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焚而不灰

贤者制定教令,风纪官执行法度,学者遵循律令探索知识,万事万物本该依此而行。

……然而明睿的智者也会为狂悖异端所惑。

凝聚无数智慧结晶的机体表面流动着冷光,驻守现场的学者们神色各异,目睹愚人众士兵将巨大的铁制鸟笼推进工坊。

笼中青年未察觉他人的目光,他在沉睡,化身白鸟,翱翔在他人的梦。

倘若善与恶皆为众生之谣,[神之心]已弥平胸中空洞,为何踏鞴砂的月夜与炉火,仍会在人偶的梦中燃烧?

——这孩子是我从山洞里找到的,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桂木,去和丹羽大人汇报一声,就说我们这里多了个同伴。

炉火温暖,火星飞溅,凿矿取坯,冶炼成钢,锻打声在寂夜中回响,神的技艺与人的汗水交融迸发,最后凝为坚硬冷峻的长卷之刃。眉目秀丽的倾奇者走入人群,于欢庆之日的倾身一舞,长袖轻盈,就像一根随风飞扬的鸟羽。

白鸟收起翅膀,轻轻落在人偶的肩头。

随歌起舞的身影一触即溃,怨憎与苦难……才是世间的永恒。

意识忽然被排斥出梦境,含章长睫微颤,缓缓醒来。

虚空光幕在面前亮起,散兵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抱歉,我无意冒犯。]

散兵不耐烦地打断:“再多嘴就剪掉舌头!”

初次梦境相连还能说是意外,第二次发生时散兵错愕,等到第三次……不愿让教令院和多托雷知晓的散兵选择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登神在即,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再梦到那段被金属和火焰浸染的往事。仅需再等数日,导入足量的神明灌装知识后他就能拥有[神之灵知],真正意义上的比肩真神,到那时再腾出手处理这家伙也不迟。

含章环顾四周,意外地隔着铁栅栏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曾指导过他毕业论文的因论派学者在目光相交后漠然转开了脸,另一位公开课上交流过的明论派学姐神色变幻,最终还是咬牙走到鸟笼前,又被高大的愚人众士兵阻拦。

不愿他人窥探过去的执行官,禁止任何人与阶下囚徒交谈。

“……他是因论派的学者,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关在笼子里?”

在场的执行官副官抬手示意士兵们将高声抗议的女性学者直接拖走,其余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默地围住了愚人众。

“看看,这些人在为你鸣不平,要大声向他们求救吗?”

含章无奈摇头,在场的文弱学者加起来,配上真刀真枪都干不过一个愚人众副官,虽然他们因各种动机参与到造神项目中,却不意味着每个人都罪无可恕,后续清算应由风纪官来负责,而不是因为一时意气折损在愚人众手中。

众目睽睽之下,鸟笼中的青年从床上坐起,伸手端住盛放清水的木碗——尽管身陷囹圄,手脚佩戴着限制元素力的金属环,他的神态仿佛闲坐于圣树荫蔽——像每个年轻的学子那样,挽起衣袖,自然啜饮着智慧所馈赠的甘泉。

被未发一语、从容自若的含章所感染,学者们心中的郁气慢慢散去,他们低声交谈,间或投来一瞥,终究还是逐渐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散兵在光幕投影里阴阳怪气:“连自己的人头都保不住,还在担心别人的安危,就这么想当圣人吗?”

比起被愚人众第二席扔进集体梦境拷问心神,现在的第六席仅仅把人关进铁质鸟笼,笼子里还给配了单人床,没克扣食水,被侵入梦境也只是呵斥了事,已经是相当人道主义的待遇了。

“……笑什么?”

[想起一个故事。]

散兵知道自己不该好奇,但他下意识的表情被含章视为许可。

[何时何地已不可考,某个小国的臣子弑杀国主,史官循例记录此事,攥取权柄的臣子大怒,将史官杀死。没想到史官的两个弟弟先后继承职位,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也都选择了如实记载,最后臣子无奈放弃。邻国史官听闻这一脉凋零尽死,手持书简匆匆赶来,直到确认史册无误才回到自己的国家。]

把故事听进去并察觉被隐晦回敬的散兵差点当场捏爆鸟笼。

[阁下大约误会了。]

[不以偏见来叙述事实,客观公正地考据实录,是历史研究的重要原则,也是因论派所有学生需要学习的第一堂课。]

“蝼蚁,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大放阙词!”恼怒的散兵驱动力量,将鸟笼悬挂在工坊高处,“给我好好反省!到底该用什么谦卑姿态来与一位神明交流!”

