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原此后百年一直频繁往返于沉玉谷与枫丹海之间,数百年如一日的巡航,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甘甜的水,美味的点心,与好看的花。
他本不太在意陆地上发生的事情,只知道美露莘们在人类社会生活得很快乐;芙宁娜女士从未缺席任何一场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审判;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公正无私无人置喙;希格雯在水下监狱梅洛彼得堡当护士长,为人类医治……
伊黎耶林岛的湖中垂柳依旧是梦幻般的蓝。水平面年年都在上涨,淹没群岛的渔镇,枫丹廷的外城,昔日的花园与农田成为海洋生物的乐园,小小的坟堆也被绿意侵占,最后一点痕迹也融入自然。
就连曾经的高崖都成为海中的一部分。
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
静原偶尔会发愣,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并无意义,但夜里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会选择浮出海面去欣赏高天明月的皎洁。直到明月渐暗,天际露出鱼肚白。
又一次从日落枯坐到日出,在远处静观许久的格蕾丝蒂找到了希格雯,请她看看静原到底是怎么了。
希格雯很关系他的心理健康:“卡吕普迪斯大人,您是在难过吗?”
“没事的。我就是……”静原眼前浮现沉玉谷那个小姑娘在生命陌路时期的容颜*,“就是有些难以释怀。”
“多给我一些时间吧……月亮很美,我想好好看看。”
静原很喜欢小姑娘,或者说,他喜欢一切温暖美好如花般绚丽的生命。
他接受人类的死亡,无论是什么原因,心脏的痛都不会多一分。只是在死亡尘埃落定后,在未来某一个没有对方生活的世界的清晨,他想起了对方,想要分享他的心情,但是那份原本飘呼呼如棉花云般的情绪空荡荡的无人接住。
那才是最难过的,后知后觉,却没有办法,只剩一肚子无从宣泄的遗憾。
静原看过太多人类的死亡了,安详的、狰狞的、死寂的、平和的、怨愤的……众多鲜明的情绪汇聚,融入水,奔涌流入海洋。
幸好他的记忆力不算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记不太清楚,不然以他内在脆弱的人类灵魂,可能就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被折磨崩溃了吧。
“这……是为什么呢?”那维莱特对于眷属们的关注从未削减,当他知道静原去沉玉谷参加完一个人类的葬礼回来后就经常枯坐发呆后,不免沉思。
芙宁娜参加完茶会回来,听到那维莱特在念叨些什么,便凑过去问。
后者自然坦诚,并试图询问神明:“长生种都会因为情感而消磨理智吗?”
芙宁娜:“……”
芙宁娜女士咳嗽两声:“从人类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应当是一种刻板印象的显现。卡吕普迪斯从前没事的时候不总是待在海里睡觉吗,如今彻夜不眠看月亮,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
“如果朋友的离去让他感觉日月无光,那么我想,你得再次让他感受到世界的温度。”
话说的很简单,但是静原不买账。
他对表露关怀的那维莱特露出笑容:“我真的没事,缓缓就好了。”
“我从水中感受到了你的情绪。”那维莱特垂眸,“那应当是一种【哀伤】。”
“你因为生命的逝去而哀伤,如果让你与更多生命连接,是否能消除这种难过一二呢?”平心而论那维莱特真的很关心他,也希望他健康。
静原只是柔和的笑着,摇摇头:“时间会治愈一切。没关系的那维莱特,我还没有脆弱到这种程度。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我保证。”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人类的死亡就让他这样难过呢?
静原伤心的是,离开他的朋友又多了一个。
不过唯一的欣慰是那孩子寿终正寝,无病无灾的迎接既定的死亡的。
枫丹的夏天很美。
且不说海洋碧蓝宁静,单看陆地上青青草甸,姹紫嫣红的花与树就足够让人感受到自然的生机与活力。林间的鸟雀与小兽悠闲自在,最大的声响不过是松塔坠地。蔷薇与百合盛开的山坡蝴蝶环绕,薰衣草花田芬芳馥郁。如果是夜晚,那么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你能看见萤火虫提着小灯在草叶间来回飞舞。
静谧而美好。
枫丹廷城外的山野因为气候原因,四季流转并不鲜明。也是众多鲜花盛开期最漫长的地区,当初枫丹廷依此建立,想来也有这个气候原因在。
静原无法长时间待在岸上,于是洛梅用留影机拍摄了许多相片带给他,请他欣赏枫丹岸上的美丽景象。
静原失笑:“怎么想到送这样的礼物呢?”
小美露莘摸着下巴:“希格雯说,看自然的风景有助于您恢复。”
“这样啊……”静原低头笑了笑,“谢谢你们,洛梅拍的很好看哦。”
“真的吗?我想投稿给报社……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上。”
“我想可以一试。”他摸摸小侄女柔软的额发,“重在参与,和同好多交流,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哦。”
他一向鼓励美露莘们大胆尝试爱好,特别危险的除外。
洛梅用力点点头,抱着粗制版留影机蹦蹦跳跳离开。静原低头轻抚照片上枫丹的旖旎风光,叹息消散在风中。
他以前也没有这样多愁善感啊。
躺在海底粉红贝壳床里的时候,他端详着那颗陪伴他百年的净水之心,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该找人唠嗑?”
