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暧昧

卡维不喜欢匹诺康尼的吵闹,他总感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谜语人,每一句话都隐藏着需要挖掘的大量信息,而砂金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他明明已经拒绝了南风的项目,但卡维发现他依然在暗中跟随南风——也许真如他自己所说,他本人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南风老弟啊,推销星球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说话啊!你不说话,怎么让人答应你的请求?哎,既然砂金先生拒绝了你,那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位特别的买家——虽然价格可能低些,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南风身边站着的是卡维在最开始时的大厅见到的那位华丽青年,听南风的称呼,这人似乎叫杰克——很敷衍的称号,明显是假名。

但南风并没有最基本的防诈意识,他将杰克奉为贵人,兴高采烈地跟着杰克去见那位买家。

“一个小破星球,能为我带来什么好处?”买家皱着眉,将南风精心整理好的资料翻得哗哗作响,看也不看就扔到了桌上。

杰克给了南风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从兜中掏出一块看样子价值不菲的玉石戒指:“老兄,就当帮小弟这个忙了,您赏脸看看,阿尔法星上可是有珍贵的矿石资源——对吧,南风?”

南风忙不迭点头。

“哦?”精明的商人伸出手,杰克很有眼色地替他戴上戒指。那五根手指层层叠叠堆满了金圈银圈,赘肉被挤出来,臃肿肥大。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答应,但这位小朋友,要帮我做一些事。”

商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停留在南风身上,他并没有察觉,只是起身鞠躬:“谢谢您!”

他的笑容天真纯粹,在这片名利场中,显得是如此……珍贵。

画面跳转,南风被商人带到一个地下室。

“听说你是贝都因族的族人?”商人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南风激动点头:“您知道我的部族?”

“能窥探人内心的贝都因……在银河还是有一点知名度的。”

南风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也没有啦,拥有这份能力的只有我族长老而已。”

商人脸上堆砌着假笑:“我听说贝都因如今的长老名叫南希——她是你什么人?”

南风高兴道:“是我母亲!阿尔法星的发展滞后,条件恶劣,这次我来匹诺康尼,就是为了能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商人敲了敲桌,一字一字缓缓道:“你会如愿的。”

卡维看到,在无人的暗处,砂金轻轻叹了口气。

经历过社会磋磨的卡维自然知道,南风绝不可能“恰好”碰上好心人。果然,接下来的发展验证了他的猜想。

“贝都因长老的后代……一定有相似的血脉。”

“我需要他帮我打探对手的信息,在美梦的世界里,他的能力是多么出众啊!”

“什么?不行?给他喂点药刺激刺激!”

……

那之后,南风再也没有出过地下室。他被商人囚禁起来,日日夜夜,他被人灌下不明作用的药水,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拥有了和母亲一样的能力——他能趁人熟睡时,窥探那人的内心世界。

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商人搓着手,笑呵呵地将他带到匹诺康尼最繁华的街道。他穿上了比杰克还华丽的锦衣,柜台小姐为他涂脂抹粉,镜子中的他是如此陌生。

商人带着他来到竞争对手面前:“老兄,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匹诺康尼没有夜晚,但这里从不缺**。

幽暗的房间内,他看着坐在床边大腹便便的男人发抖,在男人的手碰上他的前一刻,他逃跑了。

他跑过复杂扭曲的长廊,跑过保镖的追捕,身后传来男人的怒骂,最后,他倒在商人的脚下。

抬眼,他看见了杰克的笑脸。

杰克好心地蹲下,将一份摊开的合同递给他看——

“你看,南风,你的星球有救了。”

南风读着那上面的条款,目眦欲裂。那是一份霸王合同,与他们之前商谈的明细根本不一样。

“你骗我?”南风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他给了杰克一拳,趁机逃脱出他们的包围圈。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风站在筑梦边境的悬台前,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追兵死咬。

猎猎风声忽响,南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只是有些对不起阿尔法星的大家,因为他,他们的星球被出卖到无耻之徒的手上。

坠落的时间很长,长到足以回望一生的时光。

他闭眼,对于整个银河来说,他的跌落,不过片叶凋零。

“南风!”

