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率先意识到的，是耳边叽叽喳喳，来自鸟类的声响。

在那刹那，千树还恍惚以为自己躺在了翠绿的平原，裹挟着雪山气息的风轻轻抚过他的面颊，一两只橙黄的团雀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在他的耳畔叫个不停。

他想到了他那次在蒙德的任务，奇怪的翠色诗人哄他去挖树底下的酒，结果被西风骑士团的巡逻看见，把他俩好一顿追。

上一次，似乎就是这么被追累了，他就这么就地躺在了摘星崖无名的草地上。

“怎么样？蒙德的生活可是很适合小狐狸生长的，要不要就这样留在蒙德呀？”

带人闯了祸的诗人丝毫没有羞愧的意识，他趴在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耳畔，嘀嘀咕咕地开始举例，

“适宜的气候，广阔的平原！你要是想至冬的风景了，还可以去龙脊雪山看看嘛——悄悄告诉你哦，雪山神像旁的山洞里，有足足五只你这样可爱的雪狐狸呢！”

“一般人只要连续喂五天树莓就可以见到了，不过如果是同族的你的话，想必一出现就会受到他们热烈的欢迎吧？”

“要去看看吗？要去看看吗？”诗人拨动起了琴弦，连这样厚着脸皮撒娇的行为都要配上一两个音符奏乐。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带着面具的“纯种人类”如是说到，他翻了个身，大脑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诗人的形容想象起了那五只雪狐狸。

他也不想追究这酒鬼诗人是如何知道他的真身了，他在蒙德摸鱼无所谓，但是在蒙德“叛逃”？

不说他的现任长官［富人］，潘塔罗涅，光他那个阴魂不散、控制欲强到变态程度的前上司［博士］，怕是当天晚上就能控制切片杀到蒙德，将这个风与牧歌的城市搅得一谭烂水。

就算是为了那五只未曾谋面的雪狐狸，他也不能这么做。

“真是无情呢。”诗人的语调轻松地仿佛在唱歌，分明是在“抱怨”，语气间却没有丝毫被拒绝的不悦。又是一阵微风吹过，那两只顽劣的团雀竟胆大包天地开始啄他的耳朵尖——也就是在这时，狐狸的耳边传来了真实痛意。

叽叽喳喳地鸟叫骤然停止，诗人欢快的曲调蓦地暂停。时间仿佛在此刻被谁强行静止，而方才还温柔宁静的风，此刻吹来的竟是硝烟的气息——

——他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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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通过石块裂缝钻进来的细长阳光，随着光线的照射，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也游离地格外明显。

而后，嗅觉开始苏醒，四肢开始回温，空气间弥漫着浓浓的硫磺火药的味道逐渐清晰，他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来自胸膛的，沉重的压迫感。

狐狸晃了晃脑袋，两只隔着石块叫个不停的小鸟随着他的响动挥翅飞走，他吃力地抬起头，在胸膛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蓝紫色的发顶。

“......［散兵］？”千树脑袋发晕，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待反应过来后，慌忙改口，

“......喂，［倾奇者］......？”

蓝紫发色的少年人偶背部朝上地压在他的身上，人偶本不用呼吸，平时胸腔的振动都是源于下意识对人类的模仿，眼下人偶甚至无力做出回应，胸肺的位置自然寂静得可怕。

......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恐慌。

千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分明那样猛烈的炸药，他的伤势却比预计中要轻得多，再看这以“守护”的姿势将他牢牢护在身下的人偶——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喂，［倾奇者］？人偶？”狐狸的声线有些颤抖，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去摸人偶的脑袋，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判断人偶的伤势，谁知越摸越恐慌，越摸越惊心。

分明此时已不再是视线被剥离似的黑暗，却令他再次源自骨髓地开始发抖。

——原来人偶也是会流血的。

【任务进程：3.7％】

系统面板不合时宜地弹出，千树却无暇顾及，他甚至有些暴躁地关掉弹窗，脑子里只有指节濡.湿的触感。千树不愿再去深思人偶为何对这样直碰伤口行为都无动于衷......他甚至都没有潜意识里的闷哼！

狐狸的眼眶不受控地酸胀，他颤抖地抱住人偶的脑袋，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主动与这副身躯挨得这么紧密。

“蠢人偶......居然想就这样让我欠下人情......想都别想！”他哆哆嗦嗦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一手护着人偶的脑袋，一手开始推搡起附近的石块。

为了防止这里再次坍塌，千树艰难地撑起身体，去摸最顶上的那块石头——不倒的高塔需从最顶端拆起，这堆危险的石块也一样。既然能从最顶透过阳光，想来他们被埋地应该不至于太深。

千树艰难地将石块一块块推着，奇形怪状的碎石多得令人尖叫，他的手臂也有着深可见骨的擦伤与灼痕，但他仍机械地推着，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固执地推着。

