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因为此前的风波,以及最近的流言,赞迪克被暂时禁止了学术交流活动。不过苦于没有证据,风纪官也没法禁锢人家的人身自由,所以赞迪克便收拾了行李,跑去水天丛林研究“法留纳传说”去了。

当然,我也在一起。

我对“法留纳传说”不感兴趣,也一无所知。

赞迪克自然也没有扶贫支教的打算,但还是把我捎带上了,因为此前我父母找了过来想要带走我,虽然被我敷衍过去,但赞迪克也因此对我看得越发紧张。

我已经很久没能得到允许单独出门了。

越是与赞迪克相处,越是能够了解这个疯子的核心,如今的我或许已经成了十分之一成熟的“赞迪克的狗”,能够偶尔帮他打打下手,也不再因为一些小事不合他的心意被责骂。

不过,赞迪克最近似乎有些心绪不佳,可能是因为没能在水天丛林找到太多关于“法留纳传说”的线索,不过那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调查不太理想也算预料之中的结果。

而另一个原因,我猜想,或许是因为城内的风声。

有风纪官出现在水天丛林,似乎是来找赞迪克的人马。

赞迪克说得对,索赫蕾就算死了也依然麻烦。

我跟着赞迪克辗转换了几个营地,又在雨林里徒劳无功地转了几圈,最终在一个山洞落脚。

我替赞迪克垫好干燥的羊皮毯,点上油灯,然后开始生火。

赞迪克在看自己的研究笔记。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双眸仔细而认真,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感觉到这名青年出奇地年轻。

似乎还未成年。我估摸着。

赞迪克年少成名,是一路跳级的天才,和我这种连毕业论文都要绞尽脑汁的庸才不同,他的聪慧和心智实在是让人很难想起他的年龄。

“你一直在看我。”赞迪克放下笔记,和我对视,语气出奇地平静,甚至能品出一缕青涩来。

“对不起,大人!”我心里骤然慌乱,“我不是故意的!还请不要挖出我的眼球!”

我有些口不择言了。话出口的一瞬间又马上后悔。

赞迪克神色怪异地笑起来。

我冷汗直冒,眼眶酸酸地想哭,但想起赞迪克不喜欢看到我哭哭啼啼的,就马上跪下低头憋泪,免得被赞迪克看见我这幅窝囊的样子发火。

赞迪克伸腿,脚背抬着我的下巴让我抬头。

“过来一点。”

于是我又爬得近一点,到了赞迪克身前,下颌被铁钳一般的手抓住。

“乖狗。”

赞迪克一手抓着我,另一只手十分不温柔地按压着我的眼眶,感受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的颤动。

“你怎么这么喜欢哭?”摸得一手湿润的赞迪克有些不满。

“呜……对不起,大人,我有些忍不住……”

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哭泣的人,但是在遇到赞迪克后,总是会忍不住。我对赞迪克的恐惧,几乎已经刻入了骨髓,难以磨灭。

好在赞迪克今天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他沉默着,只是抚摸着我的眼睛,感受着我颤抖的躯体。

过了很久,他问我:“你也觉得我是疯子,是怪物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身体一颤。

没有等我回答,也或许对赞迪克而言,我无法掩盖的身体反应便是最好的解答。

他突然大笑起来,神经质且恐怖。

笑声与暮间的乌鸦啼叫重叠在一起,我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是的!”

我必须做出一些事情,不然我会被杀掉的!

“赞迪克大人,您绝对不是什么疯子和怪物,在我看来,您可是无人能敌的天才……”我扒着赞迪克的膝盖,紧张得口干舌燥。

赞迪克冷眼看着我。

“教令院的那群人,不过是嫉妒您的才学和能力,才恶意中伤您……您的才华,无人能够否认……在人类进化的领域,在这个领域……”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赞迪克表情木然地看我滑稽的表演。

他很清楚,清楚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来恭维讨好他,其实说出口的一个字都不可信。

或许……

或许眼前这个家伙,犹如流浪狗乞食般苦苦哀求的废物,也会暗地里像那些人一样,瞧不起他的研究,辱骂他是疯子,是怪物。

我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我很明白,赞迪克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杀了我,如果再做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真的会死去!