有人唤他,他迷茫睁眼,却看见了两个身影。

一个金发男子悬浮在空中,急切地来拉他的手。而他曾见过的砂金先生站在下方,面前是一张软垫。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看见了幻觉,直到他坠落在一片柔软中。

“我说过了,朋友。能看见我的眼睛,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南风愣愣地握住砂金递来的手,他已经震惊到忘记道谢。

卡维在一旁松了口气,即使知道自己是个虚影,并不能触碰到任何人,但在南风跳下去的一瞬间,他毅然决然地跟随他一跃而下。不过现在看来,砂金早有准备。

“谢谢您,砂金先生。”南风缓过神后,看着砂金的眼睛认真道。

“不用谢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被他们带走的第一天我便知晓了你的遭遇,那个时候我并未出手。毕竟,我也不是慈善家。”砂金笑笑,将地上的软垫收好。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南风的眼神依然真挚。

砂金从手中抛了个筹码给他:“想报仇吗?”

——他在引诱。

南风想也不想地点头。

“不过,我有条件。”

南风了然:“我明白,您不是慈善家。”

砂金满意笑了:“我喜欢聪明人。众所周知,我是一个赌徒,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筹码吗?”

南风坚定道:“但凭吩咐。”

“好,那从今天开始,南风便死了,我会给阿尔法星送去讣告。你会拥有一个新身份——折纸大学的新生,姓名叫多顿,筑梦学院会为你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南风有些疑惑:“可是,入学时间不是已经过了吗……”

砂金打了个响指,胸有成竹道:“没问题,你会收到一封来自第一真理大学荣誉教授的介绍信。”

卡维默默地看着砂金“开屏”,他莫名想到南风跳楼这个画面的前一个场景——

“介绍信?你终于要抛弃赌徒生涯,转而进入大学深造了吗?”吧台边,拉帝奥翻开下一页书,漠然嘲讽。

“知识不会拒绝庸人,但我的课题组永远不可能为一位赌徒敞开大门。”

砂金端起酒杯凑到拉帝奥面前,他大胆伸手合上拉帝奥手中的书——

“教授,这里可不是看书的地方。”

他给拉帝奥递上酒杯,嘴角轻轻弯起:“我这种人从不通过正经手段获取知识,介绍信给我还是太暴殄天物了一点。”

“哦?那你的介绍信是为谁准备的?”拉帝奥的目光扫过覆盖在自己书封上那只不安分的手,皮质的黑色手套反射出光滑的亮色。

“一个朋友。”

“呵,朋友。这是一场交易?”

“当然。”

“那么,我的报酬?”

砂金举起自己的酒杯与拉帝奥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他抽走拉帝奥手中的书,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碰。

“一杯酒,如何?”他眼中噙着笑意。

“[漫长的告别]?”

“不,是[美梦苦短]。”

*

“对不起啊,卡维,我想我还是退出这个课题吧。”

“卡维,我说实话吧,虽然你和那个艾尔海森是教令院的天才,但你们也不能这样独断专行啊。我们根本跟不上你们的思路。”

“……”

卡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肩膀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到课题通过的那一天他在这里带着大家畅想未来,他说,我们的课题一定能够为教令院带来新的色彩。

“吱呀。”

门响了,艾尔海森站在门口,静静地垂目看他。

卡维不解道:“我不明白,艾尔海森。你这个人太过自我,如果我们能够跟大家好好解释我们的想法,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要靠讲解才能明白你思想的人群,不是你应该融入的圈子。”

“可是这世上天才又有几个呢?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囿于才能的枷锁,孤高地坐在世人划分的王座之上吗!”卡维激动站起,拍桌呐喊。

艾尔海森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才能不会垂青所有人,即使在智慧的国度,也有人终其一生追寻不到正确的答案。”

卡维摇头:“我错了,艾尔海森。我当时就不该邀请你的。你这样的人,只适合与那堆晦涩的古文字为伴!”

