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愚人船(十二)

最终两个不省心的男人打消了大雨天跑去野外露营的想法,在纳伊抱臂监督下各回各房休息。

纳伊买的房子是二手的三室一厅,原先屋主做的配置和家具都按纳伊的喜好做了更改。根据先来后到原则,迪卢克住入了一层较为宽敞的客房,而艾尔海森被分配到了和主卧同在二楼的一间较小的房间。

艾尔海森打量着四周。从刚进入屋内起,模糊的既视感在胸口兀自回荡,大脑却抓不住头绪。

直到小房间门被打开的瞬间,脑海中才搜刮出了过去记忆的吉光片羽。

那是一间明显给孩子使用的屋子。屋内整齐的放着书桌、须弥人手一个的木质书柜、儿童用扶梯、杂物箱和垫着软垫的小号座椅,大约只有一米五左右长的孩童床铺和衣柜一同靠在另一侧。

装修简洁的房间因为内部没有放置太多东西而更显空旷。艾尔海森大致查看了一圈,柜子和箱子都是空的,只有书柜下方的倒数第二层还留着寥寥几本未带走的书籍。有较为晦涩的语言考据、工具书,也有轻松的文字猜谜、游戏书,跨度范围相当广。

儿时的艾尔海森还没有那么挺拔的身高,他习惯将书籍放在书柜下面两层的位置方便取阅。

他跟着记忆中的感觉拉开柜门,抽出书。过去从他身上分离,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还没接到父母的死讯,他拿着从四处搜罗借阅的感兴趣的书本,走到自己中意的固定座位上,安静的用语言和文字玩着一个人的游戏。

或许后来的房主没有再用过这间屋子,以至于这里的装饰和曾经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他父母曾经居住的房子。

须弥高知家庭的住宅大多归属教令院所有,而这套房子原本是为了夫妇两人的某个项目下拨的资产,在他们死后,项目也宣告破产,房屋被教令院收回,用到了别的地方。

艾尔海森没有去追索这些父母曾拥有的财产。无论从教令上,还是心理上,它们都已经属于别人,属于过去。

——但她还记得。

“打扰了。”

纳伊抱着一床被褥走进房间。她看了一眼对比一米八个头的艾尔海森而言明显过小的床铺,半是无奈半是幸灾乐祸的将被子放在床上。“凑合一晚上吧。”

艾尔海森看了眼这张时隔十五年未见的孩童床,被定期打扫的床铺结实的仿佛还能再活上一个世纪,而白绿相间的床单正向他发出建议,如果他像婴儿那样缩起四肢,以它的长度勉强能容下艾尔海森这个生长过度的逆子。

“……为什么不换张正常大小的床?”

“为了有人故意没带钥匙借宿时可以用正当手段虐待他。”

纳伊用手肘掩上房门,气势咄咄的视线笔直迎向艾尔海森。“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说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

因为什么?因为担心?因为嫉妒?哪个都不太对。

纳伊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又不是需要王子浇水、给她遮风挡雨的玫瑰,艾尔海森难道还要担心一朵食人花牙口不好把自己噎住吗?

至于嫉妒……那是另一回事。

他看到纳伊的眼神像是在望着一个傻瓜。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做很蠢。他根本没必要装作钥匙丢了来刺探那个蒙德男人和纳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

但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理智已经被踹飞到一边了,钥匙已经被偷偷塞进卡维兜里了,人已经在雨里淋着了。

好吧,反正人也不是由理智构成的,况且他今晚也被雨淋傻了,现在正合适让他工作了二十年的理性主义下个班,放任自我一把。

“欸。”

艾尔海森拉过纳伊,用拥抱将她收束在自己可以接触到的距离内。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而接住栽倒在床上的两人的孩童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超龄超重了,两位大人。

但艾尔海森不打算受理这份抱怨。大书记官的工作在今晚五点已经结束了,有意见到第二天上班时间再来和他说吧。

他现在只是艾尔海森,他只想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

仅此而已。

他感受着属于另一方的体温,听着那绵长的呼吸,仿佛某个遥远的曾经,他们就是如此在这间房间里分享同一方空间,同一份空气。

有一瞬间,艾尔海森觉得就这样就足够了。

但他还不知道。父母的事,‘朋友’的事,纳伊的事,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又或许这会让他今后的生活再增添更多麻烦——但他必须去了解这些。