那维莱特对八卦不感兴趣,他也不可能在小侄女们面前讲些深奥的东西,有些事情不便让外人知晓——静原憋了一肚子的话,感觉自己要憋出病来了。
那些难过的情绪,那些哀伤的离别,他不想告诉那维莱特。因为在静原心里,那维莱特还是个年纪小的,需要被照顾的龙呢。比他更晚接触人类,磕磕跘跘理解着情感,难过的事,不让那维莱特知道最好。
那维莱特现在还理解不了寿命不同带来的痛苦,静原也无意让他提前感受。
那维莱特是他如今最亲近信赖的家人,但有些事,有些情感,是不适合让家人分担的。
想来想去,只有当年湖中垂柳的老朋友才能理解他说不出口的感受吧。
想到这里,他鼻子又有些酸。
人鱼闭上眼睛,揣着那颗浸泡在海水中逐渐变得透明的净水之心慢慢的陷入深眠。那是自秋秋死后他难得的一场安睡,连海也怜惜他,海浪轻轻摇晃着,海草柔软的摆动着,就像母亲摇晃着臂弯,轻哄她的孩子入梦一般。
不怪静原认海做母亲,因为他确实感受到了海对他的爱意。原本随风飘零的心也逐渐安稳下来,他在温暖的巢穴中放松了身心,一些复杂而扭曲的东西逐渐脱离了他的身体。
静原为此感到轻松。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
睡吧,睡吧,今夜无风也无浪。
闭上眼睛,聆听我的心跳。
你听到大地深处的共振了吗?
我一直在这里,别害怕,我一直守护着你。
静原醒过来后伸了个懒腰,后颈有点酸痛,估计昨天睡姿太狂放扯着筋骨了。
迷迷糊糊的把净水之心放回原位,随手捞了把汐藻塞嘴里当早饭,开始一天的海洋巡游。
枫丹廷区以南,厄里那斯与秋分山中间的海域日光最盛,水体都带着阳光的暖,浅海区的生物最丰富活跃,他只需要顺手清理人类船只留下的垃圾,翘几颗随海浪而来的藤壶。
莫尔泰区高塔耸立,水里有许多初露之源,遗迹众多。静原来这主要是为了捞初露之源吃,把人类的探测工具打捞起来放到岸边。
北上往伊黎耶林区游的时候,总会遇见触礁的倒霉船只,这个时候就需要救援了。拖着船靠岸,等人来维修。怕耽误事耽误货的,可以等下一班船。静原往往就在这段陪人等待的时间里把初露之源吃完,撑的一肚子水饱。
倒霉蛋们只会惊讶:“卡吕普迪斯大人以这种元素露滴为食吗?”
静原木着脸:“海里也没法生火做饭啊。”
去伊黎耶林区的路上,偶尔能看见去审案子的那维莱特。最高审判官总是很忙,欧庇克莱歌剧院除了表演还会开庭打官司,他看到的那维莱特一般都是为了审判案件奔波,在休息日观看芙宁娜女士精彩的表演次数很少。静原路过的时候,执勤的美露莘们会送他面包黄油或者薯条——人鱼叔叔脆皮又不爱吃饭,美露莘们看见他就会顺手给他塞点吃的,多少能吃进去一些,如今已经形成习惯。
别说,罪恶的油炸食品静原向来很喜欢——前些年没胃口厌食另谈。
伊黎耶林区龙蜥们的生活早已远离血腥的厮杀,守护着群岛水脉的纯净,执着于进化成那维莱特喜欢的模样——静原对此只能鼓励。
枫丹廷后就是黎翡区,枫丹动能科学研究院在群岛中心的天空,水色立方体也算是枫丹一大特色,但静原讨厌。因为他每次来巡查都能发现下面水体里的垃圾,以及外泄的芒荒能量——看到就恨不得把研究院的天之骄子们拖出来喂龙蜥。因为巨难清理,水的味道也会怪怪的,像空气中的汽油味。
这边的北海栖息着鲸群,摄影爱好者和生物研究员在山谷间驻扎,对静原到来的态度两极分化。前者自然欢迎,后者避之不及,如同老鼠见了猫。
无他,曾经有生物研究员试图捕捉这些拥有龙族血脉的鲸群,被静原逮了个正着,作为监护人和保育员一顿乱抽,最后闹上沫芒宫,牵扯到的几个研究员被抬着进了梅洛彼得堡。
是不是忘了说?鲸群在枫丹是板上钉钉的保护生物,任何捕捉圈养都是违法的。为此还有个案子——关于卡吕普迪斯明目张胆对鲸群的保育,有人提出质疑:鲸群是否被卡吕普迪斯圈养?
开庭前芙宁娜女士还特意找静原问了问,鲸群是不是他养着的。静原说他只是代为照顾,具体代谁照顾,众说纷纭,他是不肯正面回答的。
于是这个案子自然以卡吕普迪斯伟岸无私照育海洋生物为结尾。枫丹人对此接受良好,毕竟在他们祖祖辈辈的印象中,的确是卡吕普迪斯带着鲸群往返迁徙,每年繁育季的鲸歌成为枫丹人共同的回忆。
芙宁娜悄悄问那维莱特:卡吕普迪斯到底帮你养了多少族群?
据她所知的就有美露莘与龙蜥。
那维莱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帮我养的。
虽然龙王眷属照拂龙裔是应该的,但枫丹的鲸群并非他这一系,而是亲王那一脉。早在那维莱特诞生前,鲸群就在海中畅游了。
卡吕普迪斯是在帮雷穆利亚时代的龙裔亲王照顾这群鲸鱼。
*秋秋寿终正寝。
静原心态的处理是个伏笔,他有点癫癫的,不喜欢放任自己沉湎负面情绪,他更希望掌控情绪,保持平和。
当然,这个举动并不好,因为人是需要一定负面情绪来容忍自己宣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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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月色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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