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风间华觉得自己大概倒霉到了一个人神共愤的地步，若是他有神之眼，他多半会是个拿枪的——究极的幸运E。

要不然，他怎么会一醒来就看见自己和少年都已经到了踏鞴砂？

而且，据说这正是某位“桂木大人”干的好事。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不是已经把人偶少年的事上报给御舆长正，不知道，自己在少年的事上还能干涉什么。

风间华用意识划拉着论坛屏幕，每当他有什么想法，这些屏幕会弹出来一会儿，偶尔还自动发一些帖子。

嗯……？帖子？

风间华划拉着历史发帖，赫然想到一件事：他可以通过这些，确认自己失忆前的事！

不过现在显然不适合细看。

屋里缭绕的唠唠叨叨的声音已经停下，脚步声很快靠近。

“怎么在发呆，是头晕吗？”医生唠叨完桂木大人的事，找好了药，坐回到风间华的病床前，总算是有心思留意他的表情，“还是说在担心你弟弟、呃，或者哥哥？”

“我的弟弟？”风间华表示疑惑。

“不是吗，难不成他真的是你哥哥？”医生也很疑惑，“看起来不像啊，他的脸那么细腻光滑，比你更像受照顾的……呃，我是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由你一直照顾他吗？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我们是兄弟……？我们真是兄弟吗？”风间华有些糊涂，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相。他查到的所有资料里面都没提到散兵有过一个兄弟，他的记忆始于自己在借景之馆里醒来，回想一下少年当时的表情和对话，他不认识自己才对吧？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笃定自己和那个少年——未来的倾奇者——是兄弟？

“难道不是吗？”医者的神色变得古怪，“一模一样的蓝紫色头发，同样穿着用料讲究的衣服，一起被巡逻的桂木大人从同一个地方带回来，回来时他还背着你。而且、而且桂木大人也说你们是兄弟，而且那个少年并没有否认啊？！”

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件事需要否认”的意识啊！那可是像白纸一样纯净的少年！说白了，他在社会常识这个方面约等于婴儿！是非对错，如果不是直接问他有什么想法，他是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但是桂木为什么也说他们是兄弟？桂木那么严谨又好心的人，不会随便臆测然后把猜想当成定论吧。

好怪。

而且，不知为何，风间华觉得自己本不是蓝紫色的头发。那种独特的发色，在人偶少年身上，是体内雷元素力充盈的表现之一，在他身上能是什么？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别皱眉头了。”医者拿沾了水的纱布拍按风间华的额头——那里蹭上的污泥还差一点没擦干净，“要上药了，有点疼，忍一下。你这伤啊，脑袋居然没有直接裂开，算你走运。”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里，风间华觉得自己额头肿得像个馒头，疼痛也剧烈起来。偏偏医生拿着纱布开始擦洗，红肿的伤口一按就是一阵酸胀的隐痛。

“说起来，桂木大人吩咐我来着，得检查你是不是失忆了。看你的样子，我也不用问了吧？”

“我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然而，他失忆的原因不同于桂木和医生所想，他大概是砸穿借景之馆时失忆的。说到底，为什么是由上至下砸穿？他是被人从天上丢下来的？那丢失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

风间华正冥思苦想，又被医者拿纱布按了一下额头，“嘶——疼疼疼……医生老师轻一点！好疼！嘶——”这次比刚才要痛得多。

“都说了会疼，上药嘛，没什么办法，只能忍着点了。多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喽。”

“对了，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跟着桂木大人走了？”

医生手脚麻利地缠纱布，很有闲心地和他聊天，“是啊，你们两个刚来踏鞴砂，住处、工作、医疗需求，这些都需要确认。啊，说起来你弟弟是不是也需要看一下？我记得桂木大人说，他也被砸到过头，该不会你们两个都失忆过吧。”

这倒不会，那具身体是雷神造物，神明出品，比他区区一个人类更能忍耐恶劣环境。

“对了，您说这里是踏鞴砂，不知道您方便向我介绍一下这里吗？”

“可以啊。”医生提起剪刀，嚓嚓两下剪断纱布，粘好胶带，“不过我更推荐你自己去看哦。踏鞴砂的村落依靠锻造武器发展，踏鞴砂的大家喜欢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唔，这一点不排除是受到统领者的影响。

“御舆长正大人是踏鞴砂兵员的统领者，负责保护踏鞴砂的安全，为人耿直，和他开玩笑会看见很有趣的反应；在他之下，桂木大人负责日常巡逻、危机排查——他心地善良，又重情重义，是和我们医生打交道最多的大人物。