与此同时,才散去的学者们不约而同地惊愕抬头,他们看的不是鸟笼,而是穿透穹顶,按照方位推算应为圣树顶端净善宫所在——

【小吉祥草王已逃离净善宫。】

虚空中的信息和知识无需怀疑,几乎所有须弥出身的教令院学者都深信这一点。

因论派学者率先向工坊外走去,无人阻拦,没多久其余学者也都收到消息陆续离去。

正机之神内部,背后连接数根粗大管线的散兵睁开眼睛,嗤笑一声。

来吧,来吧。

每个诞生于世的神明,每颗神之心上,都应镌刻[纷争]二字。

净善宫内。

大贤者与一干从犯已被赛诺带着风纪官处理完毕,重获自由的纳西妲取消贤者的最高权限,让虚空回到了最初状态,向着等候的人发问:“需要虚空操作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空简单点头,派蒙激动地握拳,艾尔海森合上手里的书作为回答。

“伪神位于教令院内部的工坊,含章应该被关在邻近的禁闭室里……嗯,稍待片刻,我们还有意外访客。”

纳西妲话音刚落,风纪官带着一位学者踏进大门。

“因论派的卡普拉先生,他在造神项目中担任要职。”

“为了学术资源我自愿参与这个项目,罪责稍候再说,我先说明人造神明现状。”面容冷肃的中年学者交出一本笔记,“他已臻近完工,这是我私自记录的机体数据,你们很快就会对上,也许能派上点用场。”

纳西妲没有着急翻看笔记,而是好奇地问:“卡普拉先生,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决定来帮助我们呢?”

“贤者们汇聚教令院力量所创造出的……那不是神。”卡普拉想起之前所见,摇头否认道,“神应爱人、悯人、指引人走向文明,过去那位统合智慧的大慈树王,还有你,小吉祥草王,你们至少不会将我的学生关在鸟笼里示众羞辱。”

有一瞬间艾尔海森的肌肉是绷紧的,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的空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兵分二路了。”他最后这样说。

安静的工坊内,学者与士兵都已撤离,只余下身处机体内的人偶与笼中囚徒。

“你很期待啊,是在盼望有人能救你吗?”

从入口处将视线收回,含章垂头,俯瞰着神明的躯体。

[不。人们已用自身行动作出选择,我只是在思考一种可能性很低的假设——成功登神的你,会将须弥带上什么样的道路?]

神以自身意志引导人类践行道路,正如风带来自由,岩遵循契约,雷坚守永恒,草托起智慧……正机神以长久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工坊大门被闯入者轰然撞开——

假如超人者为神,正机神已通晓万事背负无上力量,谓之超人。

假如爱人者为神,正机神亦懂得赐予人平等的失败,谓之爱人。

假如观人者为神,正机神窥得无数爱憎别离怨嗔痴,谓之观人。

此时此刻,重现魔神战争的一角,来作为神明诞生的[正名]!

率先吹响进攻号角的空一跃而起,用利刃斩断禁锢自由的囚笼,笼中青年应声而落,还未等正机神伸手去接,一道翡翠般的闪光先拉住了他。

坠落至此而止,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四目相对,明明还处于风暴中心,激烈的战斗就在背后,身体却抢先意识放松下来,双手环上对方的后颈,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变得更用力、更郑重。

也更亲密无间。

他把头埋在灰色的鬓发里,真奇怪,明明能忍受赞迪克的精神折磨,无视散兵的冷嘲热讽,为什么唯独遇到这个人,会无法遏制涌起源于思念和喜悦的泪意?

肩膀上的湿润感让艾尔海森身形一顿,理智很快驱使他抱着人向远离战场的工坊外奔去。

温暖和力量从相接的手臂蔓延至全身,含章在耳畔轻声呼唤,战斗所发出的巨大声响掩盖了所有声音,通过胸腔的震动与嘴角的轻笑,他相信对方也听见了——

艾尔海森。

我知道,一定是你。

我要同命运抗争,为了爱你,

它把你摧折,我接你于新枝。

史官的梗是“在齐太史简”。

引用部分正机之神文案说明,个人理解(重音叠甲)阿散成神执念太深,都没认真考虑过假如成功后神的道路,从文案里就能看出,光想着让人跪下唱征服。阿帽最终也是因论派,多学点历史就知道,神没那么容易。用老爷子的话说“为了正确之路,人们不断放弃,不断失去。”,神也同样。

公心如玉,焚而不灰

——苏辙为苏轼写的墓志铭,引用作为这两章的标题,玉石般的心就算历经焚烧也不会化为灰烬,在此感谢钟师傅、纳西妲、空哥、海哥的接力捞捞,不然真的会寄。

就不特地写空哥如何暴揍阿散了,反正每周周本都能来一轮hhh

最后的诗句改自莎翁的十四行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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