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描绘那短短的三秒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像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原本应该是用于储存【虚界力】的装置里磅礴如实体的黑雾散去后会突然出现我的肉.体；为什么存放大大塔的胶囊会突然破碎，那道大大塔的虚影眨眼间便融合进我的身体之内；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肉.体里，精神体刚刚契合身体的下一瞬手中突然出现一柄匕首。

以及为什么，

我的大脑里突兀出现了一个念头：

“杀了多托雷”。

那念头犹如黑夜乍现的白日，我的思绪被照射得刺痛，但那白日一般的念头却越来越瞩目，无法忽视，无法逃避。

一切如同一场早就彩排规划好了的剧目，而我，一个直到剧目的故事到达最高.潮才被才被如同马戏的聚光灯随机选中的主人公，被强迫换上了戏服推上舞台，迎接我的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即便来自观众的嘘声和其他演员的愤怒会淹没我。

要么，

演下去！

我看到一道白光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转眼间又混入我手中的匕首上，刀锋像被镀上了一层光亮一般，连刀柄的纹样似乎都显得更加耀眼。

我来不及多想，在冲破储存装置的同时，我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犹如囚鸟挣脱牢笼，手中的匕首也从身后自下而上插进多托雷的胸口。

那匕首进入得很顺利，甚至是过分顺利，不符合常理的顺利。多托雷的躯体绝非可以轻易损坏之物，我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想。

是大大塔。

就在刚才白光涌入匕首的那一瞬，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大塔的存在似乎变得更加稀薄。

多托雷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错愕，那双猩红色的狭长双眼似乎在几百年如出一辙的疯狂和成竹在胸后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波动，连阴冷似乎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愤怒，难以置信，甚至是，感到熟悉的怔愣。

多托雷怔愣的原因与我绝对是相同的。

这一幕显得有些太过熟悉了不是吗？

追求自由，所以将致命的凶.器送入这一切罪魁祸首的胸膛。

所为自由。

我看见多托雷那猩红的眼瞳极速收缩，他的身体不会流血，甚至“受伤”对他而言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多托雷的“命脉”在哪里，就像我看似是他身边唯一的“副官”，唯一的“受信任者”，但我既不知道Sigma切片是什么样的切片，也不知道销毁一名切片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只是随意地挑了一个地方，但多托雷的状态看起来并不算好，他撇开地上的Theta切片转身抓住我的脖子的时候，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地上的Theta切片站了起来。

“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果然，当初就该不计一切代价销毁这个多余的副人格，即便可能会对寄宿的‘本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

我被掐着脖子举高到连脚尖都难以触地的高度，精神体刚回归身体十分虚弱，刚刚的一击早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现下也只能在多托雷的手中艰难地喘息。

“不过，已经结束了。想要以如此简陋的手段杀了我？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虽然你们的攻击确实给我造成了一点麻烦，不过，也只能算是一点‘小小的麻烦’而已，你的副人格用大部分灵魂的力量短暂突破了我的防护，只可惜，在突破防护的短短几秒内，他剩下的灵魂能量消耗殆尽，自然，也无法对我造成更多的伤害。”

“现在，至于你——”多托雷看着我，手指的力量更重，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掐断了。

“唔呃……”

“你会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的，塔德纳，为你的再一次‘背叛’……！”

多托雷的表情骤然凝固，从他的胸口，一只手臂从后往前贯穿，带着巨大的破坏力，Theta切片抽出手，同时抓住从多托雷胸口掉落的那柄匕首，寒光一闪，我只感到身体一重，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恍惚之中才发觉Theta切片刚才那一刀竟然是直接切断了多托雷的手掌！

多托雷很快反应过来，Theta切片与多托雷又交手几招，然后以退为进，在多托雷击中Theta切片身躯的时候，后者顺势往后飞倒出去，顺手抓住我一起。

多托雷脸色阴沉，他站在房间中央破碎的容器旁边，Theta切片则是带着我撞到边缘的墙壁才停下来。

我能清晰地听到Theta切片发出的一声闷哼。

“回礼，作为对你断了我一只手臂的回应，似乎有些太轻了？”