爱的第一奥义是彼此彻底了解。

——而他想爱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名家人。

十岁的艾尔海森曾偷偷溜出家门,寻找那名消失的‘朋友’。

他手上没有太多任何可以帮他分辨那位‘朋友’的特征信息,只能就着过去和女孩谈到的话语细节、拿到的道具去各个地方打听了个遍,但最终发现那个可能是‘朋友’的孩子已经从孤儿院失踪了好一段时间。

——孤儿院的老师们发现她失踪的时候,就是那天晚上不久后。

而他偷偷出门的事也很快被祖母发现了。老人用一盘墩墩桃和孙子喜欢的薄煎饼打开了祖孙俩的谈话,她安静的听完了孙子叙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那双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孙子的脑袋。“你们都太过聪明,我希望你们不要去承担不该由你们承担的责任和痛苦。但或许,我也不应该阻止你们去知道和面对这些。”

老人对自己的教育做出反思。

她不希望孩子溺于复仇的漩涡,但现在这反而变成了一种变相的逃避。

没有人能平白无故的接受自己的亲人就这么突然离去,已经垂暮的老人不想再纠结于此,但对过去视而不见无法拯救任何人。

最终,老人望着自己孙子的眼瞳,她的目光如清晨的薄雾,带着哀怜与心疼。

“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不应该扼杀你的这份主动。你也知道了自由的分量和应承担的枷锁,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

艾尔海森应下了。

但当天他没有再出门寻人,而是翻找出了‘朋友’最后从窗口扔进来的礼物,那瓶一直被他搁置的泡泡水。

他按照‘朋友’给的魔法,吹出的空气通过铁丝圈后化为一串串的泡泡,让那些脆弱的生命借着浮力短暂的停留于此世。

但那里面没有映照出任何人,被困于泡沫中的倒影只有望着它们的艾尔海森。

——他早已忘记了父母的长相,而他也从没见过‘朋友’的模样。

他们都已经离开,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死’了。

他记得医学上说,死亡是气化活动的表现,生体机能的停止,是一种自然现象;宗教上说,死亡是一种宿命,是被动的,是人所不能掌控的;哲学上说,死亡是荒谬但切实的,是偶然又必然的,有人认为死亡将人的意义彻底抹除,也有人认为死亡才能激发人类明白自身存在的终极意义。

但其实,‘死亡’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们不会再拥抱他,不会再与他对话,他们的思想已经停滞,过去已被封存,而艾尔海森只能从一本本书籍中留存的批注和标签、一件件从那个窗口送入的‘魔法’中,去了解到他们曾经如此爱着这个世界,也如此爱着他。

——而他用‘语言’这把最锋利的匕首,将他的‘朋友’杀死了。

那一刻,艾尔海森突然有些想哭。

忘了是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一句话,大意是‘孩子在懂得敬畏死亡后就离开了孩子的阶段,开始学着如何成为大人’。

实际上人小时候的确没啥罪恶感。我小时候特喜欢去踩蚂蚁,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喜欢这么玩蚂蚁,我也知道踩了它们就会死,但小孩子嘛,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然后有一天,好像是我一边走一边踩蚂蚁,走太慢了,被我妈随口训了句‘你怎么这么狠心去踩蚂蚁,它们也有家啊’,我一下子跟被人打通任督二脉似的,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可怕,好罪过,站那哭个不停。我妈还以为我觉得被骂委屈了在哭,她看我哭还笑呵呵的。但其实我不觉得委屈,我就是特别怕,我真的觉得我踩死蚂蚁是个罪人,我妈笑得时候我还特生气,我觉得她不尊重生命,但明明杀蚂蚁的是我(x)

现在我拿这事翻出来跟我妈说,我妈是不记得了。我跟她说我哭的可惨可害怕了,她说你小时候哭过多少次哪次不是撕心裂肺的我怎么可能全记住。我想想也的确记不住什么时候又哭狠过,但唯独这件事我记得特别牢。之后读书发现似乎大家都在某个时刻会突然意识到人终有一死,然后开始特别注意并害怕身边人是否还活着。

所以我私心设定纳伊和艾尔海森大概也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从懵懂对死亡这一概念的了解到完全理解并深刻体会。‘知识’和‘经历’是不一样的。

艾尔海森让纳伊理解了情感,纳伊让艾尔海森理解了死亡。

然后下周要去日本一周所以估计没法更新了(不想带电脑),下下周再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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