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从没有想象过死亡。

死亡会是什么？

肉/体腐朽，灵魂溃散，所有还留在现世的人们忘记了你的名字音容，就好像你无足轻重你从未来过。

但是他从没想过死亡的发生过程也会如此痛苦。

火焰点燃肉/体，而人类恰是那可燃物。

卡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难听的哀嚎，他也没听到对面的艾尔海森的哀嚎。

只有火星跳动，噼里啪啦。

还有焦味。

之后，超脱于世间一切刑罚的痛，淹没了整个人，覆盖住所有的感知。

待那痛苦在短短一瞬间抵达顶点，人也就自然而然的麻木且不痛苦了。

可能脸上还残余着惊恐，形体化为灰炭。

但实际上灵魂早已脱壳，无法再承受更进一步的痛苦。

于是灵魂也缓慢消散，意识沉入永恒的漆黑中。

或许，等待下一次苏醒……

卡维如同过呼吸一般，极速地喘息着。他睁开双眼。

面前，阳光灿烂，艾尔海森一脸平静地站在他面前。

卡维惊恐地抓住艾尔海森两颊边打理随意的披风领子。艾尔海森皱着眉头，心说卡维这副样子真像气急了准备揍人。

然后，卡维睁大着那一双失焦的红宝石眼睛，眼角滑落眼泪：“好疼啊，艾尔海森……真的好疼……”

说实在，第一次毫无实感的死亡体验比这一次要更让艾尔海森感到恐慌。相较于到达极点的痛苦，艾尔海森更害怕无知无觉地死亡——空虚而无意义，在艾尔海森眼里，才是死亡最可怕的本质。

而疼痛，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加产物。

可是卡维现在的状况，实在是糟糕极了。他呢喃着“好疼啊，艾尔海森”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坏掉的人偶玩具。

当然，艾尔海森也并不理解，“好疼啊”的后面为什么要加上“艾尔海森”。

或许是脆弱的家伙在寻求自己的安慰吗？唔，不过，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被硬生生烧死也确实很疼。

艾尔海森自己，还觉得那燃烧的衣服黏在身上燃烧，然后皮肤也跟着燃烧的烧灼感，现在还残留在肌肤上。

连抬手或是走动都觉得身上在幻痛。

艾尔海森当然不知道，卡维受到的冲击，或者说心理创伤，不只是起于疼痛本身。更痛苦的是，这种疼痛发生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

自己经受痛苦，并且亲眼目睹所爱的人也在经历痛苦。

如此，加诸心灵上折磨的远不止双倍。

卡维空荡荡的红宝石眼睛里倒映着艾尔海森的身影，也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

幕布投屏边，布颠冷笑着跟已经是山丘镇三队正式队员的一帮子人说：

“看到没有？弱者，就好好地待在原地，不要想着些有的没的。”

“行了，你们走吧。回家后找找正经的火灾逃生相关资料，明天训练继续。”

“这个训练，考验的就是你们面对极端突发状况的应变和处理能力……”

如此这般。

当演员一一退场，那巨幅的夸张幕布上面，只余下如小动物般相互取暖的恋人。而幕布下，监控室里，瓦特没走，布颠也留在原地。

布颠面朝幕布，背着手站立，似乎不想跟瓦特面对面交流。

“喂，瓦特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不走？难道是想求我放大人您通过这一关吗？”语气里火药味浓重。

瓦特倒是丝毫没有被挑衅到的样子。

“能力者本来就少，他们……很有价值。”

布颠：“所以呢？就要让无知的他们莫名其妙参军？”

“就算是我也知道，即使是同/性/恋——好吧，我不否认我对这一奇怪群体的偏见——我是说，即使是同/性/恋之间，他们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

布颠伸出手指，光影间，那手指指向幕布上的两人。

卡维和艾尔海森坐在地上，用力拥抱着对方，就好像对方是这汪洋一片的世界中唯一能落脚的小岛，又像是对方是贫穷落魄的自己手里唯一能抓住的珍宝。

“……所以，有情人就应该要死死一块儿，整整齐齐的吗？”布颠问。

瓦特辩解道：“布颠队长，您想多了。我并不觉得，让他们加入，会对他们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另外，我对他们也并没有利用的想法。看到这残忍的人世间，还能有真心相待的恋人，我很高兴，也真心地祝福他们。”

“虚伪，”布颠回头，死死地盯住瓦特，“我要的士兵，是无牵无挂的士兵。一无所有，所以无所谓生死。”

“另外，这人世之所以残忍，就是因为**或者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会让亲人爱人朋友分离。”

“并不是因为，这世间没有爱。”