我还不想……

我咬了咬牙,抽出赞迪克腰间的匕首。

赞迪克嗤笑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很快凝固。

我握紧匕首,割开自己的衣服,颤抖着用匕首划开胸前的皮肤。血液很快浸湿了我的手和身体。

生生划开皮肤的痛苦几乎让人难以忍受,但我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赞迪克,我无法用正常的手段取得他的信任,那么,想要活命,只能心狠一点。

我刻下一个“怪”字,便已经感觉手脚发软,疼得再也使不上力了。

我将沾满血的匕首递到赞迪克手里,刀尖对着下面一点的皮肤,挤出一个笑来:“大人,我没有做学术的天赋,更不是像您这样的天才。”

“我懦弱,胆小,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做,我只是一个活着浪费资源却创造不出价值的家伙。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够看得到您确实才华横溢。”

“如果您感觉痛苦的话,我来和您一起当‘怪物’好了。”

赞迪克的瞳孔紧缩着,连呼吸都加快了,他死死地看着我,猩红的双眼中隐隐透出愉悦。

赞迪克不得不承认,即使这个家伙是个无能的废物,懦弱的废物,喜欢哭哭啼啼的胆小鬼,但他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希望着这个家伙活下来,和他一起经受世人的唾骂,一起成为罪人。

那扼杀过一个生命,写下过违逆言论的手握住刀柄,赞迪克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内心想要杀死眼前之人的想法。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匕首穿破肉.体的声音,温热的血液和眼泪,以及绝望的求饶声。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刀尖进入皮肤,再往上一点便是心脏,却没有再深入分毫。

赞迪克能够感受到,青年身体的颤抖,甚至是刀尖下无法掩饰的、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以及,青年压抑不住的喘息和痛呼,苍白的脸,盈满泪水失神仰视着他的双眼。

……

匕首刻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我痛得几乎快晕过去了。

赞迪克嘟囔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但还是拿了止血的药塞进我嘴里,我靠着最后的意识嚼碎了咽下去。

……

再次醒来之时,已经回到了赞迪克的住处。

熟悉的床,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气味。

我的心因为“活着”这个事实而感到平静。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座发呆,大脑久违地完全放空,所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胸口还残余的痛感。

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赞迪克的医术水平比我想象中的要高,我以为他只对机械感兴趣来着。

甚至赞迪克还很有心情地给我擦了身子,不至于让我一身血污地躺到现在。

看来我的投诚还算成功,接下来应该能度过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吧。

如此想着,我起身去找衣服穿。等穿戴整齐简单洗漱后,我推开卧室门,却没有看见赞迪克的身影。

赞迪克早被暂停了活动,这个时候不应该外出才对。

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砰砰砰——

门被敲响。

我打开门,外面是数十个武装完备的风纪官。

“赞迪克涉嫌谋杀索赫蕾,风纪官现在怀疑你是从犯,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眼前一黑。

无法逃离,也没有办法呼救,赞迪克现在或许也被抓住了,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风纪官走。

被押送的路上遇到了许多人,大家似乎都已经听说了赞迪克的罪行,对于我这个和赞迪克过从甚密的从犯也没多少好感。

谩骂,指点,甚至是经过路人的时候被推搡。

风纪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段路我走得无比艰难,但心里除了对未来的担忧,却没有多少其他的情绪。

这样奇妙的情绪一直维持到被关进审讯房。

审问我的风纪官是一位颇为严肃壮硕的男子,对方站起来估计能有一个半我高,极具威慑力。

“嫌烦报上姓名。”

“塔德纳,男,21岁。”

“嫌烦塔德纳,你是否承认在外出研究期间帮助隐瞒了索赫蕾和赞迪克的私自外出行踪?”

“是。”

“那你是否承认你目睹了索赫蕾被赞迪克杀死的犯罪现场?”

“是。”

“你是否承认在研究队归来后,你替罪犯赞迪克提供了伪证?”

