好好听讲，卡维并不清楚兰纳罗是存在于“梦之国度”的魔法生物，如若想同他们结契，直接在契约之地躺倒睡觉就好了。当然，教科书上的“兰百梨迦”，是为了说明兰纳罗并非软萌可欺的小精灵——它们中的有一些，充满了力量。

就在卡维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时候，他动了动鼻子。

不是错觉，一道暗香来到了他的身边。

“是……谁？”卡维问道，声音小得像喃喃自语，也像是生怕惊动一只正悬停在他鼻尖的蝴蝶一样。

“你到我的地盘做什么？”预料之外，那人回答了，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如同没有感情的神明——当然，契约之地里有的尽是些不是人的妖魔鬼怪、精灵、异种。

不管课本上描述得如何天花乱坠，飞鸟就是飞鸟，鱼就是鱼，飞鸟与鱼本就不是一个物种，谈何相互理解。

卡维当然知道森林这种环境，怎么可能有人能随时保持优雅，更谈何……香气？

而那些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放弃继续追杀他的仇人身上只有难闻的汗臭味混杂着血腥气。

“你……”卡维紧张地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你是谁？”

卡维没回答那人的问题，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谁，对他抱有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呵，是个傻子，听不懂我说的话，”那人轻笑了一声，语气平淡内容却很挑衅。

卡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那人却自顾自——

鼻尖萦绕的暗香忽然间更浓了，卡维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极近的、温柔的、暖暖的微风拂过自己的鼻子。就像原本悬停的蝴蝶坏心地扇动了自己的翅膀。

卡维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是那个“人”，他靠近自己冲自己呼了一口气。

伴随着莫名的茫然，卡维又突然意识到眼前不再是一片污浊黯淡的红色了。

“眼睛……”卡维震惊地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上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卡维也看清楚了那位不是“人”的恩人。

他有一双很平静的双眼，纯净而又波澜不惊。

【Today】

“然后呢然后呢？”年轻人们把卡维床边凡是能下脚的地方都堵住了。

“诶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卡维一边说着一边强行从床边那群挤挤挨挨的小崽子之间的缝隙中抓住了靠放在床边的拐杖。

他握住拐杖开始挥舞着驱赶着床边的年轻人们，就像年轻时候挥舞着大剑。

“故事会结束，我要出门到楼下花园转转。”

年轻人们嬉皮笑脸地躲着卡维的拐杖“攻击”，不论是卡维本人还是拐杖本身亦或是“攻击”的力道都只是轻飘飘的，即使年轻人们在躲避“攻击”的时候真的不小心磕到了碰到了也没关系。

“所以呢，卡维大人，就告诉我们怎样和魔法生物结契吧？”

“尤其是怎样和厉害的魔法生物结契，”有人补充道。

“诶诶，漂亮的人形魔法生物也行啊，”又有人说。

“去去，这种事情是讲眼缘的，遇到了就是缘分，遇不到也不要强求，反正……”

反正最后的最后，结局都只有一个，卡维心想。

年轻人们蹦蹦跳跳地互相勾肩搭背着离开了，这偌大一座疗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祥和。

卡维拄着拐杖站在窗口边从上往下俯视着整座向日葵疗养院。

那些年轻人们穿过向日葵组成的花海，走出大门。

卡维这才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出房间走下楼梯。

“真刺眼啊，这阳光，”卡维举起一只手挡在额前，心里想到。

他已经很少下楼了，因为年纪太大了走几步路就要喘气然后只得停下来休息，这样子一次简单的散步所花的时间就太长了。

有这时间卡维宁愿躺在床上保持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就好像记忆不再是记忆而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卡维知道人老了之后就会这样，脑子会慢慢地乱成一锅煮，分不清长期记忆与短期记忆，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人从混沌中来到世间，最后又是从混沌中离开。

而这道理对于长生的魔法生物来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卡维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慢吞吞地挪到向日葵花海的中心。

向日葵花海的中心设置有一张行人椅。

卡维艰难地坐了下去，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好似幻听到了全身骨头“噼咔噼咔”作响。

“真是老骨头了啊……”卡维闭上眼睛，在暖暖的太阳光下，在灿烂的向日葵花海的包围中，打起了瞌睡。

【First Day】

奇怪的人形魔法生物上下打量着一身狼狈的卡维，然后突兀地说：

“你是进来寻找魔法生物的吗？那么我应该算得上，也算是缘分，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同你定下契约吧……”

