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至冬北部的积雪般每秒都在变化,山脉雪线或厚一层或融一层,年年不同。相对存在的时间有时被拉得很长,又在俞亚忽然清醒的几分钟里变得很短。
“执行官大人,你的书。”来人恭恭敬敬双手递过去。
近几天俞亚清醒的时间变长了不少,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躺在摇椅上拿着本书看,困了直接盖在脸上睡大觉。
恍惚听见有人叫他,才反应迟钝地从纯白教堂的尖拱型窗户上收回视线。
基础医药学,是俞亚拿来打发时间的书,也是他掩饰自己异常的重要道具。
俞亚点头示意小成员把书放在他腿上,目光重新落回窗户,正巧有个蓝白人影匆匆走过。
他的眼神一直锁定此人,直到后者绕过墙角消失不见。
“大人认识博士?”小成员矮身为他掩好滑落的御寒衣袍。
俞亚默然,只是垂眼间带上了旁人看不清的凶狠。
小成员却很兴奋。
“博士大人可是第二执行官,身份尊贵,我们没机会接触过也是正常的。他对至冬国可是做出过巨大贡献的,甚至连媲美神之眼的邪眼都是他造的,太伟大了……”后面说了什么俞亚一概没听,反正都是对博士的崇拜敬佩,还有发誓要成为像博士一样优秀的人。
俞亚面沉如水:“我累了。”
小成员话头被瞬间掐断,连忙抱歉:“对不起大人,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
然后就跟后面有狗追着咬一样,连忙退走了,同时嘴里还小声念叨:“我都还没夸完我偶像……”
是啊,你偶像差点毒死你看护的病患,还当着他的面给病患朋友做实验,病患还得装成一无所知的白痴,不能表现出一点恶意。
不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呵,还真是伟大。
他甚至连吐槽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刚醒的那天,俞亚记得天空飘着小雨,博士通知了其他愚人众执行官来“看望”他。与其说看望,倒不如说确认他不会阻碍对人偶的实验。
听闻博士今年二十几岁,年少轻狂、自诩天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详细讲述了如何提纯祟气制造祟毒,以及实验在人身上会有的嗜睡、失忆、产生幻觉等症状。
虽然他装植物人时听到了一切,但除了失忆和幻觉,嗜睡的症状还真不是他装的。
俞亚之前听散兵讲,博士在他一开始来至冬时,派人给他用的就是会导致精神错乱的药物。为此京娜用了好长段时间治疗,俞亚姑且认为他已经对此有了抗体。
算是个比较科学的解释。
……
“博士,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被束缚在手术台上全身接满了管子的人偶,如果不是一张一合的嘴,难以想象他还活着,甚至面不改色讲话。
可即便这样,病态透白的四肢肌肤,被迫悬在台沿的毛绒脑袋,以及没有一点威慑力的柔弱语气……俞亚见了绝对会喊一句——夭寿啊!博士你个人形深渊怪物,竟然对亲亲阿散做出如此非人行径!
接着博士大概率会遭殃,但可惜……故事的另一位主角只靠脑补是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博士实验室里正在发生迫害人偶的恶**件。
另一位主角还在一页页翻书走神,扮演傻子。
博士站在管子的另一端,全数接上电源,手搁在摇杆上暂时没往下压。听到人偶的问题,他难得耐心解答:“实验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按照女皇的命令给你解开力量封印。”
“哼,你倒是心大,不怕我杀了你?”区区一个人类,自信倒是多到不可思议。
博士按下摇杆,管子里的液体瞬间通电,疯狂翻涌,恐怖的电流声沿既定方向,瞬间席卷而上。
“呃啊啊——”
尽头人偶惨烈的尖叫几乎震破空间,身体小幅度颤动不止。
博士重新把摇杆推上去,走到手术台前,居高临下看着,人偶被束缚带勒住的皮肤出现一圈青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失去了意识。
博士翻开本子在最后几页记录数据,添加成功率。研究已近尾声,他已经收获了自己想要的,就差前往须弥实现这些构想了。
“你……”
“哦?醒得够快,”博士合上本子,他才刚写完,“明天替你解开封印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散兵没说话,直到博士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他才终于把深受困扰的事情问出口:“距离那天……过去多久了?”
