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莱年少时曾远赴璃月游学,归来后又追逐仕途地位,年近四十才娶了心爱之人,膝下仅有图莱唯这一个独子。
他一动不动枯坐在床边,紧握着儿子满是伤痕的手,直到那仅存的温度一点点消散,温软的皮肤逐渐变得冰凉又僵硬,鲜红色的伤口边缘泛起白霜,窗外最后一丝光被黑暗覆盖,一切都静悄悄的。
病房里,霄阑上半身缠满绷带,从图漪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背部隐隐透出的血色和那只伸出却又收回的手,没人能在这时候出声催促一位父亲。
图漪趴在移动病床上,每一寸骨头都在都在发痛,身体深处弥漫开的虚弱感像潮水一样渐渐吞没她所有的力气,喉间一阵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恶心的猩甜气息。
图莱唯没能抢救过来,图漪接受的治疗中断,她暂时无法反抗图莱的迁怒,只能默默忍耐。
图莱微微动了一下,低下头,片刻后,他的指尖最后一次拂过儿子的额头。
“查。”
他硬生生从牙缝间挤出这个字,前所未有的暴怒在心头疯狂冲撞,“三天内,我要一个结果!”
声音压抑低沉,每一个字都砸进寂静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监禁所有医术不精的医生。”他缓缓转过头,那身熨帖的深色西装领口有些歪斜,“从须弥城里抽调的风纪官们到哪了?”
霄阑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他朝门口扫了一眼,按下耳边的虚空,几秒钟后说,“已经赶到维摩庄了。”
图莱没有回应,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图漪身上,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是你……”
猛然间,他似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理由,眼神锐利地像刀,“是你非要住到维摩庄的!是你联合外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遇害?”
面对这无端的指控,图漪控制不住地发抖,试图张嘴辩解,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眼泪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在染血的床单上。
霄阑见此,横身插入二人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她也是受害者,真相没有查清之前,请您慎言。”
图莱眼底血红,将质问转向霄阑,“我说过图莱唯的安危是第一位,为什么你会护着图漪跑出来,她还活着,而我的儿子却躺在那里!”
“你问我?”霄阑额角的青筋直跳,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怒气,“当时我明确建议秘密行动,是您执意派遣佣兵震慑,这才导致对方警觉引爆了炸弹。”
“比起在这里无能地迁怒,您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有哪些仇家能动用如此大量的炸弹,或许能帮助查案也说不定。”
图莱的身体猛的一晃,脸上的暴怒一点点碎开,又一点点变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掌权者,他用手勉力撑住额角,重新深吸一口气,“准备审讯所有人。”
他按住霄阑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的身侧再次落到图漪身上,打量她的满身伤痕并下达最后的警告,“你最好真的和整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看到图莱一步步僵硬地走出了病房,图漪满溢泪水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致的嘲弄……
·
风纪官们掌控了维摩庄的交通要道,开始搜査可疑人员,佣兵们被带去一一接受审讯,图漪被推进治疗室,继续接受治疗。
冰凉的液体通过软管连通的针尖一滴滴流入血管,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大脑也变得沉重,某些埋在深处的东西,正一点点地被挤压着剥离。
门开了,霄阑走进来,他随意披着一件外衫,将椅子抵着阻隔帘放到了图漪的床头边,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夹角,“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图漪反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摇头,“……晕。”
霄阑看向医生,医生调整点滴速度,朝他点点头。
在监测仪持续的滴答声中,霄阑语气温和,像是好友间的闲聊,“图漪,能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后背的伤似在隐隐作用,图漪强忍着肿痛的喉咙,发出干涩低哑的声音,“……成婚后……第二天晚上……”
思绪回到了那天夜里,雨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那人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目标明确,所有的杀招全冲着图莱唯……我只能略作抵档,但图莱唯腿脚不便,根本无法脱身……时间拖久了我体力不支,最后……只能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一刀,再醒来,人已经在地下室了。”
“然后呢?”
监测仪的滴滴声陡然加快,那双眼睛瞬间被惊恐填满,图漪的瞳孔急剧收缩,又猛的放大,整个人开始哆嗦,生理性地开始恶心干呕。
“医生!”霄阑立刻按住她乱动的胳膊,防止针头移位。
一旁待命的医生迅速向输液管气囊中推注了一针淡黄的液体,药效很快,图漪剧烈的颤抖稍微缓和了一些,从牙缝间倾泻出断断续续的、小声的呜咽。
霄阑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这般强烈地抵抗,他沉默了片刻,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提起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在家里挖那么大的地下空间?”
图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雪白的被单上蜷缩了一下,呼吸略微急促,“导师退休后……新任的贤者褫夺了我讲师的资格……研究资源也一并被收回……我赋闲在家……只能用所有积蓄建造实验室,继续研究……”
“嗯。”霄阑表示在听,身体却向前倾了些许,椅子腿轻轻偏移,阻隔帘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将他与图漪放在同一个世界,“对方一共几个人?”
