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伊当晚就发烧了。

她的身体素质不差，艾尔海森处理伤口也很及时，但抵不过伤势实在严重，她睡满了足足十个小时，昏昏沉沉醒过来，喝了点稀粥后就又倒头睡了过去。

而等她的身体好不容易缓过来，让她从昏迷和头晕中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须弥人家庭特有的香辛料香气和馥郁的果香从客厅传入房间，纳伊抱着玩偶，因为久睡而有些晕眩的脑袋还在预热，肚子倒是先于所有器官发出的抗议。

自昨晚凌晨去和达达利亚干了一架后，她印象里只在中午喝了一些稀粥，那之后身体没有再好好进食过什么，她现在整个人亏空的厉害。

身体也疼的要死。昨晚注意力集中在战斗上，之后又靠毅力撑了下来，痛觉神经早就超负荷，疼痛感被滞后了不少。

但现在补充完精力后，痛觉就开始向纳伊征讨回款。她只是稍微挪动一下试着起身，整个背部就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

纳伊倒吸了口凉气，认命的不再动弹。

——这可比当初跳稻妻海那下要狠多了。

正感慨，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是萨布兹炖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纳伊微微抬起脖颈，隔着被子看着艾尔海森走到床边，但放下的菜色却不是预想中的炖菜，而是一张杂菜煎饼。“……这是什么？”

“改良版萨布兹炖肉。”

啊，对了，这人饮食习惯和他老妈一个样，绝对不留汤。

“还有米汤，吃完记得吃药。”艾尔海森一件件将东西放在床边，又看着依旧窝在被子里的纳伊。“需要我扶你吗？”

“谢谢。”双手的伤肿还没消，纳伊只能用手臂和肩膀支着艾尔海森，深吸一口气，忍痛把自己从被子里拔了出来。“达达利亚……那个橘发男人，应该没让他跑掉吧？”

“没跑掉，还活着。我把他转移到其他地方了。”艾尔海森平淡道。

昨晚他的猜测有一点的确命中了，愚人众已经潜伏入了教令院内部。也因此，今天下午风纪官敲开了纳伊的家门，说接到了匿名通报，要确认这里是否藏匿了‘学者失踪案’的相关人员。

如果艾尔海森昨晚没有提前将人转移走，被风纪官搜出个被捆绑加强制服药的达达利亚，那他们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而回想起服用了近乎致死量的麻醉剂才终于无法强撑着意识与药性对抗的男性，艾尔海森一边对现有手段还可以制服达达利亚这件事感到庆幸，同时又第一次觉得人类□□和精神极限的阈值竟能如此高。

坐到床边，艾尔海森舀起一口粥，吹了吹递到纳伊嘴边。“我问出了些情报，但不多。有些关键点他一定要见到你才肯说。边吃边说吧。”

……不愧是她上司，效率高的让人感动。

纳伊凑过头。“好。”

撇除不喜欢汤菜这一点，艾尔海森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薄而脆的饼底包裹住扎实的肉块，香料混合的均匀平衡，味道甚至超过了原版的萨布兹炖肉。

而填满了胃袋后，艾尔海森带来的情报也足够塞满纳伊的脑容量。

他们最初的推测没有错误。达达利亚的确是愚人众，而且是执行官，代号‘公子’。

这次他们会来到须弥境内，是为了多托雷的一个私人研究计划。

而盯上了迪卢克，则是因为迪卢克似乎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问及东西具体是什么，又要拿来做什么，达达利亚就闭口不谈了。

“……”纳伊揉了揉太阳穴，整理了一遍大致情况。“迪卢克是近几天才来须弥，而达达利亚则比他晚一天来到须弥，他自称是为了迪卢克背后组织持有的一件‘宝物’，猜测可能在他身上所以对他下手……时间上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如果只是要调查迪卢克，比起来须弥，达达利亚更应该去蒙德和晨曦酒庄才对。

“而且，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艾尔海森冷哼了一声。“他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和你切磋。”

“……”糟糕，结合达达利亚的表现，她竟然觉得这个听起来很扯的理由相当具有说服力。

在打过那一次之后，纳伊也多少明白达达利亚的脑回路，他身上的那种狂战士气质也足以证明这个理由并非作假。

——但应该还远远不止如此。

愚人众还没有人手充足到放任一个执行官按自己的性子胡闹或者做一件只有‘可能性’的事，除非这个可能性背后有着足够高的利益。

想到这，纳伊咽下最后一口萨布兹煎饼，强行打起精神让自己的身体下床。

“既然他一定要见到我才肯说，那就去会会这家伙吧。”