莫名其妙的相遇，莫名其妙的结契，之后是按下加速键般莫名其妙的展开。

卡维获得了家族中从未有过先例的奇异魔法生物的青睐，同样他也获得了家族中从未有过先例的强大的魔法亲和力。

就这样，卡维离自己原本浪迹天涯的未来畅想越来越远，他在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混战中为自己的家族赢得土地和威望。

而那位奇异的魔法生物也神出鬼没地有时出现在他身边有时又根本寻不到踪迹。

哦对了，差点忘了说，奇异的家伙有名字，他叫——

“艾尔海森，明天有兴趣陪我去健康之家慰问我的族人们和战士们吗？”

卡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好啊，”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名叫“艾尔海森”的男人眼都不抬一下，回答速度快得如同根本没经过思考一样。

卡维愣住，但迅速反应过来。

“真的？！！”

听到他咋咋呼呼中难掩激动的声音，艾尔海森的嘴角也微微上翘了肉眼难见的一点点。

眼尖的卡维立刻道：“艾尔海森，你笑了！”

“年纪大了就去看眼睛，”艾尔海森正儿八经地翻过一页书，一副很是自持稳重的模样。

按照往日的情形，他们应该一来一回地拌起嘴来。

可卡维这次却好久都没有出声。

“嗯？”艾尔海森疑惑地抬起头。

“你这是，哭了吗？”

“没有，”卡维尽力瞪着双眼，似乎想让它们看起来炯炯有神。

生理反射性地眨巴一下眼睛，结果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

觉得被艾尔海森这个家伙看到这么狼狈的一幕有些尴尬，卡维赶紧解释道：

“额，确实是有些伤感的。上次的战斗中，对方家族使用了关于时间的禁忌魔法，所以我的家族这一次虽然胜利但也只能算得上是惨胜。”

“而我当时运气好，晚到一步，所以没被时间魔法波及。”

说到这里卡维有些不忍心往下了。

这次他邀请艾尔海森陪同他一起去疗养院参加慰问活动，一方面的确是存了想同这个家伙亲近些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需要陪伴和打气，要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可能几天前几周前还在一起插科打诨的同龄人，现在垂垂老矣皮褶子都快耷拉到地上，就如同融化中的蜡烛，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艾尔海森似乎还是有些不理解。

“时间魔法，虽然是具有不可逆转属性的深奥法术，但在实用性上很是鸡肋……”

“哦哦，又忘了，你们是人类，法术适应性是不一样的。”

听到艾尔海森这么说，卡维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艾尔海森之前一直待在契约之地里，即使出来之后或他自己闲逛或同卡维一道，见过生生死死，但他依旧无法感同身受卡维的一切。

卡维忽然觉得很疲惫，由心随着血液射向全身的疲惫。

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啊……

不论是让他理解人类本身的生老病死，还是理解一个人类对他的，爱。

但卡维还是说出口了，声音轻轻地：

“我带你去看。虽然我总是说你高高在上，一副傲气的面无表情的脸很是让人讨厌，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们人类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自有我们存在的道理，是完全不同于你们长生种的绚丽。”

艾尔海森似乎被卡维这一番话震住了，好半天才回了个“嗯”。

.

“艾尔海森，今天你都看到了吧，肉.体衰老至不成形得几近恐怖故事中的骷髅和丧尸，原本敏锐的思维和稳定的情绪如同玻璃杯一般被彻底打碎，最基本的人格和尊严完全无从谈起，他们如今只能像货物一般被搬来搬去。”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不可逆转的特性，还有对我们人类短命特性的天然嘲讽——曾经再如何叱咤风云又如何尊容那能怎样，老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离开疗养院后，卡维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就立马同艾尔海森倾泻着自己强烈的情绪。愤怒，恐惧，无奈，诸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心和身，可出口的也只有滔滔不绝如同朝无辜者发泄。

艾尔海森耐心等待着卡维情绪平定下来。等到卡维不说了，艾尔海森才道：

“卡维，他们的眼睛好奇怪。”

