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椿微微一愣。

他一瞬间的沉默和错愕更加戳中了人偶心中的某个不安的点。对方鸢紫色的漂亮眼睛微一暗，其中的敌意不加遮掩。

倾奇者抬起头，声音压抑而晦涩，“…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都只是在欺骗我对吗？”

紫黑的柔软发丝垂在耳侧，精致的脸上神情越来越恶劣，直至最后化作滔天的恨意以及怒火。

人偶的笑容放肆而疯狂。

他的手指用力扯住月城椿脖颈处的项圈，由于力道过大那只猫猫头挂件被扯断开来。倾奇者却只是神情一冷，固执地和月城椿对视。

“连你也要背叛我。”

“——月城椿。”

小猫挂件…断了。

月城椿心里先是一怔，然后目光便倏地落了下来。他没有直接回答人偶的问题，而是附身想要先从地上把它捡起来。

但是再度抬头时，撞入眼中的却是人偶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一滴滴无声地掉在草垛上。

可怜得让人心疼，却又倔强地不愿意发出声音。

他微睁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情绪让泪水不断溢出。

即使这样也不愿意示弱。

或许是认定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再被面前的这个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了，于是就连狼狈的模样都不愿意让对方看见。

可是小猫就是这样天生高傲的动物，即使陷入落魄的窘境里也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对方自己“不在意”。

月城椿呼吸一滞。

他抬手想要擦掉对方脸上的泪痕，却被倾奇者恶狠狠地直接拍开。人偶声音颤抖，用力推开他，“你没有资格触碰我！”

背叛者。

他恨月城椿，恨他的一切，恨他给予自己的一切。

可如果月城椿真的离开了，他的心又会像破开了一个大洞般空洞而愤怒。

他的纠结、倔强、嘴硬、偏执——一切糟糕的令人讨厌的情绪，都在把月城椿从他的身边推开。

他甚至不愿意听对方解释。

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他告诉自己月城椿是一个混蛋，是一个背叛者，他要抛弃他，他会恨他一辈子的。

可是目光却又死死盯在了男人身上，好像只要对方敢离开他就会立马扯住他的衣角，不顾自身的不堪。

月城椿喜欢的人不是他。

月城椿凭什么拿他当替代品？

“……”

月城椿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就让人偶情绪崩溃，变成这副浑身带刺的模样。

敏感而又脆弱。

害怕抛弃而又渴望被爱。

表面上看不起所有人，实际上自己比所有人都要自卑。

因为觉得自己是不会被爱着的，所以惧怕到手的爱意总有一天会被收回。

他的小猫。

是全世界最需要被爱的一只小猫。

“我确实在看一个人。”

月城椿轻声说。

那一瞬间，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如果说方才还是倾奇者自顾自的发泄，那么此刻就是月城椿，他亲手将刀刃刺进了对方的血肉中。

人偶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袋嗡嗡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虽然刚刚嘴里是这么说的。

…可是他其实没有那么想的。

…他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椿不理他，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为什么他都哭了，椿还是不愿意哄他。

情绪紊乱的人偶下意识忽略了就在刚刚月城椿对他伸出手却被他拍开这件事情。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是因为他说了很过分的话，让椿生气了，对方才会这么说的吗。

对、对啊。

椿明明就说过最喜欢他了。

明明就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可是即使焦急地抬起泛红的眼睛，哽咽地捂住唇瓣，吐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口不对心。

“…那你快滚吧。”

小猫红着眼睛恶狠狠地下了逐客令。

他明明是想挽留一下对方的，说出的话语却刺耳又难听。

“……”

月城椿叹了口气。

他转身，想要给对方留点冷静的空间。自己则是往浴室走去想要用温水沾湿毛巾给小猫擦一下哭花的脸颊。

但是。

就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的衣角却忽然被对方扯住。力道小得微不可感，好像他再走一步就可以轻松挣开对方的手指。

人偶的手指发抖，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目光似乎在无声地央求他不要离开，可嘴上却依然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月城椿却顺势停下了。

再次对视。

月城椿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永远都不会嫌弃他的小猫嘴笨。

倾奇者脑袋越来越低，拉着他衣角的手不愿松开，只是很小声地低语道，“……椿。”

“怎么了？”

月城椿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刚刚说让月城椿滚开的话语。人偶目光微颤，一字一顿地询问道。

如果不是月城椿很了解他的小猫，估计他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

月城椿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语调轻快，“是的。”

倾奇者的眼神中的光一点点消失，直至彻底暗了下来。

捏住对方衣角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本就泛红的眼尾更加酸疼，眼泪好像止不住一样要从眼角滚落下来。

