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衣靠人装

清晨,海面与天空俱是灰蓝。

直到遥远的海平线出现了金红的霞光。

璀璨温暖的日轮冲破云霞一跃而出,船长迎着海风唱起古老的船歌,水手们的和声像波涛般起起伏伏。

闯漩涡嘿——迎激流喂——

水飞千里船似箭,乘风破浪济沧海。

涛声不断歌不断,回声荡漾孤云阁哎——

商船途经孤云阁,那是岩神镇压海中魔神的群岛,历经风霜的巨岩长枪沉默地矗立在海面。曾为神枪封印而归于死寂的漩涡不久前再度苏醒,妄图卷土重来、吞噬无数性命,幸而群玉阁将寻仇的阴影重镇深海,同时也向诸国宣告,即使失去了岩王帝君,千岩与七星仍有守卫这片土地的能力。

白帆高扬,将旧时代的回忆抛诸身后,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顶价值连城的瑰丽冠冕——被群岩山峦温柔环抱的深水良港,也是契约之国最为骄傲的贸易中心。

璃月港。

万商云来的港口欢迎着所有来客,久未归家的游子甫一下船,熟悉的乡音就扑面而来。码头处的商栈喧嚣繁华,随处可见蒙德的美酒、稻妻的珍珠、须弥的香料、枫丹的钟表还有璃月引以为傲的琉璃与织物……提瓦特七国拥有不同的资源禀赋和生产技术,商人们以璃月港为中转互通有无,无数财富以贸易为媒介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血脉中流淌,历久弥新。

穿着斜襟长袍的青年提着箱子走入人群,就像水滴融入溪流般自然。

踏上平整石板铺出的道路,绯云坡两侧商铺比起记忆中略有出入,商贸之都的竞争远比其他地区更为激烈,曾在这条路上辉煌了二十年的明华钱庄已更迭为古董商行。近几年因层岩巨渊所产生的利益交换,北国银行借着外交豁免权强势登场,挟带凛冽冬风对中小钱庄进行了冷酷残忍的倾轧,无数璃月商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业被庞然大物所吞并。

幸而他家中祖业目前尚未受到影响——

传承到第七十七代的往生堂是璃月历史悠久的葬仪机构,其源头能追溯到魔神战争时期。璃月人讲究规矩体面,丧葬白事就是一个人最后的体面,作为人生画卷终笔者的往生堂要是哪天也被北国银行所掌控,大约整个璃月都要与至冬亲如一家了。

白天清净肃穆的门口空无一人,接取委托的告示板上挂着零星几个木牌,含章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向着内堂而去,沿途仅遇上了一位仪馆小妹,看到他就会心一笑,指着账房比了个口型。

按老规矩,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大人正在进行季度盘账。桌案上高高磊起的账本无人问津,散落在地的稿纸上龙飞凤舞地写满了打油诗,从数量上看迫在眉睫的死线反而激发了大诗人的创作灵感,不乏“吃穿不愁,小酒润喉”、“堂中日子悠闲过,签单账本我不知”等绝世大作。

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听到响动,大诗人一个激灵,装模作样地抓起手边的本子埋头苦读。

“账本拿倒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胡桃楞了会,用力瞪大眼睛看过来,确认来人身份后马上兴高采烈地把账本一扔:“你回来啦!含章!

久未相聚的兄妹自有说不尽的话,胡桃绕着含章打转,嘴上叽叽喳喳没停过,像极了一只骄傲翘着尾羽的小团雀,而含章也不嫌聒噪,他只是笑着,和过往一样安静倾听,偶尔应和两声,又在她说得口干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茶。

“哎,你在须弥过得怎么样?都两年没回家了,听说教令院易进难出,有人三十多岁头发都白了还没毕业,他们不会欺负你吧?”

“靠着老师和朋友的关照,侥幸毕业。”含章伸手,为她将歪掉的帽子扶正,“两年未见,我的小妹变化不小……长高了,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哈哈,都值得庆贺!中午我请客,去万民堂吃顿好的!”