直到拇指细的光束逐渐延展到拳头大小，拳头发小的光线又扩宽城两个脑袋那么大，千树这才仰着头深呼一口气。

“重死了。”

狐狸小声抱怨了一句。

其实人偶的体型纤瘦，重量当然不会太过分，但千树的手臂此时已经没有多大力气，只能勉强搀扶起人偶，胡乱抹了抹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的液体，整只狐看起来狼狈极了。

千树托起软绵绵的人偶，将伤势沉重的少年一点一点地举起，他咬紧了牙关，卖力地将人偶往高处一推，人偶被小心地送到了洞穴旁的地上。随后，带着灰扑扑耳朵与灰扑扑尾巴的狐狸少年，也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往常精致的银白狐狸此刻浑身上下都灰蒙蒙的，脸上的泥土胡乱分布，堆积凝结成块儿，更别提他从丹羽久秀那里嚯嚯来的新衣服，东破一块西碎一块，鞋子还掉了一只，哪里还像“狐仙”，简直就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花脸乞丐。

——要是当初他是这个形象穿越的，别说假扮狐仙蹭吃蹭喝了，没被当成奇怪魔物打出去都算是命大。

但他顾不得身上的灰了，不整洁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无需在意是否需要清理，他向着地上的人偶走去，扒了人偶的鞋子给自己穿上——他可不喜欢苦情戏之类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剧情，待会要走路的是他，有一双能起点防护作用的鞋子是必要的。谁知看着身形与他差不多的人偶，鞋子竟然比他的要大，他踏了踏空荡荡的鞋子适应了一番，把人偶从地上背了起来。

“喂，[倾奇者]，你的鞋子被我征用了，听见没？”明知人偶听不见，狐狸却仍自顾自地对背上的人说，“不说话就当默认啦？”

“......”人偶没有反应，狐狸便霸道当作默认，首先，他路过了一块方才被他推走，导致落到了山路中间的大石块。

狐狸想要顺势绕开，钻进石块跑的夹道里，不料脚下一滑，被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绊倒。“砰——”，他摔了一跤，可他却没敢伸出手臂缓冲，只是死死背手扣住身后的人偶，脑袋被磕破了一个大包。

“嘶——”狐狸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显是痛极，却也没伸出手来揉一揉，“混蛋[倾奇者]......我要是破相了，你这个家伙可得负全责！”

“......”混蛋[倾奇者]没有声音，也没有跳出来负责，狐狸缓了会爬起来，伤深见骨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向地上淌下了一滴滴鲜红的血。接着，他遇到了一条不宽，却拦住了整条道路的河流。

狐狸傻了眼，能够跨过这条河流的桥梁被吊在河流两边高耸的山壁上，想要走路过河，就得攀岩山过桥，再爬下山；而想要走捷径过河，只能背着人偶游过去。

可若是背着人偶，便没有手臂来划水了；若是选攀岩上山，便没有手臂来背人偶了。狐狸弯着尾巴想了又想，终于，在草丛中找到了一块扁平的浮木，将人偶放在上面，推着浮木便下了水。

冰冷的河水在触碰到狐狸伤口的同时痛得狐狸嗷嗷直叫，本隐隐凝固的血块被流动的水流冲走，狐狸抽着气将浮木一路运送过河。上了岸，脸色苍白的狐狸拍了拍只有衣角沾湿了人偶，表情又臭又嫌弃:

“果然我还是最讨厌水了......喂，[倾奇者]，等以后我的毛发可得由你来护理！”

“......”被加以护毛重任的[倾奇者]仍然没有声音，狐狸再次背起他，湿哒哒的尾巴坠落在身后。他爬上了一个山坡，却路过了一个枝叶发紫、通体电光的雷樱树。

“劈里啪啦——”千树被无差别放电的雷樱电得跳脚——实际他完全是被电飞起来的。还未干透的他不停地触发[感电][感电][感电]的元素反映，就在他一边躲一边为[倾奇者]担忧时，这诡异的人偶居然毫发无伤！

他自己却伤口都要被电糊了！狐狸一脸不可置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对拥有雷抗的人偶骂骂咧咧——

“你——”

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千树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好长一息，

“你.....你自己雷抗高倒是护一下我啊，死人偶......以后打雷的时候你挡在我上边！”

“......”被定义为新式避雷针的人偶保持沉默，狐狸终于逃离了那颗树附近的区域，继续向前进发，而就在他愈发疲惫，又冷又饿，脚一步也抬不起来的时候——他撞上了一营正在生火烹饪的丘丘人。

千树：“......”

