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
继博物馆、图书馆和市政中心后,今天他们驱车来到了更远的郊区。
“这条公路去年刚竣工验收,盘山弯道避开古树群和水源地,通车后成了远近闻名的自驾胜地。”余弦坐在驾驶位上瞥了一眼屏幕,“从导航上看,距目的地还有三公里。”
初夏,山风穿林起伏如涛,山涧自岩隙滚珠落玉般流淌而下,古寺的轮廓就隐在这幅浸染苍翠与诗意的画卷里。
卡皮塔诺的目光没有为美景停留,而是落在了道路两侧。
“沿途的镜子,有什么特殊意义?”
余弦瞥了一眼车窗外:“那就是广角镜,可以拓展交通视野。”
盘山弯道的驾驶难度远超常规道路,除了降低车速,辅助和防护手段也很有必要。
卡皮塔诺大略翻过驾照考试教材,包括全套新规和几百道精选专题,通过繁冗刁钻的题海培养出安全驾驶意识,和道路上的辅助、监控手段,共同构筑起整个现代社会的交通体系。
现代社会。
他把这个词含在舌尖,默默体会个中滋味。
以工业生产为基础,城市规模变大,思想意识开放,知识俯首可得……倘若他的故国没有为黑潮所侵,是否也会迎来如此生机勃勃的明天?
余弦把车驶进景区停车场,熄火后体贴给了点缓冲时间,等到卡皮塔诺重新把目光投向他,才若无其事地说:“下车吧。”
今天上午的目的地,径山禅寺,已经在起伏山峦间度过了近千年的悠长岁月。
从停车场沿着古道行至寺门前,卡皮塔诺在售票处前逗留,仔细阅读墙上的参观须知,余弦耐心等了一会,站在身后问:“我去买票?”
“……不,这就够了。”
遥遥望了一眼槛内的斗拱飞檐,卡皮塔诺转身离去,就这样默默往回走了一段路,路过开在古道边的茶社时,余弦抬手去拦,以卡皮塔诺的敏捷当然能躲过,但他配合地放慢了脚步。
“都来了,请你尝尝本地的茶叶。”
山高林深,雨露充沛,除了藏于古刹的梵学贝经,禅茶也颇负盛名。
他们是茶社第一拨客人,趁店家准备的间隙,选了个靠窗角落。卡皮塔诺摘下口罩墨镜往外看去,禅寺门前银杏新叶初展,古松虬枝盘曲,香客三三两两循着古道行来。
“法钦禅师遇径而止,在山顶结庵创建道场,距今过去千年有余,期间数次衰毁,数次重建,才有了今日盛景。”简单介绍禅寺背景后,余弦选择单刀直入,“为什么选择折返,卡皮塔诺先生?”
卡皮塔诺微微摇头,茶社主人此时端着清茶和茶果向他们走来,看清客人真容后面露惊异,惊异很快转为恍惚,端着空盘匆匆返回后厨——如此怪现状,这几天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就像有支神秘的笔在意识中随意涂抹,确保异世来客的踪迹不为他人所知。
直到茶社主人身影完全消失在帘幕后,卡皮塔诺才说:“余弦先生,作为客人,我尊重你们的信仰,没必要为了个人的好奇继续深入。”
余弦垂目思索,他的眼睫很长,开阖间似乎为灰色眼眸蒙上一层梦幻般的帘幕,然而微蹙的眉心又将那点不真实的感觉冲淡了,片刻后,他慢慢地说:“在我们的世界,[神明]更接近一种存在于哲学思辨、历史传说或者艺术象征里的概念。祂是抽象的符号,是人类自身精神与理想的投射,不会回应祈祷,不会降下恩泽或灾厄。寺院场所和相应人员依然受世俗法律管辖,不进内殿,当作普通郊游,几处风景也值得一看,更无需顾虑我……”
“我的信仰不在此处。”
卡皮塔诺按下追问的冲动,把茶果往余弦的方向推了推。
“看起来像要下雨了,喝完茶,我们早点回去吧。”
回程路上果然下起了雨。
行至中途,雨势由弱转强,雨刮器形同虚设,视野受阻,山间弯道行驶难度直线上升,余弦不得不放慢车速,按导航转入临近一处民宿暂避。
“条件简陋,凑合吃点吧。”
他带着两个盒饭回到临时开的钟点房,民宿门口空地几乎被避雨车辆停满,老板一人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餐食都是临近农家准备的盒饭,味道算不上好,远不及卡皮塔诺的手艺,只能勉强抚平腹中饥饿。一上午基本都处于高强度驾驶状态的余弦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卡皮塔诺看穿了他的疲惫,把垃圾收拾好放到门口,顺手关闭顶灯。
“去睡吧,有事我会喊你。”
在沙沙雨声以及另一人的陪伴里,余弦陷入沙发,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依旧阴沉,看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肩背挺拔的男人静静站在窗边,侧身投来一瞥。
“刚才听到门外有人在说,山体滑坡,前方已经封道了。”
余弦闻言从沙发上坐起来,动作太急,差点滚落到地板上。
“别急。”卡皮塔诺扶了余弦一把,低头看着自乌黑发梢中露出的脖颈,“以你们的应急机制,最多耽搁一天。”
“可是明天——”
余弦下意识反驳,话才说了一半,两人俱是一怔。
按照神秘意志给出的信息,明天是卡皮塔诺离开的日子,根据之前讨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全天呆在公寓足不出户,避免不可控情况发生。
错开视线,各自收敛心神,余弦在沉默中拧开门把手,没多时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道路封锁,只能在这里住一晚。”他顿了顿,钟点房是大床房,下午浅眠也就算了,过夜就有点尴尬,“晚上我睡沙发。”
卡皮塔诺轻咳一声:“不用,你睡床,我还不困。”
吃完晚饭后余弦占据书桌,盯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很快进入研究状态,等他感到肩膀酸痛想要活动一下,恍然惊觉,时间已至深夜。
卡皮塔诺合上书页,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余弦没抬头,胡乱应了一声,却能听见房间门打开又关上,徒留一室安静。
他知道天气恶劣、语言不通,卡皮塔诺意在给他留出洗漱和入眠的时间,也知道对方的睡眠多半有点问题,哪怕前几日让出卧室,偶尔半夜醒来,也会发现阳台上眺望远方的身影。
正如卡皮塔诺从未询问过他在提瓦特的具体经历,属于坎瑞亚骑士的惨烈过往,也不是他所应窥探和涉足的领域。
可为什么……心头会生出淡淡的怅然?
