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吧,不必惊慌,你暂时安然无恙。”瑟瑟温柔地告诉他,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令人毛骨悚然,“毕竟我还清醒着。”
空终于装不下去了,他睁眼撑着床坐起来,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瑟瑟递来水杯,空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后才意识到这是谁递过来的水,他浑身一抖,顿时彻底清醒了。
入眼是极具稻妻风格的房间,他躺在榻榻米上,身旁的少女手持水杯端坐在身边,披着的暗红色羽织铺了一地,与黑色的头发混在一起,衬着白皙的肤色与黝黑的眼瞳,端庄而艳丽,这两个词本不该放在一起,但空再看到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梦里他走马观花式地经历了少女漫长又毫无目的的旅途,而后又以兴许是某位魔神的视角匆忙掠过,到最后脑海中仅剩的只有一片黑暗。
但为什么醒过来在这里,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好些了吗?”瑟瑟体贴地问,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空迟疑片刻,才一点头,他直直看向瑟瑟的眼睛,“你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看到了瑟瑟夫人的过往,然而更具体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也只是模糊地知道她在这片大陆上飘荡了千年后最终定居稻妻,与雷电影形影不离,仅此而已,其中最清晰的也不过在渔村的荒唐回忆,可是回忆里她的眼睛是宝石一般清澈的蓝色,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浓稠的黑,没有一丝光亮,如果不是她因为笑着而微微弯起眼角,恐怕这双眼睛会如同深渊一般摄人心魂。
“眼睛?”瑟瑟没有躲开空的视线,反而顺着他的话用手点了点自己的眼,“怎么。”
“变成黑色了。”
变成……?
为什么说变成,在那之前是什么颜色,她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也记不太清自己的长相,不过瑟瑟也不在意,她“哦”了一声,又笑起来,“不好看吗?”
空无法回答。
眼睛弯起的温柔弧度,唇角晕染开的浅红颜色,耳边坠下的宝石耳饰,甚至是被宽大的衣袖半遮半掩的青葱指间,都无声散发着异于少女的风韵,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引人注目,但空眼睛一眨不眨注视她的时候,满脑子只有那双介于海与天之间,清澈而透明的眼眸。
他说不出喜欢,他记不清瑟瑟经历过什么,但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来你不喜欢。”瑟瑟轻轻叹了口气,“和不喜欢的人一直呆在这里,会很折磨吧。”
好可惜,这个人,不过瑟瑟不太在意,于她而言现世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虽然因为过于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隐约告诉她她还应该思念着什么人,可惜她没有印象。
“什么?”空一怔,又想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记得他马上要和荧离开,而荧被卷进了白骨黑泥之中……不,不对,空捂住额头,吃力地回忆,有哪里不对,不应该是荧,荧明明……
明明因为深渊教团离他而去。
但是,他在八酝岛看到了荧,是荧过来找他了吧,怎么可以怀疑荧。
他不自然地喘着,眼神又陷入混沌,显然过于混乱的记忆让他的大脑负担过重,瑟瑟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抛下缩成一团凭一己之力与邪秽苦苦斗争的空,转身出了房间,明媚的阳光立刻映入眼帘,伴随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极淡的紫色烟雾,瑟瑟停下脚步,在原地伫立片刻,有人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瑟瑟”。
白色的身影云朵一般飘过来,衣着华贵的人偶努力弯起眼睛学着她笑,“你怎么才出房间。”
嗯?瑟瑟低头看了看自己捧着的水杯,心下泛起疑惑,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这疑惑转瞬即逝,她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温和的笑,“等许久了吗。”
人偶点点头,又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摇头,动作之大甚至使身上挂着的金羽饰都晃动起来,“瑟瑟,你今天还要去那里吗?”
瑟瑟很喜欢去冶炼炉旁呆着,一呆就是一天,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没有人在意,毕竟瑟瑟的精神有问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人偶会执着地阻止她过去,毕竟人偶是瑟瑟带回来的,他比踏鞴砂上任何一个人都亲近瑟瑟。
他握住了瑟瑟的手,强忍着羞涩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瑟瑟,今天能陪我去锻造房吗,丹羽大哥说要教我铸刀。”
“好哦。”她没有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然后就被人偶拉走了。
空从混乱的记忆里挣扎出来,艰难地扶着墙走出来,想要问瑟瑟她所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却看到了那个拉着瑟瑟走远的人。
……这是何等的震撼人心啊。
那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吗,怎么会和瑟瑟夫人在一起,还一脸天真,呃?!