卡维疑惑地皱起眉头。

“什么眼睛？老了都看不清了，眼睛看上去自然变浑浊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我是说颜色，”艾尔海森解释道，“他们的瞳孔周围都有一圈蓝色的环。”

“啊？”卡维疑惑道，即使面对那些情绪稳定的老人们，能正常寒暄和慰问，他也根本不敢同那些面目全非、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们对视。

艾尔海森想了想，换了个描述：

“在疗养院的时候我已经仔细探查过了，蓝色的环只是同衰老相联系起来的生理现象而已。虽然它看起来很像是一种魔法印记——不过时间本身就是精妙的魔法，对于你们人类来说，这样理解也不差。”

那天卡维是气冲冲离开的。

“卡维，你冷静一点，”艾尔海森紧紧跟在情绪激动的自己的契约者身后。

可不论艾尔海森如何呼唤，卡维都没有回头。

最后艾尔海森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

“卡维，实际上我是想跟你说，我马上得离开了。”

卡维也停下脚步，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为什么？”卡维问。

艾尔海森自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已经在你身边见识过你还有你们这样的人了，而我在你家族书房中还看到了更多的人，虽然只是从书里，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这样的人……”

卡维喃喃自语，重复着艾尔海森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艾尔海森这样的魔法生物根本不理解人类。他不理解人类面对时间和衰老时的无奈，也不理解人作为某个具体存在时的独一无二性。

“我知道了，”卡维轻轻应道。

本来他还想保有一些体面，但说完这话之后还是没忍住回头了。

无人的小径上只余几片落叶。

艾尔海森已经走了。

卡维长出一口气。

回想起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开始，合该对应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Today】

卡维睁开眼睛。

一双幽深的绿眼睛同他对上了。

那眼睛正中是一点红。

“艾尔海森……”卡维痴痴道。

那具年老而腐朽的躯体中也只能发出生锈的声音。

人老了，竟然都能看到幻觉了……

卡维心想。

“哦，”然后面容年轻的男子皱着眉头发出一声音调下降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唔，嫌弃。

“你真的是老了，老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卡维眼前这位面容年轻的男子稍稍拉开同卡维脸的距离。

卡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仍旧身处这片向日葵花海中。

原来没去天堂也没去地狱啊，卡维如此想道。

“艾尔海森，这么多年没见，你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年轻男子对此指责没有任何表示。

“你的瞳孔上现在也有蓝色的环了。”

卡维只是发出一身冷笑。

“呵，是啊，我已经老得快死了，而你现在还年轻。”

年轻男子随手折了手边的一支向日葵然后一屁股坐在卡维身边。

“卡维，你说话还是那么不严谨。要真按照年龄来算，我的岁数可比你大多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头的向日葵竿弯成环状。

年轻男子重又起身，没有用任何魔法，他亲手将向日葵制成的王冠戴到卡维头上。

“送你的，不用谢，”艾尔海森说。

时隔六十四年的相逢，或许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卡维若还是那个毛头小子，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对此情此景必定会脸涨得通红然后直接从椅子上跳起，然后想必就是拥抱和接吻了。

可惜，时间已经让卡维成为一个颇有城府的老头，世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吹动他内心的湖水了，即使湖底如何暗流涌动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什么意思？”卡维老神在在道。

“这些年，我看过许多人，他们都很有意思。当然我不是为了说这个，在这些日子中，我找到了一个古老的方法，能让你不用就这么等着死神的屠刀落下……”

没等艾尔海森说完，卡维就打断了他的话：

“死神的屠刀？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啊？”

“可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

这次倒是艾尔海森自己没说下去了。

就跟害怕刺激到卡维一样。

卡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说吧，跟我说说，那什么‘长生不老’。”

虽然卡维的态度跟个刺猬似的，但是艾尔海森并没有针锋相对，而是正正经经地介绍：

“重新建立契约，我会将我的寿命同你共享，这样你就不会死了。我们之后还可以相伴一起去大陆的每个角落去看看，还有我这些年遇到了很多奇怪的、有意思的人，我也想跟你说说……”

“所以，代价呢？”又一次地，卡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艾尔海森的话。

艾尔海森眼神飘忽道：“没有任何代价……”

但在卡维刺耳的冷笑声中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人类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才能重新建立契约，人类的代价就是只能维持生命最后一秒时的外貌，而我是永远地将自己一半的力量和生命分出去。”