艾尔海森眼神动了动:“你后悔了?”

卡维愤然将桌上的论文初稿撕得粉碎,纸屑如雪一般哗哗落下,卡维透过纸屑的缝隙看了艾尔海森一眼,随后他扭头。

“对,我后悔了。”

艾尔海森看着他,平静道:“好,我会主动放弃这篇论文的署名。”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下,这里是真的空无一人了。

卡维的眼泪再也撑不住,他蹲下身将那些碎纸揽进怀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自己摔碎的玩具。

在他听闻父亲再也回不来的消息时,他也是这样执拗地蹲在门前,企图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很早之前没了家,现在,朋友也离他远去了。

肩膀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泪水一颗颗砸下,卡维低声问:“我这辈子,注定孤身一人吗?”

旁观的砂金再也忍不住,即使知晓这只是艾尔海森的梦境,但砂金还是走了过去。

对卡维来说,他只是一个看不见的虚影——但没关系,大建筑师,你只需知道,在你哭泣的时候,并不是独自一人。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令你的旅途永远坦然……”

砂金轻吟,这是他能送出的,最真挚的祝福。

此后的梦境跳跃得很快,两人分道扬镳,从艾尔海森的视角再也看不到那抹活跃的金色身影。

只有无数道听途说:

——“听说妙论派的卡维学长毕业了,哇,好多著名的工作室抢着要他呢!真羡慕。”

——“听说那个卡维学长和工作室闹掰了,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假清高呗!现在的须弥,哪还有艺术的容身之处。”

——“听说有人最近在枫丹见到卡维了,妙论派之光终于想开要去枫丹发展了吗?”

“说什么呢,人家母亲改嫁,他去参加婚礼了吧。”

——“听说……”

梦境里的场景快速变换,路边的人脸模糊不清,混沌之中,只有艾尔海森行在路中央,漫无目的,没有终点。他戴着耳机,但那一声声“听说”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叮铃~”

“听说了吗?那个卡萨扎莱宫——能在如今的须弥做出这样的杰作,那位妙论派之光还真是了不起啊。”

酒馆内人声鼎沸,艾尔海森却精准锁定了人群外的一个角落——堆满空酒瓶的酒桌上,熟悉的金发依然晃眼。

他走了过去,人群熙攘,岁月唏嘘,而他们在漫漫蹉跎过的时光中,再一次与彼此相遇。

艾尔海森坐在卡维对面,他问:“你的理想,实现得如何了。”

他在卡维这里听到了被印证的无数个“听说”,面对着已经不再是朋友的学弟,卡维反倒没了心理障碍。他借着醉意,将这一路的荆棘险阻都陈述殆尽。

工作的失败、母亲的改嫁、欠债、破产……

他过得如此狼狈,也许更说明艾尔海森曾经对他的评论是正确的。现实没有理想主义者扎根的大地。

他抬头,企图在艾尔海森眼中找到幸灾乐祸的眼神——然而他却愣住了,对面的人静静地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那些被他忽视的伤,被他用玩笑话带过去的苦痛,在此刻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他为自己筑的心理防线在那双眼中溃不成军。

他突然很想流泪——

“艾尔海森。”

“嗯。”

“我没有家了……”

他望向了曾经家的方向。

晚风沉醉,卡维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艾尔海森将披风脱下,盖在他的身上。

卡维眼角泪痕依旧,艾尔海森探过去,为他擦掉那滴眼泪——

如果你仍愿意在我眼前落泪,那我将无数次为你拭去悲伤。

当卡维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艾尔海森家中唯一一间空房的床上。

从此,须弥教令院的书记官多了一个室友,而妙论派的大建筑师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双视角展开的好处就是——

一边在虐的时候另一边在甜

(其实也没有很虐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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