周五。
凌晨雨势终于渐渐转停,交通恢复时接近中午,余弦用最快速度驱车赶回公寓,一路上顶着限速风驰电掣,等到风尘仆仆打开房门,紧绷的嘴角才微微放松,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快,仿佛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客人就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回应,走进公寓,出现在窗边、沙发旁,或是阳台的余晖里。
“我们到了,卡皮塔诺先生……”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客厅里的一切都维持着他们昨日离开时的模样,除了衣架上消失不见的面具和大氅。
毫无征兆地,初夏的风带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穿过敞开的门,拂过余弦的衣角,扬起窗边垂落的纱帘,又在晃动的帘影中消失,像极了某个悄无声息到来又悄无声息离去的人,一个短暂停留的访客,还有一场被命运随意拨弄的邂逅。
迟来的、难以形容的失落感骤然攥紧了余弦。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以为这不过是一段意外的来访,可当交汇戛然而止,当相处七日的客人离去,为什么,他的内心也会有片刻动摇?是因为对穿越缘由的好奇,还是对孤独灵魂的共鸣?又或者仅仅在卡皮塔诺沉静的目光里,他感受到了某种被理解、被包容的关怀?
余弦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软弱和犹豫已如潮水般退去,他关上门,将带着离愁的风隔绝在外。
提瓦特,某处古老遗迹入口。
身披大氅的身影缓缓自幽暗拱门中走出,皮靴踩在石砖上,沉闷的声响令周遭幸士兵下意识屏息。
“辛苦了,[队长]阁下。” 圆滑而带着恰到好处恭维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愚人众执行官第五席,[公鸡]普契涅拉,带着得体的笑容迎了上来,“您的效率一如既往令人叹服。请务必参加今晚的庆功酒会,各方代表都已翘首以盼。”
卡皮塔诺把战利品交给部下,默认了同僚的安排,他甚少参与交际应酬,但以实力震慑当地各方势力同样也是任务中的一环。
车轮碾过崎岖不平的路面,载着两位执行官驶向数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城镇。作为愚人众在自治领地的最高代表,两位执行官的莅临自然占据了当地最豪华的官邸。普契涅拉甫一下车便步履匆匆,很显然,即将开始的酒会还有诸多事务需要亲自敲定。卡皮塔诺正准备回房间更换衣物,才踏上二楼,就在转角处停住脚步。
“那是什么?”
墙上所挂并非大师油画或古董武器,而是一个深色枫木制作的标本框,框里的球状花团中心呈现深邃的蓝紫色,由内向外逐渐晕染成柔和的粉紫、淡粉,边缘还带着一丝纯净的白。
随行副官看了一眼,不确定地说:“报告长官,是一种花卉标本,从木框材质判断……可能来自稻妻?”
苦寒的北地少有鲜花,卡皮塔专注地凝视那团盛开在玻璃和木框中的花。
他感到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无意识中想要隔着冰冷的玻璃,触碰那被永恒定格的花瓣,这冲动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长官,这副标本有什么问题?”副官见他久久不动,试探性地问。
“无事,走吧。”
愚人众首席执行官不再停留,继续走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花卉标本在他们身后静静绽放,横跨整个陆地与汪洋,在它生长的雷霆群岛,人们亲昵地称它为无尽夏,意为——
忍耐与坚守、美好的希望以及……永恒的爱。
我是真不擅长感情戏……希望这口反复回炉的酸涩醋还能入口。
不用担心,按照这条if线后续小余说不定还会走入地脉循环,再往后if线队长就能收获一个天降老婆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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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无责任番外:无尽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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