“当然，无穷的一半还是无穷，所以你不用担心影响到我的寿命。而力量的话，极致强大的一半自然还是强大，所以你也不必担心。”

“那么，你愿意吗？”艾尔海森问。

明媚阳光笼罩下的老人，头戴着最强大的魔法生命亲手献上的向日葵王冠。

他从艾尔海森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在尽力憋笑，而当“你愿意吗”被艾尔海森问出口的时候他终于不用憋着了。

破旧衰败的身体中肆意发出难听的、嘲讽的笑声。

艾尔海森只是静静地看着卡维。

卡维知道，不懂人类的艾尔海森毕竟不是傻子，他肯定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可这不妨碍卡维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艾尔海森是个傻子。

终于，笑够了的卡维停下来。

“我，不，愿，意，”卡维一字一顿，以期自己的意思传达清楚。

艾尔海森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那么，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卡维根本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虽然在小辈们的眼里，卡维从不是一个尖锐而刻薄的人，但那只是小辈们没看到过罢了——他卡维从来不是什么性格绵软的人。

“六十四年前，带你去疗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那就是人类。我们这些在你们眼里短寿的家伙，也有自己存在于世界的道理。譬如，你懂什么是爱吗？”

卡维还特意停顿了一下，可艾尔海森只有沉默，根本回答不上他的问题。

“呵，你根本不理解爱，不理解衰老和死亡，不理解人类，更不理解我。”

“怎么，觉得我这老得快死的样子很丑陋很难看，怜悯我可怜我是吗？”

“不……”对此质问，艾尔海森连反驳都毫不坚定。

卡维心想：

是的，他爱他！他爱了他一辈子！！即使分离了六十四年，可他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爱上了他，对他一见钟情！！！

但那又如何？

“因为你是魔法生物中的高贵存在，你就有资格高高在上地评判我的人生，有资格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副云淡风轻姗姗来迟的模样，‘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看在我认识你，眼下你又如此可怜的份上，就让你成为我的同胞，成为长生种吧’。”

此时的卡维是一副癫狂的样子，是怒极而笑。

“这算什么？让我否认我的存在，否认我那么多年经历的起起伏伏，那我还算是我吗？”

或许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确实是一个触不可及的爱情美梦。

“可我也得是我，我才能有资格谈其他。”

譬如，很久之前做个潇洒背包客的理想，还有一直以来的、无法说出口的爱。

因为那爱即使说出口也不会有人理解。

魔法生物不会，其他人类也不会。

【Everyday】

“……从此以后，魔法生物和他的契约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绿眸的灰发男子，身上满是旅人的风尘。他正随意地坐在街角同一群围绕着他的孩子讲童话故事。

原本闭着眼睛沉浸在故事中的几个孩子，嘴角带笑。听到故事的圆满结局，他们睁开眼睛。

“谢谢大哥哥的故事，大哥哥你讲得真好。”

孩子们眼睛里盛满了崇拜，亮晶晶的。他们乖巧地将五颜六色的同样也是亮晶晶的透明糖果纸放到灰发男子伸出的手中。

当孩子们一一离开，角落里一个孤僻的身影站了出来。他没有糖果纸，所以只能远远地听故事。

“哼，无聊，童话故事总是这么虚假，”这似乎是个与众不同的、很有个性的小孩。

然后这个小孩就看见那个浑身脏兮兮的灰发绿瞳男子向他投来深邃的目光。

“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小孩有些害怕。

可那灰发绿瞳的年轻男子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你说得对，童话都是虚假的。”

小孩听到怪人如此说道。

“神经病……”

小孩一边小声地骂着，一边跑远了。

当然，他没有留下任何糖果纸作听故事的门票钱。

而那奇怪的灰发绿瞳的年轻男子也没留在镇上几天，就跟个幽灵似的消失了。

他来到小镇的时候也像个幽灵。

只有孩子们记得街角这里曾经有个很会讲温馨童话故事的大哥哥。

“童话中，幸福快乐是结局”

bgm：孙燕姿的《第一天》，光良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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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觉得虐吗？

我觉得还好啊，明明很爽（发出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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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咔咔生贺活动【天穹巡礼】的第十九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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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番外：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