果然这一切又都是愚人众搞的鬼!
空捏紧拳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便追了上去,结果却看到了踏鞴砂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生机勃勃,他在原地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如今的踏鞴砂,怎么会有如此场景。
头疼欲裂,又不得不动脑思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却模模糊糊隔一层纸,无论如何也捅不破,想不明白。
空找准了散兵不在的空档拽住瑟瑟,想提醒瑟瑟离散兵远些,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谁?”瑟瑟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掀起眼帘看眼前金发金眸的少年人,即便是被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拽着袖子也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问了一句,空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你不认识我吗?”
“嗯……?”瑟瑟歪了下脑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不认识哦。”
空沉默着思考发生的这一切,而瑟瑟也没有离去,她耐心地等着空说点什么,不过目光还是投向了某一个方向,沐浴在轻薄的金色阳光中,她的神色愈发温柔下来,但当空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温柔也不过是一层遮掩,那双深黑的眼眸里空洞得可怕。
在他的印象里瑟瑟还是那个懵懂的少女,眼睛是透明的,留不下一点情感,现在依旧容不下,却是吞噬掉了所有投给她的情感。
空不由得退后一步,长期冒险战斗中养成的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他瑟瑟现在有问题,虽然一时半会想不到问题在哪里。
甫一动身,瑟瑟的眼神立刻定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警惕,瑟瑟唇角含着的笑意变得不可捉摸,“如果没有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这一次空没有多说什么,他于思虑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这里或许同渔村一样,也只是瑟瑟回忆中的一个部分,这些人可能不过是某一个时刻的投射,所以才会和渔村的人一样根本看不到他。
那又该怎么解释他刚醒来的时候瑟瑟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时瑟瑟明显是记得他的,等等,瑟瑟是不是说过什么趁她还清醒……嘶。
无论如何,同渔村生活为他解释了瑟瑟的来历与钟离有关一样,这段踏鞴砂的生活对瑟瑟而言说不定也很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仗着别人看不到,空执着地追随瑟瑟的步伐,她去哪他就在哪……睡觉吃饭除外,他还不至于那么变态。
但是也没人同他说那个脾气差嘴巴又毒的愚人众执行官还有这么……稚嫩的一面吧。
空看着不远处亲密靠在一起的小情侣,视线忍不住漂移,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个差点杀了他的家伙脸红到连苹果都自愧不如的模样,气息都稳不住,说话断断续续的,还不许瑟瑟停下来,眼看接下来的场面要变成限制级,空识趣地走了出去又关好门。
大概知道蕴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了。
这点时间他没有乱逛,而是去了瑟瑟常去的冶炼炉,总觉得瑟瑟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散心,他每次跟着来这里却只能看到瑟瑟站着发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空又绕着走了两圈,忽然看到了那个来自枫丹的工程师,对方站在瑟瑟常常呆着的地方,表情不同于人前的热情,似乎思索着什么,有一个愚人众打扮的人出现在他身后,无声靠近,空心里一紧,还以为这个工程师会遭到袭击,却听对方开口,声音都是陌生的,“鸣神岛那里如何?”
“被我们的人挑拨之后,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正在催促雷电五传尽可能提升锻造效率。”
“很好,这样一来,丹羽久秀就不得不暂时抛开顾虑,推广我的方案了。”工程师满意地点点头,“那么瑟瑟的情报,你打听到了什么?”
毋庸置疑,这个工程师绝对有问题,从他自然而然的命令式语气来看,他在愚人众的地位不会低,与愚人众交手的时间不短,他认得出来,这个愚人众下属所佩戴的勋章对应的阶位只高不低。
在空想着这些的时候,愚人众下属已经简短地报告了他所打听的情报,空也蹭着听了一遍,瑟瑟在稻妻成立之初便伴随初代雷电将军左右,来历不明,后来她孕育了名为五十弦的孩子,无人知晓父亲是谁,不过五十弦的相貌酷似雷电将军,又称呼将军为母亲,让人不得不有一些可怕的猜想,而在一百年前的那场灾祸之后,瑟瑟便再也没有出现在雷电将军身旁,有传言说她在鸣神大社遭遇妖物袭击时死去,但是并没有实际的依据。
“死亡?”工程师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连祟神的残秽都能轻而易举吸收,竟然会死亡吗,还是说,是死而复生。”
空瞪大了双眼。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说这是瑟瑟的回忆,瑟瑟本人根本不在现场,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他是在以谁的视角回顾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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