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天气变化很快。
因为前几年出过意外,有学生因刺激过度直接从现场冲到室外玩信仰之跃的,虽然这位仁兄后来侥幸被挂在圣树上没闹出人命,但也形成了一条新规矩——完成答辩的学生不论是否通过,一律都得进入由三十人团严密把守、连窗户都被封住的等候区域,度过一小时的冷静期后根据顺序依次放出。等到学生们可以三三两两结伴走出答辩场地时,天边放晴,但雨水仍未停歇,灿烂阳光伴随着无情骤雨洒落在他们身上,既有的海阔天空,也有山穷水尽,苦乐悲喜各人不同。
含章几乎落在了人流的最后,等他走到长廊尽头,果然看到了那个正在低头看书的高挑身影,黑色紧身背心勒出劲瘦的腰线,烟灰色的短发半遮左眼,但余下的侧脸仍漂亮锋利得让人为之目眩。
教令院大书记官将手里的书收进腰包,将狼狈的来人上下打量。
“有位同期没通过论文答辩。”
“所以把你的衣服当手帕用了?”
“一时冲动,他赔偿了洗衣费用。”
每届阴暗爬行的学生里总会有个挽救苍生的情绪垃圾桶,胳膊上能跑马的沙漠汉子冲进等候区域紧紧抱住了唯一的男性同期,在学姐学妹“我怎么没想到”的艳慕眼光中放声大哭,滚烫的眼泪把肩膀、胸口的衣物全都浸透了。
既然正主不追究,艾尔海森也懒得多言,撑开了随身携带的伞回首看向他。
“走吧。”
两人沿着盘旋而下的长阶一路而行,圣树的枝桠在头顶低垂交掩,雨水如同帘幕,将他们与喧嚣的世界隔开。
“你赢了,艾尔海森。”
“意料之中,你的观点与教令院现阶段的方针相悖,除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毫无益处。”
“我已尽到最大的努力,也要接受最终的结果。”虽然成功毕业,但论文反而被要求暂不对外发表的人还有心情把刚才的一幕当做黑色幽默说给同伴听,“大部分学者听进去了,仅是最无关紧要的那部分——他们在热烈讨论必须向治安官建议,往沙漠边缘各处关隘继续加派人手。”
艾尔海森看上去很平淡,负责归档备份重要资料的须弥大书记官显然对部分高层学者的脑回路习以为常:“庸人会被立场决定思考,教令院的学者也不能免俗,与其在意他们的看法,还不如想想怎么兑付我们的赌约。”
“自然,在我能力范围内,任君驱策。”
身为输家的含章看上去神色轻松,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借此机会为难,他穿着教令院统一的绿色制服,帽檐上别着因论派的黄色徽章,从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看到淡色的耳垂上别着一颗满绿的碧玉耳钉,其人也如这点种水通透的玉石一般,在须弥雨季里闪烁着澄澈的明光。
须弥是学术之国,受创立于大慈树王时代的虚空终端的影响,知识的产出与分配成为了在学城价值远胜摩拉的硬通货,教令院高层通过虚空终端掌握了整个须弥,有不少人甚至为了换取更高的权限而漠视思考与智慧本身,失去自我的主见。比起为考试论文焦虑挣扎、为获得高层认可钻营投机的普通学生,含章就像在聒噪抢食的鸭群里梳理羽毛的仙鹤一样醒目,这种感觉不是由外貌衣着所带来的,虽然在这方面他也并不逊色于人,一看就知道出身于璃月教养良好的富裕家庭,但让艾尔海森产生兴趣的点在于——
在学城,来自虚空终端的知识总被默认是正确的,但来自璃月的留学生从未如此认为。看似温和的表象往往会让人忽视其坚定纯粹的内核,自成逻辑的价值体系使他一直未融入须弥主流群体,与随波逐流的同期们格格不入。
以平素相处时不经意流露的言谈与细节来看,艾尔海森已有了某个离奇的推论,他当然可以利用本次赌约来进行印证,将重诺守约铭刻在骨血里的璃月人大概率不会反悔,但道破真相后这家伙说不定会松一口气,然后顺理成章地提桶跑路老死不相往来。
有趣。
没关系,他的耐心一向不错。
“兰巴德酒馆最近有璃月的新酒,请我去喝一杯。”
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让含章也有些惊讶,他不确定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沉默半响后说:“引起伊斯坎德先生的兴趣,使我的观点有机会传达到他的耳中,对你而言也需要费些周折,所付出的代价若仅是一杯酒水,实在有失公平……日后你有所需,我都会尽力达成。当然今天的晚饭酒水还是由我来负责,就当作庆祝论文通过,可以顺利毕业吧。”
“有想过之后继续深造吗?”
“成为见习陀娑多需要有研究团队接受申请,但今天从答辩现场的情况来看不乐观,我好像得罪了一大批人。”谈及前途,他眉间的郁色相比方才讨论沙漠现状时又轻松了很多, “教令院不是唯一的选择,实在不行就回璃月,去同文学塾谋份助教工作,跟着几位老师进修也不错。”
带着水汽的风拂过他们的衣角。
艾尔海森别过眼睛,不再看垂在颈侧的那一缕细软发梢。
“伊斯坎德贤者对坎瑞亚古国的研究课题还缺少成员。”
身为教令院大书记官,艾尔海森所掌握的消息远比其他人更为可靠与灵通,但含章仍有顾虑,他环顾四周寻找适合谈话的地点,最后将目光投向前方长阶转折处,一座偏僻无人的拱亭,身边灰发的大书记官转过伞,待到他们步入拱亭时,雨恰好也停了。
“刚才伊斯坎德先生向我询问对岩王帝君的看法,我的回答是——未曾全面了解而妄加揣测无异盲人摸象,以我目前的眼光见识,去评价岩王帝君是件很可笑的事。”
他将视线投向须弥城的东方,从高处望去,葱茏雨林的东面,隐隐若现的高耸悬崖——那是属于磐岩国度统辖范围的层岩巨渊。如巍峨巉岩般长存于世的岩王帝君,是国家的英主,人民的君父,数千年来,他一直庇护着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
“过于小瞧或敬畏神明都是不可取的。”艾尔海森说。
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含章终于可以吐露刚才所察觉的问题:“艾尔海森,高层学者对须弥本国神明的态度——”
“不便回答,即使你的猜测正确。”
幽居简出的神明、轻慢高傲的高层、来者不善的敌意……
含章近距离看进艾尔海森翡翠绿的眼睛,本该考虑诸多难题的思绪竟在这一刻飘远了,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两人的初见,在须弥蔷薇怒放的季节,隔着朦胧的纱窗,色彩鲜明的静态风景毫无保留地闯进他的世界,令他也不禁为之驻足停留,从茂密的花丛里凝视着灰发青年对着书沉思的侧影。
“近期我会回一趟璃月,去证实某件事。”于大书记官沉静的注视中,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说道,“也许等再见面时,那份赌约就可以履行……如果你还对此感兴趣的话。”
如果没能写出精神层面的拉扯交锋纯粹是因为我的智商不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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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任君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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