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另一个“自己”是一件颇具难度的事情,一个人永远没办法堪破的便是自己的内心,就连天才如多托雷也要依靠“制作无数个自己”这样外显的方法来保留自己某一时期的想法。
大大塔对“我与多托雷以及多托雷的切片举止过于亲密”这种事情表现出令人惊讶的排斥,我倒是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的自己竟然会如此讨厌与多托雷相关的个体进行交互。
总之,我需要弄清楚另一个“我”的想法并且对其进行安抚。
不然我感觉我今天的衣领实在是有些过于多灾多难了。
那只是一件普通衬衫的普通衣领而已,从衬衫的个衣意愿来讲,它没有做错任何事。
“冷静一点,大大塔,你费劲找我只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微不足道的小事’?!怕是我再来早一点都能直接捉.奸在床了吧!”
大大塔的用词总是一如既往的粗糙直白。
“啧,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不会听我的话的。”大大塔很铁不成钢地松开我。
我同我的衣领也是终于获得了自由,在初获自由的第一刻,我的第一件要紧事当然是轻柔地抚平我的衣领上面的褶皱,让它看上去尽可能体面。
大大塔抱着双臂看我整理衣领,不知道是脑海里闪过了如何的画面,一阵牙疼。
“别折腾你那衣服了,现在又不是在现实。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旅行者和草神他们的计划进行顺利,明天我们会正式执行救出草神的计划。”
“我知道了,感谢你大老远跑过来专程告知我这件事。”
大大塔:“……”
大大塔沉默了一会儿,咬牙:“你就没什么其他想和我说的?”
“其他?”
我感到困惑。
我与大大塔之间的关系,至今来看无论如何也绝算不上亲密,对大大塔而言我大概只是不断在拖他计划后腿的一个累赘,甚至现在因为我的存在,Theta切片想要让大大塔成为我的备用记忆储存器。
思及此,我不免对大大塔产生一点愧疚。
我轻声道:“你记得跟紧旅行者身边,一切小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是不是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大塔毫无征兆地炸毛。
“多好的机会,你不是应该问我有没有发现新的情报,有没有新的关于多托雷那个家伙的动向,或者是直接管我要我这边所有的记忆吗?”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我瞧着他动作间似乎又有拽我衣领的可能,于是悄悄地朝远离大大塔的方向退了两步。
“我就算是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吧?”
更何况我现在的身家性命不如说是全仰仗Theta切片了,Theta切片知道这些信息就已然足够了。
当然这样的话我没敢说出口,怕大大塔又要生气。现在我倒有点怀念刚开始的大大塔了,不至于现在这般啰嗦且控制欲旺盛。
“所以,你们是发现了多托雷的相关踪迹吗?”为了对话能顺利进行下去,我表现出适当的好奇。
大大塔捏了捏拳头:“算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平静得多:“【工程】仍然是由Omega切片主管,有参与者在实验室目击到另外两名年龄不同但都被称作‘【博士】’的切片,也就是Beta切片和你下午见的那个小混蛋。”
“小混蛋”三个字被大大塔咬牙切齿地重重磋磨。
“而多托雷,他本人不常出现在实验室,只偶尔会与Omega切片见面,但就在今晚,愚人众的一部分兵力被调动,似乎是多托雷准备离开须弥了。”
“多托雷?”我惊得大脑短暂空白了一瞬,但心底里下意识反驳:“不对,他怎么会突然要离开须弥?明明……”
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没解决,Theta切片还活着的问题,我的精神体脱离身体的问题,多托雷怎么会这样突然地就要离开须弥?
“我看过了你的记忆,Sigma切片已经死了,但至冬女皇的召令仍然存在,那个满脑子只有实验的混蛋看来是准备亲自回去。”
“但须弥的事情分明还没有结束……”
“没有结束在哪?Theta切片就跟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一时半会儿也抓不着,至于你,”大大塔的视线划过我,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混蛋实验男大概终于想明白了,有没有你其实都无所谓。还是说你会觉得在他心里,你的重量会比顶头上司的命令更重要?”