Theta切片的状态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早就到了强弩之末，现下不过强撑着，加上抓住了多托雷专注于我的松懈的时候。

多托雷冷冷地与他对视。

他胸口的洞口也十分骇人，那些精妙的机械构造现在也都成了一团废铁。

“你什么时候转移走的塔德纳的身体？”

“就在不久前，你接近我，想要从我的这具身体里找到‘中枢’的时候。”Theta切片自得地比划了一下胸口比多托雷还要严重的伤。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也对我太过看低，‘本体’。别忘了，我也是以‘你’为蓝本制造出来的，不是吗？”

他望向那双猩红的眼，记忆中合该自己也拥有的眼睛，只可惜记忆中的“自己”又其实不算是“自己”。

Theta切片笑起来：“看轻‘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得对，‘对另一个自己抱有轻视之心’绝不可取。不过，即便是现在的我，你其实也没有办法打败，不是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以为还能从我的手中逃走？”

“只是‘我们’不够，那再加上一位旅行者呢？”我突然开口，拿出赛诺之前交给我的信号弹。

多托雷和Theta切片的视线齐齐落在我的身上。

“一位旅行者，一位大风纪官，一旦加入这场战局，即便是您，现在也是很难同时应对吧？更何况，时间现在很紧急，对吗？女皇的传召刻不容缓，难道，您要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与‘我’交易了‘如何伤到您’的方法的Omega Build？”

多托雷沉声：“你融合了副人格的记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我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现在大脑里塞满了记忆，从尚在须弥的年幼稚童，到所有见过的人，索赫蕾，阿巴斯，踏鞴砂的丹羽，死去的【女士】……

记忆从未如此清晰过，里面甚至还出现了很多并不属于“我”的记忆。

在黑暗如虚无弥漫的意识世界无聊发呆的记忆，初次见到“自己”的记忆，和小草神的交易，被Omega切片关起来折磨的记忆，见证新生的【伪神】在旅行者和草神及须弥民众的帮助下被打败的记忆，以及……

Omega切片在【散兵】被打败后轻描淡写地出现，同草神完成了交易，却在交易完成离开后被完全意想不到的人找上的记忆。

大大塔切片去找了Omega切片，向他交易“如何杀死多托雷”的情报。

最为自私，最为强大的切片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他给出了一个答案，犹如施舍，但却掺着毒。

“足够强大的能量，比如，你的灵魂。别用那样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看在我与小吉祥草王的交易内容的份上，我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蒙骗你。”

“不会蒙骗，所以只会误导？”

“哈哈，你比你的‘本体’聪明，难道想不通这是最容易得到的‘材料’？灵魂的韧度取决于灵魂的能量，能够承受更多记忆和磨损的灵魂，其蕴含的能量也会更加精粹和沉重。这样的解释足够明显。不过，看来有些多余了，你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我为此感到惋惜，真的。”Omega切片假惺惺地道：“相比于你那愚蠢而懦弱的‘本体’，你着实更加符合我的心意。”

“折磨我的心意？”

Omega切片轻声哼笑，却不再回答。

他今日的心情不错，否则绝对不会和面前自己讨厌的那条狗的增生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惋惜是假，更符合心意也是假，他的确是因为小吉祥草王提出的那个交易条件才提供了大大塔想知道的东西，但那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则是——

这是一场实验。

实验沦为追寻自由的燃料的到底是更加“聪明”的副人格，还是那个，整日踌躇不前，惴惴不安的，那条“小狗”。

至于多托雷会遇到什么。

Omega切片对此不太在意。“本体”没那么容易死，至于“本体”能不能夺回塔德纳，他更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

实验室也该清静点了。

“如此，便祝你成功吧。希望你也已经想好了自由的代价。”

切片路过大大塔身侧的时候，只留下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与自由相匹配的代价。”