等待的时间都是无聊的。

充斥着灰尘的杂物间被各式各样的艺术品、画集、图纸堆满，在勉强腾出的空间中，达达利亚正以奇特的姿势挪动自己的四肢翻身。

他现在全身被折成三段绑在一起，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很容易陷入血液流通不畅的状态，所以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做一次‘捆绑体操’，让自己四处翻个身活动一下，保证四肢和大脑输血正常，随时做好逃脱准备。

他的嘴巴被胶条封住，连闷哼都难以发出。他的身上都是因为昨晚的激斗而留下的伤口，而因为环境恶劣，有些伤痕已经开始化脓。

任谁看到都会感到‘凄惨’和‘哀怜’的状态，他却对这样的待遇乐此不疲。

他能感受到每一处伤口传来的痛楚，然后回忆起她当时是如何给他留下这道伤痕。他能清晰的回想起纳伊如何从最初尚留有慈悲之心而挑选非致命处攻击，到后来愈发尖锐并具有致死性的转变。

他现在至少能数出四次，纳伊彻底下了死手的攻击，包括那对着他下颚的一拳，那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灵魂要飞上天空岛，还不小心咬断了一小节舌头——现在它也凭借神之眼持有者优越的回复能力又恢复了原样。

但他其实并不热衷那么快速的恢复——尤其在这种值得纪念的战斗后，他宁愿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继续残存着她留下的痕迹。对于达达利亚而言，这种特殊的亲密远胜于男女交//媾产生的刺激感。

而且，他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纳伊也是这样的。

想到那个身影，一股最原始的渴求无法抑制的从身体内部喷发而出。

啊啊，真想立刻再来一次，再打一次。

她当时没有用出全力，他也没有。他们还太青涩，还太陌生，他们之前的第一次比试之中存在了太多的试探和了解，因为他们都对彼此的身体没有足够的认识。

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的话——

他一定会用最热烈的魔剑的刃锋去亲吻那颗冷淡的头颅。

然后，就像是冰之女皇听到了他的祈祷般，储物室的门被打开，他心心念念的人来了。

一如既往无表情的脸蛋，被昨天达达利亚的刀刃修剪成平短发的白色发丝，近乎透明、在阴影下染上些许暗色的眼眸，以及脸上、腰腹、腿间，四处可见的伤痕。

都是达达利亚留下的伤痕。

——这可比吻痕持久多了。

回忆起女性身边那几名为不知如何表达爱意而头疼的男人们，达达利亚近乎恶意的想到。

但在元素视野打开的瞬间，看见那些伤口附近、正慢慢促进细胞再生的草元素力，他乖张的笑容又收敛了一些。

他的眼神从女性身上移开，望向她身后——那个害他得待在这个破杂物间、还挑战了一次他的抗药性上限的男人正同样用冷漠的视线打量着他。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纳伊对身后的艾尔海森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一个人处理。艾尔海森在短暂的停留后，干脆的离开了。

而纳伊则走进了一步。

“晚上好，达达利亚先生，看你如此精神实在太好了。”

她一边揭开他嘴巴上的胶带，平淡的开口道。“在这附近的风纪官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巡逻到这里，希望您能配合的将我需要的情报吐出来，这样既可以节省我的时间，您也可以立刻从这狭小的空间解放。”

“我倒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达达利亚笑着说道。“这里安静、闲适，我甚至可以在这里养老。”

纳伊余光瞥过从储物室角落爬过的蜘蛛。“你应该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也没有上厕所了。”

“……”

“人体在不吃不喝下能维持的极限大约在一周左右，而假设你之后依旧保持不合作的状态，你的身体会逐渐虚弱并出现不可逆的损伤，堆积的排泄物会让你感染炎症、引发皮肤溃烂，你会像不能自理的老人一样在腐烂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冷静的将威吓列出，纳伊看着达达利亚没有表情变化的脸。“请不要嘴硬，看清现状，然后回答我的问题。毕竟我也不希望一名值得尊敬的对手最终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离世。”

“……哈。”达达利亚发出一声轻嗤。“但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刚才那个男人了。”

“但你还有很多没说的，比如，多托雷寻找的东西是什么？又比如，教令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请你来？你们又打算做些什么？”

“……你不在乎那个蒙德人的下落了吗？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问他在哪。”