“不是……可是……”我扶住额头,心乱如麻。
多托雷会放弃我。
这当然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我于多托雷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意义,自然也没有什么丢弃之后一定要找回的必须理由。在Theta切片步步紧逼又没办法一击溃散Theta切片一切行为的情况下,派遣Beta切片和Alpha切片顶替Sigma切片回至冬都只是徒劳增添切片消耗,而Omega切片又不能离开【工程】。
所以最完美的、最合适的回至冬的人选,是多托雷本人。
当然,多托雷当然也可以派遣其他不在须弥的,有空闲时间的切片回至冬,但现在大大塔的情报分明,多托雷确实有离开须弥的迹象。
我的心打成了一团杂乱无序的麻线,既不知道“多托雷可能就此离开”对我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毕竟说起来我的身体还在多托雷手中。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大大塔突然贴近我,湖绿色的瞳孔转动,冰冷且审视地看着我。
“别告诉我你是舍不得多托雷离开了。清醒点,你对他不过是一条什么用都没有的狗。他能早点走不是好事吗?这样我们就可以专心对付Omega切片和Theta切片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我将所有的情绪都掩饰下去。
“你是对的。”
大大塔后退远离我。
“那我就走了,你好自为之。不准背着我又和Theta切片滚在一起!”
“好,好。”我敷衍着答应。
“Alpha切片也不行!”
“嗯,嗯。”
大大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虚无边界,我的意识也很快离开了意识空间,悠悠醒转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看来距离我入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睡意皆无,我便想开灯,我记得这个房间的床头是有床头灯的,开关就在床边。
伸手过去的时候,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拉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瞬间洒下。
我眯了眯眼,看到Theta切片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椅子正对着我睡着的方向,就在床边极近的位置,看起来像是Theta切片专门坐在床边一直守着我一样。
我想起睡前Theta切片答应的那句“哪里都不会去”,感到一阵窒息的难以置信。
Theta切片竟然真的一直在这里?!
“Theta……大人……”我有些艰难地扯动声带发出声音。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大大塔说的那句“有没有你其实都无所谓”。
Theta切片轻声应了一下,他俯身,没有戴手套而显得柔软干燥的手掌心贴上我的额头,似乎是在感受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你的睡眠时长似乎比以往要短一些。”
“我睡了多久?”
“这次是一个小时五分三十二秒。”Theta切片准确报出数字。
“比起你正常的睡眠时长来讲太短了,是因为现在是精神体的缘故吗?”
Theta切片低声自语着。
我嗫嚅了一下唇,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我没敢问Theta切片是不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坐在椅子上守着我,我甚至有种自我诘问的感觉:
如此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说明我的内心隐约期待着什么呢?
期待“Theta切片其实还是挺在乎我的吧”这样的答案?
理智一点塔德纳,待在Theta切片身边绝非长久之计,最好的选择是尽管拼尽全力也要拜托多托雷和Theta切片的控制。
我在Theta切片替我简单检查身体情况的时候迅速收敛好了情绪。
后半夜乏善可陈,Theta切片不需要休息,似乎也不打算上床。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我一晚上,我起初还觉得那视线太过难捱,后来不知不觉间也在那视线中再一次意识模糊了。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晨再睁开眼,我下意识偏头看向床边,好在这一次床边的椅子上空荡荡了。
我松了口气,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我伸手摸了摸椅子的坐垫,是冷的,看来使用过这把椅子的人已经离开了不小的一段时间。
一直到中午我都没再见到Theta切片人,我倒不至于蠢到觉得以Theta切片帮我传输能量维持的这具身体能够趁着这个间隙逃离Theta切片,一个人出门恐又会遇到什么意外,于是便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等Theta切片回来。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中要长上太多,我无聊地在房间里乱窜,东摸摸西看看,甚至连各房间使用的地砖是什么样的材质,大小如何,每间房各用地砖数量都摸得一清二楚,再继续下去我大概要去数卧室的窗帘花纹图案上有多少直线、多少弧线的时候,房门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笃笃——
短促的两声。
我支楞起来,就要去开门,手到门锁还剩一厘米的时候脑子清醒过来。
如果门外是Theta切片的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敲门?
我的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脑海中闪现无数个可能。
不是Theta切片,那会是谁?多托雷?Omega切片?
似乎都有可能,但这些人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就能直接闯入。
还是Theta切片的玩笑?