月城椿却将他额前遮住眼睛的头发捋开，耐心地看着他。

“我在看你。”

倾奇者怔怔地抬起头。

“——以后的你。”

月城椿说，“因为我意识到了阿散以后或许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很庆幸的事情是，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深爱着你。”

“五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心脏就只会为你而跳动。”

他亲吻了一下人偶的额头。

“愿意相信我吗？”

人偶动作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半晌，他才移开眼睛不看月城椿，“…只有一点点相信而已。”

月城椿微微一笑。

“一点点就够了。”

人偶本来还想在说些什么话威胁他不许离开自己，但是因为哭得太厉害喉咙已经哑了，所以只能闷闷地被月城椿抱在怀里。

好不容易把小猫哄回来了，月城椿便顺势把男孩的事情又提了一遍，这次倾奇者没有再拒绝。

只是目光放空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稻妻的樱花树开了满城，月城椿挑了一颗离家最近的樱树，将男孩的尸体和那只团雀埋了进去。

倾奇者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

月城椿说，“要和他说些告别的话吗？”

人偶并没有回答他。

月城椿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语道，“像他那么安静的小孩，也会喜欢樱花吗？”

会喜欢这样热烈而烂漫的樱花。

“…走了。”

倾奇者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抿起唇瓣，倏地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他没有说的是，他其实知道为什么。

因为稻妻人喜欢樱花，樱花开的时候赏花的人很多，很热闹。

因为“他”想和人们走到一起，渴望着被人们接受。

所以他说。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麻烦请把我埋在樱花树下吧。”

…

那日之后，又过了几天。

夜色逐渐深了。

月城椿洗完澡后便径直回到了房间，房间里忽明忽暗地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被子被小猫拱起了一个显眼的包。

月城椿很自然地走了过去，顺手掀开被子，却被撞入眼前的一幕乱了心跳。

男人瞳孔微缩，喉头滚动的一瞬间拉着被子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被窝里面的人偶用脑袋顶着被子，衣衫不整地露出了大片皮肤。人偶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心虚和虚张声势的不满。

“椿刚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出声音！”

小猫看起来很生气。

生气得像是浑身炸毛，想要伸出爪子挠他。

可是看表情却更多是慌乱以及无措。

月城椿欲言又止地“嗯”了一声，沉吟道，“抱歉，但是我有喊你的名字，只是你没听见。”

“…狡辩。”

倾奇者嘀咕了一句，然后眼睛十分警惕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指放在身后不知道在掩饰着什么。

以月城椿敏锐的观察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样。

月城椿疑惑地开口，“阿散，你手里的是……？”

倾奇者忽然很紧张地反驳他，“什么都没有！”

月城椿狐疑地掀开被子。

人偶却慌乱地用身体挡住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月城椿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只是不管对方再怎么遮掩，月城椿还是趁他不备从被窝里抽出了那本书，并顺口念出了它的标题：

“‘提瓦特风流韵事：深入の交流。’”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月城椿念出名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本有颜色的书。

男人身形一顿，手上动作也猛地停住。

月城椿：“……”

倾奇者：“……”

谁来告诉他阿散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这种东西啊！！

或许是月城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难以言喻，倾奇者僵硬地想要从他手里抽走这本书，然后嘴硬地解释道，“不小心买回来的。”

月城椿叹了口气。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小猫肯定是被封面上那明晃晃的“深入の交流”几个字吸引了，实际上还是什么都不懂。

但是……

月城椿轻笑道，有些揶揄地靠近他。俊美的容颜中神情不似认真，“这么想和我深入交流吗？”

人偶后退了一点，心虚地低下脑袋，“才没有……”

真的是越来越口不对心了。

笨蛋小猫。

“想要和我负距离？”

青年尾音微扬。

“没有！”

人偶掩耳盗铃似的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月城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在那本书上随便翻了一页，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那页的标题念出来：“最深入的姿势——”

有一只傲娇的小猫咪悄悄竖起耳朵。

然后猫猫祟祟地从被窝里探出自己的脑袋。

最深入的姿势？

“…原来是脐橙啊。”

月城椿若有所思地合上书，抬眼好笑地看着对方明显偷听的动作。

他故意一点点凑近，然后一下子把偷听的人偶抱在怀里。强行压住对方慌乱的动作，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边。

“…那么，要试试吗？”

看不见光的翻涌夜色中，月城椿的声音低哑。

“试试就试试。”

人偶的背脊被抵在木板上，眼神固执地看着他，像是不愿意示软一般。

他早就想试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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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