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想,“充盈的水元素”是泪水,但芙宁娜,并不在哭。
她以人类之躯担着“水神”身份的秘密,就像一座白纸折成的堤坝,阻挡重于千钧的洪水。
堤坝不堪重负而开裂,凡人之躯不堪心的重压而触发保护机制——
她从不哭自己的命运,或许唯一一次哀泣,就是她以为拼尽一切也无法扭转枫丹人命运的那刻吧。
人类总有让天上至高的存在也侧目的伟力。
这伟力,让在弥天大谎之下几近崩溃的芙宁娜,孤独支持五百年。
即便胎海已经赦免这些纯水化作的生灵,五百年的负面情绪,还是如影随形。
瑟瑟和芙宁娜在一起时,注意到,芙宁娜偶尔会忘记猫的存在,突然开始发呆,她发呆着,又会突然看猫一眼,对上猫的视线后,又立刻转开视线,瑟瑟莫名捕捉到了她视线中不曾出口的愿望,安静迅速地窜到少女手边,被她揽进怀里。
然后,一人一猫靠在一起,同看一本书,直到午后的余晖落尽。
前日,芙宁娜又发呆了,瑟瑟用头顶碰了碰芙宁娜的下颌,示意她翻页。
芙宁娜恍然开口:“我有时怀疑,我真的喜欢表演吗。我是真的喜欢在表演中体味不同的人生,还是经过了五百年的表演,不愿也不敢怀疑自己对表演的喜爱呢……不然,仿佛我在否定自己过去的人生一样。”
猫探出爪子,自己翻了这一页。
“为了什么喜欢,这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你现在喜欢吗?”
“……也有道理。”芙宁娜叹气,“我最近太敏感了。都是新剧本的错!”
新剧本?
芙宁娜将抱枕边的剧本拿给瑟瑟看。
瑟瑟知道那个位置。
——每当芙宁娜发现一部能够提起她兴致的好剧,就会窝在那个抱枕上,仔细品味。
这一本确是一部好剧,问题在于,导演邀请芙宁娜……参演水神。
好剧本,芙宁娜当然想要为它呈上荧幕出一份力。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应该演出什么样的水神。”
瑟瑟能够理解她的担忧和彷徨。
芙宁娜和瑟瑟外出时,偶尔也会遇到攀谈的人。
她被拦住后,听到那一声“水神大人”,往往会陷入片刻的怔忪。
——“我应该用从前的浮夸来诠释水神这个角色吗?”
——“可我本下定决心,要做回自己了……还是用现在的自己来演自己呢?”
“随意也没关系吧,就算观众认为“水神”不像,难道还能找水神告状不成?就算告了,最终解释权不还是在你手上吗?不如,去给他们做特别指导吧,指导演员如何扮演‘水神’,怎么样?其实你也在好奇,民众眼中的水神是什么样的吧?”
“那我要如何解释不愿出演的原因呢?”
“简单。你可以告诉那位来自稻妻的制作人,你已辞去公职,顾及当今最高长官的观感才拒绝他的。他身为稻妻人,一定对势力更迭和权力倾轧的委曲和幽微自有一番体验和见解,恐怕不仅能理解你的借口,还能在心里替你补全未尽之言呢。”
芙宁娜大惊,从绒毛浓密的猫脖子边抬脸:“这不是让那维莱特平白受冤?”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搞不好还正中下怀。在公事方面,他不是一向致力于塑造自己孤高严厉的威权形象吗。稻妻来人,除社奉行一系之外,都像鬣狗一样贪婪又难缠,他早不耐烦应付了,宁愿自背黑锅吓退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吧。”
瑟瑟说是这么说,次日,还是送来了一份最高审判官授权“甩锅”的声明。
“这下,你就是合法甩锅了。”
猫喵喵地笑着打趣芙宁娜。
每日直面“水神”,对于芙宁娜这位名义水神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弦崩得太紧会断的。
瑟瑟有意多找能够与芙宁娜平等交谈,不为身份仰视她又不因她放下权力而轻视她的人在猫缺席时陪伴她。
瑟瑟看着笑得明媚的大小姐,这个念头更加明确了。
“马卡龙实在美味绝伦,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以向娜维娅下一份长期订单吗?”
“哦?愿闻其详。”
“可以请你得闲也给芙宁娜送一些马卡龙吗?不必专门去做,你偶尔研制的多余新品就很好,口味不明的实验成品足够有趣的话也很好,你也不必亲自去,请你信任的下属拨冗送达就行。我会包揽食材费用、手工费用和人员调度费用的。”
娜维娅和克洛琳德对视一眼。
“很有趣的订单,我接下了。我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亲自送上门。”
克洛琳德也接口:“虽然我不是刺玫会成员,但你同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跑腿。”
瑟瑟当然乐意啦。
不知是不是最近剧本看多的后遗症,瑟瑟表达开心的方式是,做作地托着茶碟,侧着脸,像一只将要搞事的坏猫,眨眼:“多亏有体贴的你们,温暖了我被刻薄上司伤透的心。”
娜维娅被逗得喷笑,赶忙放下红茶,正要接话,却见克洛琳德神色僵硬地拼命向她使眼色。
下一刻,刻薄上司的声音悠然响起——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们欢聚的时刻,还烦你想到和看到大煞风景的我。”
那维莱特将一个包裹放到克洛琳德手边:“这是我刁钻的下属从须弥给你带回的伴手礼,她遗忘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恰好有事路过,就顺便带过来了。那么,不打扰你们聚会,我先告辞了。”
那维莱特说完,同娜维娅礼貌颔首,平静地看了瑟瑟一眼,转身离开了。
娜维娅长呼一口气。
“太尴尬了,我都不敢说话了。”
瑟瑟强自镇定。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克洛琳德犹豫地看她,示意她要不要追过去:“真的不是大事吗?不过他应该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才对。”
瑟瑟也有些犹豫了,想了想:“没关系,他不会生气,不过我也会去赔罪的,不过我现在不必追了,追去也是扑空吧。”
克洛琳德和娜维娅不解地对视,不过她们也没有深究。
傍晚,那维莱特一脸平静地回到沫芒宫,走进办公室。
虽然他的表情是与寻常一般无二的平静,但资深复律官们还是认为自己从他的身影中看出了一丝隐含的凛冽。
显然,水龙预料某只惯会撒娇的猫将要事后软语找补并想好了冷酷拒绝的话,然而,他白天绕了枫丹半圈也没见熟悉的身影跟上来。
不过,当他进入办公室时,他一眼看到办公桌上一只剔透的琉璃瓶,里面盛满清澈的液体。
他拿起瓶子,灵敏的嗅觉让他不必启封就闻到了其中的味道。
是来自绿洲湖泊的净水,带一点沙砾的干冽气息,又有一丝月光下睡莲的清芬。
是他不愿涉足之地的特产。
他放下瓶子,拿起瓶身原本压住的短笺。
——致沫芒宫最可爱大度的龙。
办公室外,前来提交文件的复律官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敲响了门。
“请进。”
随着门扇打开,他惊讶地发现,不过十分钟不见,向他看来的办公室主人脸上不仅没了霜色,还带了一丝笑意。
——那维莱特大人的脸,真是比歌谣里水龙的心还多变。
暂时先这样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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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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