记忆的载体如此呢喃，他似乎有些迷茫，也似乎是怅然，最后总释怀下来。

“与自由相匹配的代价，就由你来承受吧，小小塔。”

“愿你作飞鸟，不受羁绊。”

……

信号弹在实验室底层炸响的时候，整个实验室似乎都震颤了一小会儿，让我有些怀疑这枚信号弹实在有些像某些大面积杀伤类武器改装而成。

Theta切片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我刚给他的吊坠，那枚微缩心脏的装饰品，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Theta切片的“中枢”，就算是多托雷也绝不可能想到Theta切片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此刻Theta切片正在想办法把中枢装进身体，当然，更进一步的身体修理还需要等待出实验室再说。

我则是蹲坐在另一边的地上，想办法把脖子上的手掌扣下来。

多托雷被Theta切片趁其不备切下的手掌，虽然离开了机体也依然保持着被切下前的动作和力度，要不是之前在他们对峙的时候把手指掰松了点，我现在恐怕早就窒息了。

不过就算掰松了点也作用不大，得想办法把这玩意儿取下来，但这东西实在难以破坏，多托雷十分在意且看重自己的身体，用的材料自然也是顶好的。

掰了好一会儿，还是旅行者等人赶来的时候才帮我弄开的。

至于Theta切片，他都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是不要虐待伤者为好。

而且Theta切片确实也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

我不着声色地用余光观察Theta切片的情况，旅行者检查了一遍我的身体情况，稍微放松了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赛诺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你的消息。还有，大大塔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才对？而且那个家伙……”旅行者暗示地看了眼Theta切片的方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伤得那么重。”

听旅行者提起大大塔，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说来话长。”我扶了扶额，借此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我们遇到了多托雷，Theta切片的伤都是被多托雷造成的。”

“【博士】？！”旅行者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就连赛诺也格外警惕。

“【博士】还在这里吗？那岂不是很危险？我们现在就离开……”

“不……现在已经安全了，多托雷刚才离开了。切片被毁，加上至冬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恐怕暂且不会将精力放在处理我的事情上了。”

我解释着，心里其实也不算特别有底。

其实在多托雷真的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席卷我的，并不是获得自由的喜悦，而是迷茫和空虚。

多托雷竟然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我？

他似乎在听到我融合大大塔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后突然变得冷静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当然，他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在离开的最后，他留下了一句“祝福”。

——“如此，享受你的自由吧，塔德纳。”

莫名其妙……

多托雷当时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拖延下去，这件事的损失毫无疑问已经超出了他的预定范围，而我的存在，正如Omega切片一直强调的那般：

只是多托雷的一条狗，所有物罢了。

不忠心的狗早晚会得到它应有的惩罚，不必急于一时。

我拍了拍额头，让自己稍微转移注意力。

“还有大大塔的事情，我……”

“我要先走一步了。”Theta切片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Theta切片走过来。

旅行者，赛诺和派蒙都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Theta切片没给他们眼神，那损毁的不成样子的机械眼落在我的身上。

“这具身体需要赶紧进行修复。”他说着，又像是感叹：“‘本体’下手还真是狠，差点就又要‘报废’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稻妻工厂那一次。但对我而言，两次都同样惊悚，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再站在多托雷的对立面了。

我问他：“那我要在哪里去找您？”

Theta切片低头看着我：“你在感到不安？塔德纳。”

“我没有……”

我下意识反驳，但Theta切片上前一步，用仅剩的一只手臂环住我。

“无需感到不安，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塔德纳。”

他说着，在我的耳边轻声报出一个地址，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背，松开我离开了。

我凝视着Theta切片逐渐消失的背影，很久，连耳边派蒙和旅行者叫我的声音都被我完全屏蔽在外。

不安？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我明明只是，只是有点太累了，毕竟我在一天之内经历了Alpha切片和大大塔的彻底离开，还取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这些记忆。

只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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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 20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