布颠本人，作为山丘镇三队队长，掌控着山丘镇的能力者队伍，虽然说山丘镇掰着手指数半天也数不出十个手指的能力者。

他一向是以威严、冷酷、不近人情的态度，面对上司、同僚、下属。

哦，还请忽略他本人的地中海头。

总之，没有人会相信，布颠本人实际上是一个极有人情味和同理心的家伙。

大家只知道，他是被上面“贬”到山丘镇这种小地方来的。并且大家都猜测他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因为，听说他曾经是星辰大公的副手之一。

关于布颠究竟是怎样的人，或许他自己也在刻意隐藏吧。

瓦特摇摇头：“我并不想跟你谈论什么哲学或者世界观认知之类的，我只是觉得，个人有个人的路。他们做什么，当然由他们自己决定。”

“我说过，你有时候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是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镇上的人信任你，镇长莫蒂信任你，首席科学家丽兹太太信任你，还有蛋挞、巴列、小绵这帮小家伙们信任你，甚至是不知道怎么来了山丘镇的这俩苦命鸳鸯也信任你。”

布颠认真地说。

“可我总觉得，你实际上并不懂人。”

闻言，瓦特笑了。

“是吗？骂别人不是人，可不是什么好话吧，队长布颠？”

＃＃＃

卡维和艾尔海森可不知道现实中布颠和瓦特间正上演的争锋相对。

缓过劲来的卡维和艾尔海森现在正坐在地上互相扒对方披风。

“卡维，你披风怎么这么难解？”

“艾尔海森，你以为你披风很好解吗？”

“……等下，为什么我们不用窗帘？”

“……艾尔海森，你还是有点聪明在身上的。”

二人已经商讨出办法了。

他们打算用潮湿的布，裹在身上，以趴在地面的姿势，就这么苟着。

总是还要积极尝试的，毕竟虽然虚拟现实里的死亡很痛苦很真实，可是总归还是假的，而小草神的任务也不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毕竟他们人现在都已经在异世界了。

“刚起火，就一开门，火焰直扑，说明起火地点就在对门。而就前两次的死亡来看，开门基本等同于出触发死亡点。”

“‘火灾逃生’的关键点实际上是‘生’，而并非‘逃’。我们要做的实际上是待在室内，坚持到可能到来也可能无法到来的外界援助。”

“你确定吗，艾尔海森？”卡维问。

“我不确定，不过，虚拟现实里的死亡，不就这么一回事吗？”

“所以，卡维，你不要这么有心理负担。”

哼，卡维心想，谁愿意平白无故让自己和，那个什么的暗恋对象，受这种苦啊？

不过，也没办法。

自己和艾尔海森都上了小草神的贼船了，卡维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但是，反复体会死亡，确实对人的精神会造成很大的冲击，”卡维强调道，“你想想我们刚刚，再想想我们看到的蛋挞、巴列，甚至是瓦特的状态。”

艾尔海森配合着卡维，快速将窗帘拆下，并冲进盥洗室将窗帘在水龙头下充分打湿。

“我知道。兰达不也说了，精神压力过大会自动断开？以布颠对我们莫名其妙的敌意，似乎也不大可能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了，”艾尔海森说，“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最终，他们将苟着地点定在了盥洗室里。

为了提高苟着的时间，卡维和艾尔海森最终还是决定把二人身上的披风扒了。

浸湿的披风披身上，而浸湿的老长一条的窗帘，一部分堵在门上一部分盖在他们身上，还有一部分伸到窗外，如果外面还能有人看到的话。

艾尔海森冷静到：“没事，之前在书上看过。”就是指节攥紧得有些发白。

卡维也很冷静自持：“肯定没问题，我是专业的，我们妙论派上课都是要学消防的。”

艾尔海森斜眼看学长：“什么时候学的？”

卡维很镇定：“六七年前？”

＃＃＃

“正午十二点！正午十二点！”刺耳的铃声响起。

隔了盥洗室门，又隔了整间房子的门，仍能听到那句杀猪般的惨叫声，“救命啊大家快跑着火了”。

卡维和艾尔海森迅速卧倒在潮湿黑暗而又厚重的窗帘里。

两个人挨在一块儿，谁也不说话，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很安静。

又好像有些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卡维能感到窗帘、披风的湿度在蒸发，而周遭的温度在慢慢升高。

黑暗中，卡维摸到了艾尔海森的手。

他刚想说话，就被烟呛了一下。

最后的最后，卡维心想：聪明草旁死，做鬼也风流。

嘿，更何况，自己还摸到了手，并且也不会真死呢……

空中传来无机质的机械女声：“卡维和艾尔海森，‘火灾逃生’现实模拟通过。”

这，应该不算虐吧~~~

艾尔海森史诗级降智，在异世界篇里。

总之是对不起海哥了（相反卡子哥感觉怎么样都不会ooc涅~）

另，总觉得卡子哥手里的小工具箱和海哥的耳机是一套的。

这个事情，要不你们澄清一下？

“是的没错，我们就是大家想的那种关系。注意，这不是谣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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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山丘（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