胡桃豪气地挥手,却看见对方从地上捡起账本,忍着笑说。

“想去万民堂吃饭,得先盘完账吧。”

绝杀。

“大哥,我的亲大哥诶。”胡桃一脸深沉,“小妹有难,做兄长的可不能袖手旁观。”

含章摇头,并不买账:“学塾里教过四柱账。”

“哎,让今天刚回家的人看账也确实过分……算啦,这季度凑合过得了。”

胡桃摇头晃脑地准备在账目上签字画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稀里糊涂地平账了,但手里的笔却被另一人轻巧抽走。

那是一只修长漂亮的右手,捏着笔的指腹微微下凹,手背肤色接近温润的白玉,顺着手再往上瞧去,就会看到唇边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笑意。

“纸墨,算盘。”

“好嘞!您老尽管吩咐!”胡桃满口应下,殷勤伺候。

含章懒得追究一路从“含章”到“大哥”再到“您老”的升级过程,他接过算盘略一沉吟,就顺着思路翻开账本逐一核算,房间里只听见算珠拨动时的清脆声响和纸张翻页的沙沙声。璃月学塾里,算账也是人人必学的重要课程,含章自是毫无疑问地一路满分通过,不过对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胡桃而言,算盘可以拿来当武器当滑板当乐器,当作算账工具?那叫一个剪不断理还乱。刚巧教胡桃的算学老师同时也是含章的师长,看到自己曾经的得意弟子作为顽劣学生的兄长被叫回来训话,简直欲言又止怀疑人生得很。

往生堂的应收业务少有赊账,几家应付的供货商都是业内老字号,一月一结是惯例,祖传的地皮房屋,接近祖传的仪倌师傅,按说账目应该简单明晰,至少在两年前含章回家处理祖父后事时是这样。

但现在完全不同。

除了丧葬相关主业,收入里多了七八家商行的定期分润和不同国家客户支付的一次性顾问收入,按说收入大涨利润也应该会跟着好看,实际却并非如此——成本费用也跟着涨成一个看看就目眩神迷的数字。最有意思的是,有些月份结余明明是刺目的红字,但摇摇欲坠的账务居然在每个季度末都达成了一种微妙的收支平衡。

就像是有人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钱财的流入流出,始终保持往生堂这个小小的池子不至于破产见底,但能在现实中做到这点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金麟理应在商场上睥睨四方,又岂会是池中之物。

也难怪胡桃次次摆烂,要看出点端倪实在太为难她的小脑瓜了。

含章凝神想了会刚才估算的费用构成,抽出每月的报销签单慢慢翻阅,果然在“透水蓝夜泊石”、“万民堂主厨推荐套餐”、“盘龙雕凤筷”等等花样繁多金额庞大的报销费用后看到了同一个名字。

“钟离……这位客卿我倒是未曾见过。”

听到话语,困得快要趴在桌上睡着的胡桃又精神了:“客卿先生吗?他是一年前拿着爷爷以前所写的亲笔信找上门来的,我在给你的信里提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这样的人才坐镇往生堂,我可放心多啦。”

同时也是主持本次帝君送仙典仪的重要人物。

将商船上获取到的线索与账本中透露出的信息两相结合,含章沉默半晌后说:“这位钟离先生今日是否在堂中呢?久闻大名,如有机会我也很想认识一下。”

“这还不容易,他上午听完说书就会回堂里,说不定已经到了,等我去看看!”

早就呆不住的胡桃飞快从账房里溜了出去,很快走廊上响起了她快活的声音。

慢了半拍含章根本来不及出言阻止,能在账房里熬上半天才跑,也算是有进步了,他合上账本,望着窗外的银杏树有些走神。

一朝风云剧变,在璃月人心中连旋涡也无法击碎的磐岩竟然也有轰然倾颓的一天,神龙隐迹,那他深深埋藏在心中的疑问,又有谁可以解答呢?

有人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进账房。

璃月有个成语——人靠衣装,意为适当的穿着可以显著改善一个人的外表和气质。

霓裳花丝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出透气而有质感的布匹,繁复华美的暗纹会随着光线变化若隐若现,在制衣师傅的精心裁剪中勾勒出衣物主人流畅利落的身体线条。

黑色的手套严严实实裹住双手,拇指上戴着贵金制成的扳指。

衬衫、比甲、领结……每一处都妥帖得恰到好处。

再往上,俊美无俦的脸上略带笑意,璀璨的熔金双瞳为丹霞颜色所妆点,为身份贵重之人平添了一抹亲和。

“听胡堂主说你在找我。初次见面,我是钟离。”

于来者而言,衣靠人装。

船歌参照1981年电影漩涡里的歌插曲《船工号子》

明华钱庄是德安公曾拥有的产业,北国银行搞垮了很多老字号,过去的大人物落魄到连给女儿下葬都要变卖祖宅。不过他女儿是诈死,其实和人私奔了,石门可见,看过某个考据,完整故事简直是20 刑侦剧(米哈游你到底在12 游戏里掺了多少黑料)

含章是被收养的,与胡桃非亲兄妹

四柱账,单式记账法,旧管(上期余额) 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本期支出)=实在(本期余额),是古代中式会计方法的精髓,唐宋期间产生并普及,为单式记帐发展到复式记帐奠定了基础

欢迎——钟师傅——登场!

写到钟师傅就打鸡血的我可能有病(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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