Theta切片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似乎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外面的人有些等不及了,又是“笃笃”两声,这一次则显得更加急促。
猫眼。
对了,还有猫眼。
我捏紧拳头,掌心已经全然被冷汗濡湿了,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下气才鼓起勇气靠近门上的猫眼。
我做好了看到非常恐怖的场景的准备,但现实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门外站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少年。
是Alpha切片。
我拉开门,有些惊讶。
“Alpha大人?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先别说了,时间紧急,我现在有话要和你说,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少年的脸色少见的惨白。他抓住我的手腕,那只手上传来不容抵抗的拉力。
我被拉着踉跄地跟着往外走。
Alpha切片的力气太大,我没法挣脱,虽然下意识觉得Alpha切片的状态不对,但我向来愿意多对少年切片付出几分信任。
于是不多挣扎,我跟着Alpha切片到了码头,少年拉着我,在一处僻静少人的地方停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还这么急切?”
话音被少年切片粗暴地截断。
“你喜欢我吗?”
“啊……?!”
我的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Alpha切片刚才问了什么。
“我问你,塔德纳,你喜欢我吗?”
Alpha切片问的急促,仿佛此刻得不到答案便永远不会放过我一般。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名贵的、受我偏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里面全然是独属于少年的偏执。
“怎么会突然问我这样郑重的问题?”我惯常地找到自己与少年切片相处的泰然,熟练地笑,熟练地安抚我偏爱的少年切片。
“当然,我当然是喜欢您的,Alpha大人。”
这样应该能满足这位连争夺和询问爱意都不太熟练的少年了吧?
竟然还是用的“喜欢”这种词,未免也太可爱了。
听到我的回答,Alpha切片抓住我手腕的力度捏得更紧,几乎要把我的腕骨捏碎。
“你这个骗子。”
“啊?”
Alpha切片伸手往上,抓着我的头发让我低头。
他的动作很粗鲁,甚至不太像我印象中的他,我的头皮很疼,只能被迫弯下腰低下头,连鼻尖都要与少年的相触。
“你很喜欢我的眼睛。”Alpha切片的声音笃定。
我无法反驳。
“你也说过想‘让Theta切片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你’这种话,如果我也一直用这双你喜欢的眼睛看着你的话,你会不会变得喜欢我。”
“您怎么会知道……”我说过那样的话……
但我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Alpha切片突然松开我的头发,下一刻,他的手指生生刺穿了他眼眶的皮肉,没什么血色的手指用力,我听到令人胆颤的皮肉撕裂的声音。
Alpha切片竟然是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双眼挖了下来!
从始至终,Alpha切片都保持着仰头看我的姿势,似乎就算眼睛被挖去,他也能一直用那双眼睛看着我。
事实也的确如此,就算被粗暴地挖出来,那双一如既往的红眼也依然保持着睁开的姿态,鲜血淋漓地注视着我的方向。
同样注视着我的还有Alpha切片面上那鲜红的两个血窟窿!
眼球被塞进我的手里,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让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Alpha切片紧紧抱住我,声音甜腻而阴鸷。
“别忘记我,塔德纳,你要永远记住我,而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注视着你。”
过了一会儿,Alpha切片又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而失落。
“再喜欢我一点吧,塔德纳。如果我是‘本体’的话,是不是你对我的喜欢就会多一点?”
我无法回答Alpha切片这样的问题,Alpha切片也听不到来自我任何的回答了。
就像是某种昭告,紧紧怀抱着我的这幅少年的切片的身体传来不安的“嘀”声。
在最后一刻,Alpha切片决然地用力推开我,震天的爆炸声平地而起,我坐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Alpha切片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没有了所谓的Alpha切片。
零件、血肉。
我感受到脸上、手背上,似乎都沾染了许多粘糊的、腥热的东西。我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耳中残余的只有尖锐的耳鸣声。
但我能看到周围人惊恐的脸。
他们在尖叫。
为什么?
我感到疑惑。
这样的疑惑没能持续太久,很快我看到熟悉的金色身影。是旅行者,跟在她身边的是派蒙。
旅行者看到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惊恐,但与远离我的那些人不同,旅行者飞快地穿过人群冲到我面前。
金发的少女搀扶着我似乎很焦急地说了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
于是我摇了摇头,不再关心旅行者要说什么。
我想起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双眼睛。
我曾经最喜欢的眼睛。
只是现在再也不复水晶般的剔透灵动了。
这下切片大概全死了,对应原主线小草神让omega切片毁去其他切片。也是写了一早就构思好的alpha之死。
下一章大概就是补充草神和omega切片那边的视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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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第 1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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