“那天?哪天?”博士佯装思考,结果没等来散兵的回答,他又觉得没意思,“噢,你说深渊失踪那天啊。大概有几十年了?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年?你想去找贝尔芬格?没问题啊。”
散兵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贝尔芬格是俞亚的执行官名字,博士居然会承认他的身份?
“而且炉心祟气影响了他的身体发育,他就一直保持与你相同的体型,至于年龄心态,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至于他还记不记得你,回答同上。
博士的回答称得上友善,散兵不想这么形容,但他真心希望博士因为要利用他,能待俞亚友善些。
冰冷的手术台,一晃他竟躺了这么许久,吃的是电流,喝的是药水。博士真是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神明造物,物尽其用后就剩下一文不值。
他终将迎来后面一种结局,因为有缺陷所以被抛弃,他的价值在被抛弃那一刻就注定了。
但散兵不在乎,他只在乎——以前对他好的丹羽算一个,长正桂木,还有俞亚,都算。
他只在乎值得被他在乎的人,而不是一直践踏他尊严的博士。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当一个普通工匠,还在踏鞴砂锻刀场,和同伴一起被埃舍尔弄死,谁爱追查真相谁去。
人偶倾奇者没有心脏,但名为散兵的执行官有,他如今能感受到疼痛。
他早该有所感悟,在得知俞亚被送往至冬被博士下毒,现在他躺在这里,俞亚生死不明时,明明心脏就抽痛得厉害,不需要任何东西填补。
……
翌日,博士带着一只破盒子出现在实验室。
“解除封印带来的痛苦可远不及我的实验,不叫出声我就送你个礼物,”博士拍拍破盒子,“要猜猜看吗?”
“不猜,不要。”散兵冷酷拒绝,博士吃饱了撑的送他礼物,没安好心。
倒是那盒子挺眼熟。
“别拒绝得那么果断嘛。”博士打开盒子,里面放着颗干干净净的人类心脏。
散兵:“……”
口味……太重。
而且散兵怀疑他在里面安装了震动器,不然这颗脱离了人体的心脏怎么还在诡异跳动。
“一颗真正的心脏,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博士开始循循善诱。
“我没想要。”把这么个东西安在身体里,他会发噩梦的。如果可以,散兵还是希望成为神之心的容器,雷系的。
“好吧。”博士没有强求,开始给他解开被雷神封印住的力量。
过程正如博士所说,痛苦不及实验的十分之一,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散兵从手术台上跳下来活动筋骨,没半点异常。
博士“啪”一声合上破盒子,散兵这时才想起那是以前他带去关闭炉心的盒子,里面也放着颗心脏,虽然出来时已经枯萎了。
“那是谁的心?”散兵随意问了句。
博士挑眉:“你不是不要吗?”
看来不要博士是不会说出心脏的来历了……散兵想了想:“给我吧。”
博士便把盒子放在他手上,瞎话张口就来:“丹羽的心脏。”
他恶趣味到想从散兵脸上看见被背叛的愤怒表情,端了半天……
散兵垂眼注视许久,慢慢合上,也没有要还给博士的意思。
博士懵了:“?”怎么个意思?
“觉得我会愤怒?气急败坏?”散兵冷笑,“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
博士表情称得上惊愕,这一半单纯一半毒舌的属性是从何而来?又是学的俞亚?
不对,那家伙心全是黑的,就尖尖上一点白,天天围着散兵转。
“走了。”散兵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留下博士原地凌乱。
散兵出来差点找不着北,索性拉住周围其他人问俞亚所在,在对方一脸茫然震惊的眼神中,才后知后觉改口说找贝尔芬格。
于是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在见到半躺在软和的椅子上,仰着头睡觉的白发男生后——又一次激动不已。
领散兵过来的小成员想到之前听到的八卦,一个字没改全部复述给他:“我听说这位执行官大人是深渊出现以来,唯二能从野兽巢穴里逃出来的……只是另一个我迄今为止也没机会见,是第六席。”
“我知道。”散兵烦躁地挥手,示意人退下。
小成员闻言扁嘴,本来还想说的。
而后散兵没再管他,走上前手脚放得很轻,把俞亚头顶的书拿下来,结果拉出一条晶莹的水丝,人偶整个关节都卡住了。
窗户外的阳光并不刺眼,俞亚还是似有所感醒了过来,他边吧唧嘴边打哈欠,眨去眼角睡醒的困泪后视线开始聚焦。
眼前这个又小又矮的小朋友,怎么能偷穿大人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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