“的确，如果是昨晚，我大概会第一个询问这个问题吧。”纳伊一边保持平缓的语速，一边打量着达达利亚的表情，“但她们昨晚已经监听到你落败的消息，而现在已经过了一天，如果我是多托雷，我绝不会把迪卢克还留在你所知的地方。”

可惜了，他还想用一个废弃情报换一些好处。达达利亚撇了撇嘴，不无惋惜的想。“所以，你是打算用我来做交换？那我得先和你说一声抱歉，我和‘博士’阁下的交情还没好到他会来赎我的命。”

纳伊眼眸微动。

的确，达达利亚的虚空装置在她的挑衅之后就没有收到任何一条对方的消息。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是多托雷的哪个‘切片’在负责，但对方很明显已经干脆放弃了达达利亚这个麻烦精，甚至连最基本的讨价还价都懒得进行。

执行官们的同事情都脆弱的让人落泪。

但这也说明，比起一个执行官的死活，他们认为迪卢克能交换来的利益更为重要。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不能放在谈判桌上。“人质交换对我而言不是最有利的选项，更何况，迪卢克有足够的价值，他不至于落入危险。而我更在意你们的目的。”

“所以你就认为我会被你那单薄的威胁吓得屁滚尿流，乖乖的把所有消息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吗？”达达利亚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为一种厌烦的无趣。“别想了，就算我真的会死的那么憋屈，我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达达利亚就像是个没能得到玩具的小孩一般赌气的别开脸。

但实际上，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发脾气。他对于多托雷可没有那么强烈的忠诚心，自然也不会刻意为他的计划保守秘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他其实很想看多托雷吃瘪认栽。

但现在，他心里却有种明显的反抗心，让他不想就这么对纳伊低头。

就像是人生第一次对喜欢的人热烈求爱后，却被仰慕者用漠然的眼神忽略，甚至被拿来当做交易条件利用，达达利亚现在脑袋里充满了想让对方也品尝同样的求而不得的报复心。

过了许久——久到达达利亚甚至觉得她已经离开时，他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然后，他感受到身后的绑缚松动的感觉。

“……？”

“你应该站的起来。你在这之前应该都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血液流动，避免肌肉陷入麻痹。”纳伊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

的确如此。达达利亚尝试着动了动手臂，之前一直束缚着他的强力绷带轻易的被挣开。不过，纳伊没有取下他的元素遏制器，他还没办法使用水元素。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向纳伊。她的眼神褪去了最初进入房间时的冷冽和漠然，转为了更为平和、温暖的暗色。

——那是曾烙在名为‘阿贾克斯’的男孩眼中的色彩。

“你……”

达达利亚一瞬间眼中绽放出比战斗时更为热烈的情绪。

“……？”

纳伊微微歪过头，似乎有些无法明白达达利亚突如其来激动的缘由。

……没有想起来？不是那个人？那么……

达达利亚微微偏转眼球，仅属于他的那份重逢的喜悦尚未从心底浮现就被熄灭，而另一种更为糟糕的可能性转而升起。“你放弃了？不会是因为觉得我的命无法换到你在意的那个男人，你就放过我了吧？”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轻巧的笑，但从齿缝间泄露出的话语缠绕着一丝丝杀意。

如果纳伊敢点头——敢表现出一点点‘达达利亚只是获取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信息的附属品’的意思，那不管那个男人的脑袋有多精贵，他都会立刻回去把那男人杀了。

然后，下一次约会时，他会提着那家伙的首级作为礼物来找她。

到时候，不会有任何外物影响他们的厮杀。

但纳伊依旧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明白了，单纯的威胁没法让你屈服。所以，我准备换个办法。”

“……哦？”达达利亚露出一丝带有兴味的笑容。

他看着纳伊，带着一丝恶劣的戏弄心走到对方面前，至冬人优越的身高差让他轻易的将纳伊笼罩在阴影里。“你既然解开我的拘束，就明白我现在随时都能杀死你吧？你真的认为，只靠这个遏制器，你就能在武力上赢过我？”

“我无意与你争输赢。而且，这也并非必须要生死较量的问题。”

纳伊冷静的看着达达利亚。“我听说，你这次行动不是出自你们女皇陛下的命令，这也意味着，至冬第十一席执行官的达达利亚先生，你并非与我完全对立。

也因此，我想展示我的诚意。”

“……？”达达利亚一时有些茫然。

而纳伊没有丝毫犹豫。

“我打算收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