“除了我最熟悉的这两位，最不能被漏掉的，就是丹羽大人啦。丹羽大人是踏鞴砂最关键的一位领导者，对一个因锻造而兴起的村落，造兵司正这个职位的意义毋庸置疑。他也是这几位大人中看起来最和善可亲的人——这话我只和你说哈，御舆大人他们很好，可是作为武士，看起来还是太难亲近啦。”

风间华欲言又止。他早就远远听到了脚步声的靠近，医生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

“我听见了，千花小姐。”桂木的笑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他走进来，让开门口，方便少年进屋，“背后说人是不是不太好？御舆大人要是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千花医生吐吐舌头，“才不会呢，你这话也就吓唬吓唬新人，我早就过了那些被你们忽悠的时候了。更何况，没有谁会告诉御舆大人吧？你会吗？你会吗？”她飞快地看了看风间华，又看了看人偶少年，不等两人回答就又转向了桂木，“看吧，这里只有你一个不会守密，要是御舆大人知道，我就找你算账。”

说完，医生又对着人偶少年招了招手，“过来吧，你哥哥的情况还好，这下应该安心了吧？让我看看你身上那些奇怪的肉瘤是怎么回事。”

少年非常乖巧，走过来时连脚步声都几乎没有发出，到病床前，他先和医生小姐说了声谢谢，这才看向风间华，抬手在他额头上的纱布轻轻摩挲，“你还好吗？”

“我没事。”风间华顿了顿，“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被房梁砸中、晕倒，桂木先生说你会死，我不想你死，所以跟着他带你来找医生。”

——他居于稻妻的领土，受雷之神的认可，乃是鸣神的子民，应得庇护。所以他不能放任他死去，哪怕他已经不再会是安置神之心的容器，但在新的认知覆盖旧有的规则之前，他仍会是“未完成的雷电将军”。

“医生为你检查，给你煮了醒来的药，我在你醒来之前跟着桂木大人了解了在这边居住的手续，以及一些可以做的工作。”

风间华认真听着，对他表示感谢，“之后要是方便，和我详细说说踏鞴砂的情况吧。”

少年答应了风间华的话。他说着，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乖乖将自己的手递给医生。千花医生捧着那双手仔细察看，拿起小镊子刮了刮他关节上异样的凸起。

“真是奇怪的增生，长了一整圈。”她捧着那双手左看右看，眼神中流露深思，“正常来说，劳动等情况确实可能造成指节突起，但这体现在骨头上；而这明显也不是刀伤。仅仅皮肉上有赘生物，真是奇特。可惜，我会治的病有限，治疗手段粗暴，不了解这种怪病，我能想到的治疗办法只有切掉后慢慢恢复。”

她放下少年的双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呢喃着列举这种赘生的可能，但每列举出一种可能，马上又被自己推翻；最后，她捏着下巴看向少年，“你的家人带你看过吗？你关节的这种情况。”

风间华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但愿他不要提些不能说的，有些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紧盯着人偶少年，后者毫无自觉，神态自若地颔首。

“母亲说过，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关节会逐渐长成人的样子。”

人偶的定型不在于制造完成，在制造之后，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身体将逐渐接近真正的人类，衍化出各种各样的细节。

然而，医生听到这种话，顿时大皱眉头，“什么叫长成人的样子？不就是多了一圈增生吗！多长点东西就不是人了？你这母亲真是……”

讲到这里，千花医生才意识到孩子本人就在面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立起手掌，充满歉意地说：“抱歉哈，我这人心直口快，实在是对不起，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她不好。”

人偶少年对此感到困惑，“无碍，他人的评价不会改变她的本质。”

雷之神信奉不变不移的永恒，臣民对她的看法不会扭曲她的理念和将行的道路。在内心翻译了一下少年的意思，想到这里，风间华捂住了额头，他觉得脑内一胀一胀的，仿佛血压飙升。

在不明真相的千花医生和桂木听来，这话明显意味着孩子们的母亲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事实上，医生和寄骑瞬间联想到了不久前得知的事：把两个孩子留在那样随时可能坍塌的房子里，还让他们不要出去，就在房子里等她。“真是过分。”千花医生嘀咕着，安抚地摸了摸少年的手背，“没事，只不过是有点特别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少年没有多说。

“好了，看你们两个都没事，我也安心了。”桂木拍了拍手掌，“之后你们就先在那一间屋子住下吧，也带你哥哥去办理身份证明。只有在踏鞴砂登记了身份，才会被算在平时的名单里，否则发放一些必需品时，很可能会把你们漏掉。”

他走过来，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

“放心在这里住下吧，大家都是很好的人，踏鞴砂也是个很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