他不敢吱声，正欲静悄悄绕开时，他的肚子却发出了不大，却格外明显的一声：

“咕噜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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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在疏疏作响。

雷樱的花瓣在雷之国度四处飘散，这是稻妻特有的风景与异香，耳边有两三只鸟雀嬉闹，[倾奇者]身处朦胧之间，隐约有了意识。

爆炸来临之际，他反手拽住做无用功逃跑的狐仙，将他牢牢护在了臂弯下。

人偶也不明白他在那一刻突然爆发的是怎样的想法，总之狐仙......很重要，比他重要。

比起自诞生就因为一滴眼泪被神明遗弃的自己，深受造兵工坊村民们喜爱的狐仙，第一个送他礼物的狐仙，拥有毛茸茸耳朵与尾巴，笑起来格外好看的狐仙，当然是更应该活下去的那个。

所以，没什么需要纠结的，只是在危险来临之际，下意识这么认为，于是便下意识这么做了。

只是他似乎听见了狐仙隐隐啜泣的声音，是在哭吗？是伤口太疼了吗？实在是抱歉，情况太过紧急，如果有下次，他会做得更好一点的。

人偶愧疚地想要向狐狸道歉，可身躯实在沉重，他无法调动身体任何一块肌肉。突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温柔地环住了他的头，他听见了狐仙咬牙颤抖的声线：

“蠢人偶......居然想就这样让我欠下人情......想都别想！”

脑筋一向直来直往的他，当即就想要认真地告诉狐狸，他没有想要他欠下“人情”，狐狸不用还给他，但他听着狐狸动作间的泣音，一直缺着的某根弦竟在这一刻被接上，他突然有所醒悟——或许狐狸嘴上说的，和他心里想的，不一样。

这就是有“心”的物种特有的功能吗，没被神明装上“神之心”的人偶如是想到，他想起自己空荡荡的胸膛，庆幸自己刚刚没办法发声，不然真的等他解释清楚，狐仙大人恐怕又要生气了。

他感受到狐狸将他扶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制造出石块滚落的声音，温暖的阳光首先大面积烘上他的头顶，再是肩膀、再是胳膊，再是整个身躯。狐狸一深一浅地走过来，开始麻利地脱他的鞋子：

“喂，[倾奇者]，你的鞋子被我征用了，听见没？”

明知狐狸看不到，但人偶仍在意识中点头：“嗯，好的。”

“不说话就当默认啦？”

人偶说：“默认了。”

狐狸背着他不知遇到了什么，拐了个方向绕路而行，人偶刚想提醒他“路上小心。”，狐狸便直挺挺地摔了一跤，那声音沉闷闷的，显然是摔重了，人偶的拳头揪了起来，便听到狐狸的声音：

“混蛋[倾奇者]......我要是破相了，你这个家伙可得负全责！”

竟然伤到脸了吗？人偶屏住了呼吸，想到人偶那张精致的脸有损的模样，便是难掩的难过：“好，我会负责。”

狐狸爬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倾奇者]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狐狸的步伐明显犹豫了许久，他似乎遇上了令狐纠结的难题，但没过多久，人偶感到自己被放在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上面。

这就是狐仙的渡河方法吗？汩汩的流水声距离他的耳膜太近，一时间人偶的意识完全被这样的声音淹没，直到“支拉——”一声，似乎是木头被摩擦是声音响起，他才再次听到狐狸抽着气虚弱的声音：

“果然我还是最讨厌水了......喂，[倾奇者]，等以后我的毛发可得由你来护理！”

他听起来状态不太好？人偶抿紧了唇，担忧狐狸再次受伤的他连听到最渴望的“护理毛发”都没法高兴了，但他仍然在认真地回答狐狸：

“嗯......我会好好的护理的。”

接下来，明显是一条坡状的路程，感受到身体隐隐的倾斜，[倾奇者]比狐狸更先听到关于“雷”的声音。

“小心——”

他惊呼着提醒，狐狸的惨叫却在下一秒响起。“劈里啪啦”的电流声一时间不绝于耳，狐狸背着他上蹿下跳，明显被电到好多次，雷樱的花香气味浓烈，皮肉被电得焦糊的味道却在人偶的鼻翼间将花香完全掩盖，他听到狐狸气急败坏却难掩气短的声音：

“你......你自己雷抗高倒是护一下我啊，死人偶......以后打雷的时候你挡在我上边。”

“好，好。”不知什么时候起，人偶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沾了满面，他足足不能言语好半晌，才哽咽着作出承诺，“我会挡在你上面，对不起，对不起，你，你——”

“咕噜噜——”

人偶听到了一声意味饥饿的鸣叫，而下一刻，意为魔物锁定目标的呼唤声响起，名为【丘丘人】的怪物激动地发出了一声：

“——yah！”

狐狸纤薄的背上，一直寂静、无力、没有呼吸起伏仿佛无力回天的人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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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请......”

人偶虚弱地发出喑哑的声音，他仰起脖子，鼻尖近得都快要埋入狐狸的耳尖，

他绝望又坚定地对千树说——

“......狐仙大人，请丢下我。”

谢谢大家昨天的祝福，（叼玫瑰）（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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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踏鞴砂（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