“是。”

“那么,嫌犯塔德纳,”风纪官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刺眼的审讯灯照射着我的双眼,让我有些抬不起头。

这是风纪官惯用的手段,用来瓦解犯人的心理防线。

我恍惚生出一种被猎鹰盯上的感觉。

“你是否承认参加并协助了赞迪克的犯罪事实?!”

“……”

我有些烦躁地咬着自己的唇,死皮撕裂带来的痛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没有人问我当时回来时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问我赞迪克为什么要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我身上的真相。

我感到坐立不安,心里却没有半分的自责,或是害怕,连说出“其实我是被赞迪克威胁的”这样的辩解的冲动也没有。

“嫌烦塔德纳,回答我的问题!”

风纪官愤怒地看着我,那是我以前会看见的、人们在对待十恶不赦之人的时候的表情。

我挪了挪屁股,手上脚上的锁链便开始哗哗响,在凝固的对峙里十分突兀。

这审讯房的椅子也太硬了,感觉不如赞迪克家的。

就在风纪官要彻底失去耐心的时候,我回答道:“是,我承认,我帮赞迪克杀死了索赫蕾,还帮他隐瞒。”

风纪官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和嫉恶如仇的表情。

如果不是纪律规定,我想这位正义的风纪官先生应该会想要就地给我两拳。

我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打算,看着风纪官写好笔录,然后递给我,我签了字,又在姓名上按上手印。

等待我的处罚或许是被流放到沙漠,沙漠环境恶劣,人口稀少,被流放的学者无论是死亡还是发疯,又或是痛苦地在沙漠挣扎求生,都算得上是一份足够的刑罚。

风纪官很快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审讯房,我闭着眼,脑海里想起一路过来时经受的白眼和谩骂,群众的脸和风纪官的脸逐渐重叠。

桌上的灯刺得我眼球疼,我把自己的头低到胸前,又尽力转了转身子,让自己稍微侧对着光源。

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两人被带进审讯房,其中一人悲痛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塔德纳!”

我睁开眼,几乎不敢去看这两个人,我的父母,距离上次见面,已是好几年前的父母,他们的发色好像都斑白了许多。

“母亲……父亲……”我嗫嚅着嘴唇,眼泪几乎要止不住。

父亲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你这个混账东西!学术上没混出什么名堂,把自己混进了审讯房,丢不丢脸!”

“你别打他……”母亲抓着父亲的手,哀求着。

我被这一巴掌扇得有些发懵,呆呆地坐着,任由自己被母亲拥入怀中。

“塔德纳,我的孩子……你怎么干出这种糊涂事……”

父亲很愤怒,也很是失望。

须弥是一个以学术家庭为单位运作的体系,我作为儿子被爆出杀人这样的丑闻,对他们的名声都会有所影响。

这样一个在学术上一丝天赋也没有,连安安稳稳过日子都做不到,给家庭蒙羞的儿子,实在是让人生气。

母亲抱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大概是些让我照顾好自己的话,我听得不太认真,于是又被父亲打了一耳光,母亲心疼我,不再多说什么,拉着父亲离开了。

重新恢复安静的审讯房内,我感觉到内心的宁静和自由。

失去我之后,父母他们或许会过得更轻松。

不用担心自己的废物儿子会在外面死掉,也不用烦心自己的废物儿子依旧没有在学术上做出哪怕一点的正面贡献。

……

被流放之前的犯人会被暂时关押,我和赞迪克是一个案件的犯人,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关在一起。

赞迪克的样子比起我最后记得的样子无甚差别,依旧穿着出去考察时穿的衣服,袖子上还沾着那时候的血迹。

想来他是到家后不久便被抓走了。

这家伙,即使罪行被发现,马上面临着流放的境地也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做派十分悠闲。

房间不大,我瑟缩在赞迪克身边。

赞迪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爽:“你怎么又哭了?”

“抱歉,大人,我不知道我哭了。”

我机械地想要抬手擦眼泪,双手却被赞迪克捏住。

他靠近我,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

“脸也肿了,被打了?”

“谁打的?”

博士偶尔当一下人的时候还是很让人动心的。

不过这家伙大部分时候都太拟人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码字,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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