图漪眼神涣散,似乎在努力聚焦记忆的碎片,“……三……四……不,”她声音很轻,“很多人……数不清……”
“苏妮尔在哪里?”
“……谁?”
“图莱唯的女仆。”
“没注意……她……不和我们关在一起。”
“图莱唯呢?”他突然问,“他一直和你关在一起吗?”
“图莱唯……”图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瞳孔深处的恐惧再次剧烈荡漾起来,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和痛楚,“他……他说……”
许久,就在霄阑准备放弃时,图漪却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霄……阑……”
“……我在。”
“……图莱唯……”她的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泪水无声滚落,“他让我……陪他们……寻欢作乐……”
最后几个字混在监测仪红色的警报声中,轻得如同唇语,但霄阑捕捉到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静静地看着图漪。医生警觉地看了一眼监测仪,但霄阑做了个细微的手势,示意不再用药。
那双眼睛里沉淀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监测仪尖锐的鸣叫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风纪官站在门口,对着霄阑微微颔首。
霄阑会意,他放下阻隔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安睡吧,好好休息。”
药效过去,迟来的疲惫将图漪拖回混沌,意识的黑暗如同涨潮的海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她。
·
走廊里,灯光冷白。
那名风纪官压低了声音,“图莱命人秘密处决了参与救援的佣兵,他派人来问,目前的进展……能否排除图漪夫人的嫌疑?”
霄阑脚步一顿,更深切体会到了图莱的专横跋扈,恐怕佣兵在接下这一单时,没想过会因此而丧命吧。
他面色沉静如水,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暗流,“先保留他肆意杀人的证据,至于图漪……”
“她没有杀害图莱唯的动机。”霄阑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在这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图漪嫁与图莱唯,就算是贪慕权势地位也不会选在新婚第二天动手,况且,图莱夫妇素来不待见她,唯一能成为她倚仗的,只有图莱唯。”
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停下,窗外的夜色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这个时候,她应该竭尽全力去讨丈夫的欢心,而不是毁掉自己唯一的靠山,聪明如她,绝不会如此自断后路。”
风纪官有些迟疑,没有动机并不能作为排除嫌疑的绝对理由,“那这……”
霄阑的目光扫过病房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虽不是主谋,但绑架过程会发生哪些意外也说不定……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看护好她。”
他上任不过几日,正式文书还没出来,而远在维摩庄的图漪竟叫出了他的名字,真令人意外。
风纪官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为难,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图莱的意思是,如果图漪夫人没有嫌疑,那么他即刻就要带夫人回须弥城接受最好的治疗,如果有的话……”
未尽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霄阑他缓缓转过身,脑海中闪过图漪痛苦虚弱的样子,他语气平淡,“那就放她回去。”
看来事情有变,不然图莱不会如此突兀地提出这个要求,而且似乎还很急切,他敲击着窗台,“去查,图莱在离开病房后都干了什么?”
“是!”
·
多托雷站在一处高地,遥望着载着图漪的船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蜿蜒河道的尽头。
“主人,您不是为了图漪大人才赶来的吗,为何放她离开?”艾珀罗满是不解。
多托雷冷冷瞥了一眼下属,“她从不是谁的附属品,她的意志只属于自己,谁也不能改变。”
他太了解图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强行禁锢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想到这,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充满了期待,“图莱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人,在现实的残酷中,她终会明白,只有我才能满足她内心所有的想法,也只有我,与她最契合。”
他转身看向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图漪旧宅,“就如同刚刚,若不是我在暗中推了一把,图莱困在丧子之痛中根本不会想起她的价值,更不会将她带回须弥城养伤。”
艾珀罗仍有些不可思议,“可图莱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追究真相……”
“这并不奇怪。”多托雷轻笑,“名利和儿子,他还是分的清的。”
他笑声渐沉,“那位新上任的大风纪官倒是嗅觉敏锐,我早提醒过她,只可惜她没放在心上。”他冷哼一声,“迟早,她会为这份疏忽付出代价。”
这时,阿毛迪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言语慌张,“博士大人,之前征收的、实验素材,儿童组有三位……不见了,定位也消失了。”
闻言多托雷深感意外,“嗯?有趣……”
原本在两个成年样本损毁以后,他打算终止这种无谓的消耗性实验,没想到,似乎有了意外收获。
“去定位显示的最后区域。”
不晓得有人注意到没有。
须弥的原型并非单一国家,而是以中世纪阿拉伯为蓝图,融合了古印度、古埃及、波斯等多种古代文明元素的文化复合体,这些地区传统上无固定姓氏体系,就比如阿拉伯人采用父子联名,如“本·拉登”意为“拉登之子”,所以我这里“图莱唯”意为“图莱唯一的孩子”。
但是呢,图漪的母亲并不了解邻国的文化,只是单纯的让孩子从父姓,也就是名字的第一个字。
猜到了有没有!
这一点不会在文中明显提及,因为人生本就不是上帝视角,很多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就当是留下的小彩蛋吧。[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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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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